十一

十一

雨瞳周日晚上请师兄周海涛及其妻子宏伟吃饭,叶小希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城里近两年最火的地方是川菜馆子,没有订餐去的晚了都得排号等位置。

海涛和宏伟到的极早,四点半已经没有沙发位了,雨瞳五点半才到,门口已经等了一堆人了。海涛和宏伟说起两个人的英明占座之举,令雨瞳非常不好意思——本来应该早点出门,上海那边的小阿姨又打电话同她父母抱怨,说错过了好对象。雨瞳妈又打电话叫雨瞳回去说清楚。

趁着点完菜之后的空隙,雨瞳又开始讲述自己的相亲史。讲了大概,水煮鱼、夫妻肺片、麻辣牛肉、竹笋、花椰菜、凉皮,六个菜也上齐了,海涛点了一瓶啤酒和妻子对饮。

菜吃得差不多了,海涛问道,“不是美国的吗,怎么又变加拿大的了?”

“美国那个老早成过去式了。宏伟没同你讲吗?那家伙,一上来就讲说很多女人为了绿卡嫁给了当地的华人,结果过几年想离婚,被丈夫杀了,——他就差直接威胁我说,‘如果你敢同我离婚,我就杀了你’。吓得我,连面都不敢同他见了。”

“其实人家就是想找个煮饭婆,好不容易把老婆娶到手,飞了,当然心里不平衡了。”

“问题是,国内现在的离婚率也很高呀,别说这样凭着见两面就决定终身的相亲方式了,就是因为相爱而结合的离婚也很普遍。凭什么你有个绿卡就不让人离婚呀。我不排除有人是真为了出国而结婚,我也不否认我是为了出国才同有绿卡的人相亲的。但是我也是凭感觉的,感觉不好就不结呀。如果两个人过得好,我肯定是不想离的。像那种拿人身安全威胁人的,他这辈子找不着老婆!”

宏伟插了嘴,“雨瞳,其实我觉得问题根本还是在你身上的。你太着急结婚了。你说吧,我去上海的这大半年,你出去相亲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也许吧,其实我最近看着小希这样子,也开始检讨我自己的。但是,这是一个过程,不是你们说好就能好,说忘就能忘的。我现在就要度过我的非常时期了,我有这种预感。”

“小希怎么样了?”宏伟关心的问,

“还能怎么样?啊,她男朋友向她求婚了。”

“真的。”

雨瞳不愿意在外面谈论此事,于是又把话题转移到宏伟身上,“对了,这次出国的机会你还打算放弃呀?”

“那怎么办?你师兄不愿意走,说出国不是他能走的路。我倒是想出去的。”

海涛说,“问题是我出去能干什么?我现在起码能干点事儿,出国了,先从学说话开始,等我找着工作还不得五十六十?”

雨瞳很热衷于出国,这是肯定的,“有一点我是很肯定外国的,就是教育,从小呢就是让孩子玩,培养兴趣,发展兴趣,到了大学就是英才教育。国内呢,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竞争,这个班那个班学这个学那个,好多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成天累得看见书就发晕,到了大学呢,咱们都是大学里混出来的。我就不说了。专讲我后一个相亲的对象,他弟弟是清华的,毕业的时候,班里留在国内的就两个人。中国培养的精英都跑到美国支援建设去了,咱们现在又是美国最大的债务国,你们说说,咱们对人家又给钱又给人的,人家能不先进?啊,今年大学又说要扩招,意味着什么?失业率又好上去了。中国是什么行情,世界的大制造厂,能需要几个大学生?可是大学不管这个,扩招多少人那意味着多收多少万块钱,学生多了,老师的师资力量跟不上——不觉得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吗?反正我是小老百姓,只能顾着自己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了。我身边好多人移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

这话说到宏伟的心事上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出了国到底和国内的孩子不一样,可是又一想,如果你师兄执意不走,我们娘俩儿还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内不成?夫妻本是一体,如果分开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晓得,我们医院年年出国的名额不要太多,我就不再不争,也够得着了,美国且不说,法国、英国……好些个欧洲国家的,我很多同事都带着孩子去了两个国家了,小孩子在国外呆了六年,有机会就留在那边了。”

海涛听着妻子的话,心里的触动很大,可是,出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失业,意味着人生重新开始,他已经不年轻了,上学的时候英语就不是老好,现在的水平是看个电脑什么的还算灵活,……

雨瞳知道自己的话多了,但是转念一想,两口子与其把心事都藏在心里,不如都说出来,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一下,就算没有任何变化,至少不会互相埋怨。

一墙之隔的包房里,莫非宴请众兄弟,向大家宣布,他和小希已经决定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得到了预期的赞扬和恭喜。

左小岩马上表态,婚礼的总策划非她莫属。莫非一愣,左小岩虽然属古道热肠,但婚礼的事儿她顶多管个摄像摄影,总策划这种活儿从来就没见她揽过,而且安期生早就说过莫非的婚礼他要一手包办,肯定如何如何……

莫非面露难色,左小岩却毫不退让,“我们这些女的早就决定了,要给小希圆梦,还有什么比婚礼更让女孩子期待的,小希会喜欢什么样的婚礼我们女人肯定是知道的,对吧。”

太太们纷纷附和,莫非笑道,“那就有劳小岩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安期生他也想做婚礼总策划。”

“那你让他管迎亲车队什么的,婚礼礼堂这部分我负责。”左小岩的气场,一般人都顶不住。

莫非就是一般人之一。他又千恩万谢,左小岩才放过他。

餐后,男人们照例饮酒,女人们照例闲聊。

莫非最近出足了风头——他用的是zipper打火机。若说这个圈子里没有人家里不藏个两三个,甚至像张伯瀚这样常出国又喜欢收藏打火机的家里已经有了二十来个,但这东西太爱丢,所以他们吸烟的人平时用的大都是饭店餐馆里赠的免费打火机,像莫非这样天天带在身上的也就他一个。所以大家一抽烟,莫非自然成了焦点。

“本来我也不舍得使的,但是又一想,这东西无非是个死物,再好的东西不用它那多没意思,我家里还有两个,比这个精美得多……”

他虽说得潇洒,但目光却流连在打火机上,打火机传到哪儿,他的监视范围就放在哪儿。要说他这么仔细的人,想丢东西实在不易。从前他出去应酬的时候会同叶小希打个招呼,叶小希一开始也提醒他不要喝那么多酒,免得丢手机呀、钱包呀、钥匙呀……后来叶小希发现自己说这些完全多余,世上看钱包看得紧得没谁能比得上莫非。

从打火机自然谈到了香烟,于是莫非又细数自己的吸烟史,评点各种名烟。

王言是个直性子,对着身旁的周婧说道,“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未婚妻快死的样,这个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周婧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谁都不是傻子,看着称兄道弟的,实际上都是为着利益罢了。

莫非这人最大的好处是随和,什么场合都能很快适应,这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同他打过交道,莫非也的确够义气,孙小北的姐姐要离婚,几百万的家产如何分割,这种事儿不找律师行吗?莫非就在这个时候冲锋献阵,完全以自己人的身份来参与整个事情的操作,并且事后不取分文。但相对的孙小北就得把莫非拉进自己的圈子,把圈子里身份显贵的要员介绍给他,莫非又替人家办成一桩“小事”,当然也没要钱,这样既全了孙小北的面子,也使得莫非在那位贵人面前着实露了一把脸,贵人现在和他称兄道弟,过年还送了莫非一箱酒,一箱烟,一只羊,甚至蔬菜也送了一箱子。莫非转手把东西又送给别人,一下子就竖立了豪爽的形象。虽然接手了几个案子都属于免费的,但想想人际关系这种无形资产,他莫非还是赚的。

你看莫非交际圈子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身份高的自不必说了,身份低的他也从来不小瞧人家,市委的司机老陈在领导面前从来都是卑躬屈膝,但在莫非面前,那从来都牛气得很,莫非也乐于卖他面子,反正这个也不花钱,陈哥时常请他吃吃喝喝打个通宵麻将,他也从不拒绝,所以莫非和董钦开道馆的时候,陈哥也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莫非眼中的人都有用,既然有用平时都得贡着。

本来叶小希已经没什么用了,但这些天,冷静下来之后,莫非发现叶小希病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他同叶小希处了这么多年,不是没动过结婚的想法,也不是没动过分手的念头,但是无论如何,这两条路哪一条都非常难。如果他有钱,可以结婚,可以养一个像叶小希这样外表好拿得出手,对自己也温柔体贴的妻子,可是他没有钱,叶小希也没钱,她有个房子还是和姑姑共有的房产,如果那个老太太不让动,那就是水中花镜中月,空的,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分手呢,两个这么些年也有感情的。

偏巧叶小希去了北京,上天果然待他不薄,马上他就结识了贾晨,两个人一拍即合,借口一次聚会上多喝了几杯,莫非上了贾晨的车,两个人跑到郊外玩儿起了车震。贾晨的钱不算多,但是足够他作为启动资金的了。叶小希是唯一的障碍。他打算再等些日子,他和贾晨完全稳定了关系,他再去北京同叶小希分手,这样,他回来在圈子里就可以说,是叶小希在北京傍上了大款抛弃了他。

所以,他一直同身边人声称贾晨是好朋友,是哥们儿。

谁也不是傻子,但莫非坚信,面子的事儿,大家都会给,叶小希是谁,无依无靠的一个孤女,谁会为她讲话?谁会为她不值。他莫非才是大家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只要他还有用,他就会在这个圈子里立住脚。

意外发生了,叶小希回来了,他乱了。怎么分手?如何分手?如何和一个快死的人分手?这实在是个大难题。始乱终弃不可怕,但对一个得绝症的人始乱终弃那是要遭受唾弃的。他得要面子,他活着就是靠着这个面子。

但贾晨的表现无疑给了他信心。贾晨到现在为止表现出来的就是——绝不放弃!

既然贾晨不会放弃自己,那么他大可以娶了叶小希,叶小希死了之后,他不但能博取到好名声,而且会继承叶小希的那一半房产。幸而他一直没给贾晨一个明确要抛弃叶小希的信号,当贾晨说,“你太善良了,我觉得你对叶小希的不离不弃正说明了你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我不后悔和你相爱,我会一直等你的,而且,我也会帮你,咱们一起来照顾小希……”

看,一切都解决了。所以,莫非的心情,现在非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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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个男人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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