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柔星喜欢夏天,因为她喜欢游泳,还很有天份,不管什么式都难不倒她,虽然她很害羞,但唯在游泳时,她会找到一大堆自信。
每到夏天,她一定一大早就起床游个一小时,徜徉在官宅的超大泳池里,那是最不受打扰的时刻,也没有人会看见她。
她的母亲在官家当管家,外公是上任的管家,也就是说,这份管家的工作是“世袭”的,她外公退休了之后,由她母亲接任。
还有一个说法,官家主人同情她母亲是寡妇,没有一技之长,还要扶养她这个女儿,所以让她住下来,顺便在她外公退休之后,担任起管家的重责大任。
不管原因为何,她都很感激官总裁和官夫人,他们给她母亲的薪水很丰厚,足够她们母女生活,还额外给她奖学金,帮助她读大学,过年过节更不忘给她一个大红包。
她跟她母亲就住在官家的主屋一楼,没有住在花园后面的下人宿舍里,官总裁和官夫人对她也很好,官总裁要她大学毕业后到他的银行上班,而官夫人也常夸她懂事、乖巧,以后会替她找个好对象等等。
她和母亲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没有官家,就不会有她们母女俩,也因此,她暗暗发誓,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官总裁和官夫人,对她来说,他们两位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
只不过,现在谈报恩还太早,她才十九岁,得等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才能经济独立。
她母亲说,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每月的洗肾费和照护费就是一笔为数不小的支出,她母亲是独生女,外公退休了,她有收入后总要先照顾外婆啊。
唉,等她有能力报答官总裁和官夫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事了。
虽然不能用金钱报答他们,但她常会替他们做些小事聊表她的心意。
比如去年圣诞节,她替官总裁织了一条围巾、替官夫人织了一件披肩当圣诞礼物,他们爱不释手,是真的喜欢,不是敷衍她的,好几次她都撞见他们戴着她织的礼物出门作客。
还有,官夫人常头痛,她会替夫人泡花草茶宁神,官总裁爱打高尔夫球,她就会偷偷把他的球具擦得雪亮,这些都是她表达心意的方法。
官总裁是很成功的银行家,但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虽然他出门的派头很大,往来的也都是巨贾名流,还常去世界各地旅行兼考察,但对她却很亲切。
她暗自把官总裁当父亲般的崇拜着,或许是她从小就失去父亲吧,她觉得稳重英俊的官总裁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父亲的模样——事业成功、有担当、照顾家人,超级完美。
当然,她只是个小小的管家之女,根本不该作那样的美梦,就连有那样的想法都不应该。
所以,她的崇拜只放在心里,能跟他们一起生活她就很满足了,总不会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他们的女儿吧?
官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两兄弟一满十五岁就飞出去当留学生了,都是官总裁和夫人飞去美国看他们,他们很忙,没有回来过。
她最后一次见到官大少爷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至于上回见到官二少爷时,她好像还没十岁。
官大少爷目前在香港的国际银行工作,他从美国直接到香港上任,未来将协助官家的银行到香港发展,官总裁和夫人对这个大儿子的表现很满意。
而二少爷呢,听说也已经从美国的研究所毕业了,他很聪明,人家要读五年,他三年就提早毕业,今年才二十三岁。
但是,他不想回来,她母亲告诉她,好像跟感情有关,当然是夫人在烦恼之余告诉她母亲的。
他为了一个女孩子想留在美国,官总裁很生气,而官夫人很伤心,因为那个女孩是个道地的美国人,家世普通,还当过泳装运动杂志的模特儿,因为“抛头露面”,令官总裁很不满意,他们父子正僵持不下,看看谁先向谁认输。
她觉得二少爷很不应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孩子让父母那么生气难过?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可是她毕竟不是二少爷,也不能代替他当官家的孩子,可如果有一天看到他,她想自己会鼓起勇气告诉他,让养育自己的父母伤心是很不孝的行为,但愿他不要还给她一句鸡婆就好。
浮在游泳池水面,她的脑袋漫无边际的运转着,落叶和花瓣有时会掉到泳池里,有时还会掉在她脸上,但她喜欢这种感觉,浪漫极了。
清晨是她可以安心游泳的时间,一直到五点半为止,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你的泳技很好哦。”
一道男性的嗓音突地传进柔星耳里,她吓得赶紧拨掉脸上的花瓣,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二楼露台有个年轻男人黑眸发亮,俯视着她笑。
他扶着栏杆,身上穿着白色浴袍,黑发凌乱,微笑的黑眸慵懒性感,手里执着一个酒杯,杯里有红色的汁液。
她惊恐的看着他,心脏仿佛瞬间跳到喉间,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啊,他是谁?没听说有人要来作客啊!
“泳技很好,可惜泳装不够出色,你很适合比基尼,没想过吗?”官声勳居高临下地笑睇着泳池里的美人鱼,他已经欣赏她半个钟头了,她都没发现。
时差令他睡不着,想说起来喝杯酒助眠,没想到一走到露台就听见有人在游泳的声音。
她像林中精灵,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保守连身运动泳装,饶是如此,仍可轻易看出她豆蔻年华的好身材。
她纤细匀称,皮肤白皙,眉毛浓而修长,浓浓的睫毛衬托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嘴唇红润而小巧,长发闪闪动人。
家里怎么有这么一位青春甜美的客人呢?她是哪家的千金?还是他的远房亲戚?
不管如何,她很漂亮,那直直披泄、毫无润饰的头发,使她整个面容都笼罩在充满青春气息的味道里。
他带着兴味的表情望着她,看到她脸红,他微笑起来,更深的注视着她。
柔星被他看得无所遁形。
比基尼?他在说什么啊?打死她,她也不敢穿那么暴露的泳衣。
“我刚好睡不着,你等我一下,我下去跟你一起游。”他一时兴起,而且说做就做,修长的身子反身走进房里。
跟她一起游?
天啊!她的心脏快停了,看他兴匆匆的走回房里,好像不是开玩笑的?!
她狼狈的迅速从泳池里爬起来,像阵暴风一样,落荒而逃的奔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怦怦!怦怦!她的心脏狂跳不停。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举止说话都那么轻佻又那么……性感。一时间,她对他产生强烈的好奇和遗憾的感觉。
好奇的是他的身份,遗憾的是,她竟不由分说的逃开了,失去听他自我介绍的机会。
不,不要再想了……
定了定神,她拿了浴巾,走进房里的小浴室冲澡。
可是莫名地,脑中却挥之不去一张英俊开朗的脸庞,奇怪的反应也令她的耳根子更热了。
柔星如常地在七点的时候走近餐厅吃早餐。
一直以来,官总裁和官夫人都要她和母亲跟他们一起吃饭,她们拗不过,只有怀抱着一份感恩的心,恭敬不如从命了。
“柔星,快,快过来,声勳回来了,还记得他吗?”官夫人开心的招呼。
柔星看到官总裁虽然板着脸,专心的在吃早餐,但没人会相信他真的不开心或不开心,只是跟儿子对峙了那么久,总不能一下子对他笑吧?
官夫人笑吟吟的说下去,“这孩子昨晚半夜静悄悄的回来,没人知道,早上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真是顽皮。”
柔星看到了,餐桌上多了一个在喝咖啡,笑意深深的男人,赫然就是早上看她游泳的那个年轻男人!
她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耳根子又发热了。
原来他是二少爷啊,难怪没听说有客人要来住,因为他根本不是客人啊。
“你们年轻人打个招呼吧。”官夫人微笑敦促着。“这么久没见,对彼此的记忆应该都模糊了吧?”
吞了口口水,她努力正视着他。“你好,二少爷。”
她依循着小时候的称呼,他是主人,她是下人,这也是她母亲的教导,要主仆有别。
“原来你就是小星星。”一抹奇妙的笑容在官声勳年轻漂亮的性感嘴角漾开。“我是官声勳,你已经对我没印象了吧?很高兴重新认识你,不过,你是华姨的宝贝女儿,我不希望你少爷长少爷短的叫我,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哥。”
柔星脸一红。
她怎么叫他的名字,又怎么配叫他哥?大概只是场面话,她不会当真的。
她突然想到,早上还豪气万千的想说若有天遇到二少爷,有话想对他说——让养育自己的父母伤心是不孝的行为……可现在,她成了卒仔,那句话迅速被她吞回肚子里,打死也不敢说了。
“你是搭几点飞机回来的?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们?我们好去接你啊,你自己搭计程车回来的吗?还是有朋友去接你?”官夫人详细询问起儿子。
吃着自己的早餐,柔星的眸光忍不住一再朝他飘过去。
他不像一个会忤逆父母的人啊,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官夫人的问题他也有问有答,她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到他那边去,但她更不知道,她的生命也在这个夏天起了重大的改变。
隔天,柔星如常地,天才刚亮就到泳池去,可是泳池里已经有人在了,那个人,当然是官声勳。
一看到他在泳池里自在的优游着,她吓得掉头就跑,身后立时传来他爽朗的大笑。
再隔一天,她小心翼翼的接近泳池,看见池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她才放心的跳下去。
“小星星,我来喽!”
一句话后,他竟然从天而降,从二楼的露台表演跳水,真是技高人胆大,所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去晨泳,不管她有多喜欢游泳,再也不敢去了。
三天后,他在餐桌上宣布——
“我明天要去香港看大哥,要去三天。”说完,还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健康的白牙,摆明是说给她听的。
这等于间接宣告他不在家,要她放心去游泳一样。
这三天中,她虽然终于可以安心的游泳,却若有所失,一直想着他或许会从什么角落冒出来,还不时抬眸看着他房间落地窗紧闭的露台。
三天后,他英姿勃发的回来了,阳光般的笑容射进她眼里,让她一阵意乱情迷。
“送你的礼物,在中环买的,看看喜不喜欢。”把纸袋递给她之后,他转而从行李箱取出更多的礼物,当起圣诞老公。“爸爸的、妈妈的、华姨的、陈伯的、李嫂的、玛利亚的……”
她就像株含羞草般羞怯,只要有人一碰她,她就会合上叶子,他只好采取迂回战术,希望她不要一见他就逃。
“你这孩子,居然送妈妈洋娃娃?”官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童心未泯的儿子。
官声勳挑起眉毛。“您不喜欢吗?那可是芭比的纪念限定版呢。”
柔星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第一次有异性送她礼物,而且还是他,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乱了。
回到房里,她万般珍惜的取出袋里的东西,精巧透明的夹链袋里,居然是一件泳衣!
一时间,她的脸红到不行。
他怎么可以送她这么亲密的衣物?在她的认知里,泳衣是只有母亲可以买给她的东西。
他——他不会真买套比基尼送她吧?
抖着手取出袋里的泳衣,撕开后,她才松了口气。
不是比基尼,是一件普通的、正常的泳衣。
不得不承认,他眼光真好,虽然式样仍然很保守,布料从大腿一直密到颈子上去,但泳衣的质感好,颜色明亮,她忍不住换上了,在穿衣镜前欣赏。
好漂亮、好适合她,连她的脸色都因湖水蓝的泳衣而明亮了起来,皮肤也被亮色系的泳衣衬得更雪白。
只是,她真的敢穿他送的泳衣去晨泳吗?如果被他撞见怎么办?
想到他可能扬起一记坏坏的笑容看着她,这回,她连脖子都红了。
官声勳回来后,柔星又不敢放胆去泳池了。
不过,她马上察觉到他没有在凌晨去泳池,因为他表现得很明显,每天跟朋友去夜店疯到三更半夜才回来,隔天又睡到太阳晒屁股,天天错过早餐。
观察了几天后,她才放胆继续她的晨泳,又犹豫了四天之后,她才脸红心跳的穿上了他送的泳装。
泳池畔空无一人,她安心的徜徉在水中,像往常一样,她飘在水面上,落叶掉了下来,掩住她的眼睛。
她自在的享受晨泳时光,新泳装让她喜悦。
直到上了池畔,才看到一张卡片搁在她的毛巾上,她的心猛然一跳。
有人来过吗?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她打开卡片,映入眼帘的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充满了阳刚味的字体写着——
亲爱的小星星,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晨泳,并无恶意,不要一见我就逃好吗?如果你乐意跟我分享晨泳时光,就把卡片放在水面飘,如果不乐意,就把卡片扔到垃圾桶里去吧!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辈子没遇过这么大的难题,这是她十九年的人生中最困难的决定。
要答应他的请求吗?
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他是这里的少主人啊。
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她蹲了下来,羞怯喜悦的把卡片放入泳池里,让它飘在水面上。
这一幕,站在二楼落地窗的官声勳都看见了,这阵子他一直从窗帘缝里偷看她,以免吓走了她。
她好可爱,每一个举止都那么羞怯,华姨是个理智型的女人,怎么会教养出小星星这样特殊的女儿呢?
对他而言,小星星实在是个大惊喜。
他没有见过这么会脸红的女孩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被她的一举一动给吸引住,也在同时间把背叛他,令他伤心有愤怒的茱莉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从现在开始,茱莉那女人正式成为过去,他的未来是属于小星星的。
他微笑了起来。
隔天,柔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官声勳加入她的晨泳,没想到他比她还早,当她走到泳池时,他已经在水里站起来向她招手了,身体上晶亮的水珠闪亮着。
他们很有默契,谁都没提起那张卡片的事,他不再吓唬她,不再搞从天而降那一套,而是表现得像个成熟男人,偶尔给她一个笑容,跟她一起自在的优游。
一开始,柔星还是很紧绷,根本不敢直视他,却又好奇他那个钢筋般的皮肤下耸动的肌肉,臆测着他在美国是做了什么运动,以至于有那么发达的肌肉?也讶异他背上的肌肉怎么能像擦得雪亮的铜板发亮?
但没过多久,他释出的善意传达给她,她也就慢慢放松了,敢看着他说话,向来白皙的脸颊红润了起来,双眼因喜悦而闪亮。
然后,她不再羞怯于看到他宽阔、赤裸的背,以及黑色三角泳裤那狭窄的臀部,反而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赞叹他移动时所表现出来的美感。
他没有开口赞美她穿他送的泳衣好看,但欣赏都写在眼里了,他不时的注视一再令她脸红心跳,那热情、关爱的眼神几乎将她彻底融化。
“知道我在美国修什么吗?”这天,游了半小时,他把手搁在池畔,懒洋洋的看着她一笑,扳着拇指、食指和中指说:“我修财经、企管、法律,那都是十五岁那年,我父亲替我决定的,修财经是因为我‘可能’要担任银行的主管,修企管则是因为我‘可能’要管很多人,修法律则是我们银行‘可能’会因为各种纠纷跟人打官司。”
好多“可能”啊,柔星噗哧一笑。“那么你喜欢吗?”
他耸耸肩膀,坦白地说:“我没有选择权,我大哥修的课跟我一模一样,我想,如果我爸有十个儿子,他大概会要十个儿子都修财经、企管和法律吧。”
她忍不住又笑了。
他在逗她开心吗?好像没有,不过,她觉得好开心,连掉在水面的枯黄叶子,在她眼里看来都变成彩色的。
“你呢?你读什么?”他问。
“食品餐饮。”柔星怯怯的笑了笑。“我比你幸运,我母亲很尊重我,让我自已决定,我对食品餐饮有兴趣,也喜欢做菜,加上对那些比较高科技的东西都一窍不通,所以我觉得食品很适合我。”
“我有个朋友的女朋友也在另一个州读食品餐饮,不过,打从她去报到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为她担心。”
“为什么?”她不懂,这个科系并不危险啊,为什么要担心?
他以他惯有的方式扬起一边的眉毛。“因为她跟你不一样,不是因为喜欢做菜而选择了这个科系,而是因为喜欢吃,还有,她一百六十二公分,入学那年已经六十二公斤了,所以你说,我们怎能不为她担心?”
柔星又想笑了,她分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却希望可以跟他一直聊下去。
曾几何时,他们的晨泳不再局限于游泳而已,他们天南地北的聊着,直到宅里的人快起床,才会意犹未尽的各自回房冲澡。
她开始期待每天的晨泳时间,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渴望在池畔看到他出现。
不,她根本是时时刻刻渴望见到他,只要知道他出去了,不在屋子里,她就提不起精神来,相反的,只要知道他在屋子里,她就雀跃得笔墨难以形容,只要他对她笑一笑,她就会浑身发热,身子也顿时发烫。
她的房间在一楼,跟他的房间是同一面,都可以看到游泳池,当某一天她发现他喜欢在池畔边看书边做日光浴后她就变成了偷窥狂。
她会坐进房里最舒适的那张靠垫椅子里,抬起双脚,双手抱膝,从窗帘那微笑的细缝看向落地窗外,直到他离开池畔,走回屋里为止。
每一夜躺在床上,她的心里想的都是他,他闯入了她向来平静又平淡的世界,深深牵动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