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但无论真相如何,这小婢获得朱夫人欢心是不争的事实。
盖了新的院子,又请了好几位裁缝缝制喜服。
新娘子出身云族鸳鸯谷,离高远府有两日的水路,朱老爷跟朱夫人居然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前去提亲,成亲当天,还在城西摆了上百桌流水席,给人沾沾喜气,十几年前朱家大少,二少成亲时,都没这排场。
小婢变主母,又如此受宠,这么稀少的事情,自然是茶馆说书话题。
几位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亲眼目睹一样,而两位主角此时,正坐在画舫上,看着夏日湖景。
依然是两层的小船,依然只带了几个人服侍,不过身边多了个人,感觉完全不同。
朱时京寂寞了很久,但这一年,他几乎忘了什么叫做寂寞……
回过神,却见桃花望着远方,脸上有抹淡淡笑意。
走过去,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在看码头。」
「码头有什么好看?」
「去年春天,我就是从那处上高远府的。」
朱时京闻言,一下来了兴致,「原来你是从这个码头上岸的。」
「嗯,当时牙婆一直跟我们说,让我们表现好一点,最好通通都设籍在高远府,一来她跟我们的爹娘有交代,二来,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家,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当时只想好好赚钱,快快回家,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坦白说,抛也不是不喜欢少爷——天天去竹院习字,朝夕相处,少爷对她好,人又长得好看,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过她总记得婉姐跟她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丫头喜欢少爷,惹得少爷不开心的事,所以她又怎么敢显露自己的心思呢?
何况,即便少爷不生气,也不行的,少爷是天,婢子是地,怎么想都不可能兜在一起,所以当他说要娶自己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在作梦,不然怎么可能?
可后来没想到,一切成了真。
夫人居然还亲自问她愿不愿意嫁,而后提亲,成亲,所有的一切都快速进行着,顺利得好像在作梦一样。
那日下船的不知所措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没想到转眼之间,她真正设籍高远府,不是以丫头的身分,而是写入了朱家族谱,她的名字被放在「朱时京」这三个字旁边。
「当时福伯先喊了桂儿跟兰草的名字,可是呢,对她们似乎不是很满意,我就想,糟糕了,丫头不是选漂亮就是选高大,桂儿很漂亮,兰草很高大,这样都选不上,那我怎么办,急得都快哭了。」
朱时京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情,兴致盎然的听着,「后来呢,是福伯选上,还是婉姐选上你的?」
「是婉姐。」
「那我今天回去得好好谢谢她了。」
桃花不好意思跟他说,其实自己已经偷偷谢过婉姐,「我当时真的哭了,婉姐大概觉得有趣,便招我过去说说话,还问我,如果给我五十两,我要拿来做什么,我回答她说回家,婉姐就挑我了。」
朱时京笑笑,大概知道为什么阿婉会挑她,一心想回家的丫头,不会有太多心思。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有五十两就回家的人,后来成为让他朱三少爷花最多心思的人。
也幸好秦姨跟二嫂帮忙演了献,不然娘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接受桃花——当然,如果他要娶,娘最后还是会让步,只是那样一来,桃花的日子势必不好过,豪门深院,不得婆婆心意的媳妇,还不如一个自由婢子,他不希望让她委屈。
现在多好,娘对桃花就跟对大嫂二嫂一样亲热,尤其桃花有孕后,娘更是喜笑颜开,立刻找了有经验的嬷嬷,专门给桃花煮汤喝。
「我记得你说过,有七个人设籍在高远府,现在大家还是都在这吗?」
「桂儿不在了。」
「她这么厉害,一年半就赚够钱回家?」
「不是,桂儿喜欢上一起工作的人,那人揽够了钱要回家乡,便把桂儿也带走。」
「那她家人怎么办?不是出来赚钱的,有了喜欢的人,就不管家了?」
「其实这也不怪桂儿,她娘很早就走了,爹又娶了后娘,后娘本来就不喜欢她,后来生了弟弟,更嫌她碍事,老欺负她,不给吃饭,身子高了也不给做新衣服,桂儿的爹明明知道,但因为不想跟妻子吵,所以假装不晓得……桂儿其实一直很想离开鸳鸯谷……所以,我并不意外,她要真的攗够钱回家,反而比较奇怪。」
听出桃花语气中颇有些担忧,朱时京问,「担心她?」
桃花摇摇头,「我不担心,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桃花没说的是,出鸳鸯谷前,太姑婆给桂儿算过命,说桂儿一旦出谷,是雀鸟出笼,会过得很好,不会再回来。
太姑婆也给她算过命,说她是祥云中带阴霾。
可以的话别出谷,别成亲,一辈子在鸳鸯谷中平平顺顺最好,一旦出去,免不了有顿苦要吃,而且还是大苦。
她想起提亲那日,特别去太姑婆的屋中看她,那时太姑婆摸着她的头发,很老很老的脸上,有一抹怜悯的笑。
尝时桃花觉得自己多心,但也不知道为何,自从有身孕后,她老是想起那一天,总觉得太姑婆有什么话没有跟她说清楚。
抚着微凸的肚子,桃花想,要趁着肚子大起来前回鸳鸯谷一趟,问清楚什么是祥云中带阴霾,要如何避,若避不开,要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
桃花回家禀明公婆后,隔天离开朱府。
朱时京原本想跟她一道回去,不过正逢进入秋天,他要去收租——一向什么都不管的他,成亲后终于开始帮家里的忙,这也是朱老爷跟朱夫人喜欢桃花的原因之一。
朱家在高远府跟外地都有不少锈子,半年收租一次,不能拖,于是朱时京答应桃花,等收完租,便去鸳鸯谷接她。
走一趟铺子,大概要十天。
这事他第二次做,虽然不能说熟门熟路,但好歹也有经验,知道如何点银,要去哪里寄金,比第一次快很多,而且也懂得留意,自家铺子附近还有哪些锈子可以买,总而言之,还算有趣。
一趟时间很快过了。
回家那日,远远见到二哥站在码头上,他就笑了。
「二哥!」
「还顺利吗?」
「挺好的,而且二哥之前跟我说的事情,我多上了心,还真发现有些铺子可以买。」
「买了?」
「当然买了。」
朱时祥闻言很是欣慰——怎么说呢,看这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半失意半浪荡的过了五年,终于开始过得有意思。
朱家虽然不缺钱,但看他成天画画,游湖,骑马,总不是办法,也希望他有个事做,娶了妻子果然不同,那日他说要帮忙收帐时,娘当晚还开心得马上去祖宗祠堂上香,说谢谢祖宗保佑。
「二哥请你喝酒去。」
说着,两兄弟便往湖边最大的酒楼走去。
店小二自然知道两人是谁,立刻上莳招呼,又安排了一个可以俯视湖色的雅座,很快的,酒菜都上来了。
两人先是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接着朱时祥很自然问起弟弟何时要去鸳鸯谷。
朱时京闻言,想也不想就说,「明天就出发。」
「你才刚回来,休息一两日再去吧,我看桃花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个性,迟个几天,她不会介意的。」
「她不会,是我自己有点介意。」
「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当然是有的,不过最主要的是她心里不安。」接着朱时京把太姑婆说的话跟哥哥重复了一次。
「不过就是算卦,跟桃花说参考就好,何必这样当真。」
「我也是这样劝她,不过偏偏太姑婆的卦子前些日子应验了一个,而且极准,所以她心里不安,想再问清楚什么叫做祥云中带阴霾。」
「那你自己呢?」
「我不信这个,我打算去鸳鸯谷后,自己去找那太姑婆一次,请她跟桃花说些好话,让她放心待产。」
「这也是个方法。」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二哥?」他二哥怎么了,表情这样奇怪?顺着二哥的眼神看过去,就几个卖果子的妇人,没什么特别。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二哥。」
朱时祥回过神,表情有点不解——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秀儿。
诗诗的贴身丫鬟,秀儿。
姨母每年冬天带诗诗来家中小住时,秀儿自然是跟着的,也算是从小看到大,应该不会认错,可是,秀儿怎会跑到江甫,京城到江南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别说一个女孩子家,就算是年轻男子,也是一段辛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