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年后,她自己一个人回台湾了。
就住在原本的房子。
当时,他刚退伍,还住家里,于是两人才有了交集,开始她的初恋,以及他最久一次的恋爱。
五年多的时间一一她从大学生变成社会人,换了一次工作,他搬了三个地方,两人一起去过几个国家,每个月至少会有一次三天两夜的台湾旅行,拍了上千张照片以及一堆DV,他的衣橱里还有好几件她的性感内衣,然后因为一个意外,她把他们的事情全忘光了。
贺明人郁闷到不行。
而大抵来说,男人发泄郁闷的方法跟女人差不多。就是找朋友吐苦水。
所以在结婚工坊周一的例行休假晚上,许君泽没有跟小女朋友莫佳旋在一起,沈修仪也没有跟小妻子楼宇晶在一起,两人齐齐出现在酒吧,合力安抚惊愕过度的贺鞠人。
沙发,音乐,调酒,昏黄的灯光,穿着清凉的美女侍者,以及,对于自己被忘记这件事情有点忿忿不平的前男友。
就在贺明人将第二杯冰威士忌倒入肚子的时候,许君泽似乎有点看不下去的开口了,“你现在是被抛弃吗?”
“当然不是,分手是我提的。”
许君泽一脸受不了,“什么时候了还在好面子?”
“这不是好面子,我讲的是事实。”
许君泽与沈修仪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透露出相当程度的黑线。
好呗好呗,事实就事实,这位大哥这两天的惊奇太多,身为朋友兼合伙人,他们不想落井下石。
许君泽拍拍他,“既然是分手的男女朋友,那么记不记得根本不重要,她又不是在交往中把你忘记的,记得是当朋友,不记得也是朋友,你之前不是还担心分手尴尬吗?现在刚好,完全不用去想尴尬不尴尬的问题。”
沈修仪补上,“就当你们达到一笔勾消的最高境界。”
“你们一一”贺明人用一种忍耐的语气说,“真的是我朋友吗?”
“当一一然一一”异口同声。
“那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郁闷?”
“知一一道一一”
“那就跟我一起愤怒一下啊。”
“问题是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愤怒的咩?”沈修仪装出小绵羊模样,“你追她,她跟你在一起,你不想跟她在一起,人家分手也干脆,俺怎么看也不懂你在愤怒什么,你不爱她,刚好人家现在也不爱你,那不是刚刚好吗?”
他知道,都知道,但就是有一种隐隐的不甘心。
很难说清楚,如果硬要拿什么来比喻的话,应该就是一种……呃……被抛弃的感觉吧。
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啦。
他可以不爱她,但却不甘愿她忘了他。
但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因为从夏选择性失忆是事实,他再怎么鬼吼鬼叫,也只能接受自己被从夏从记忆中抹去这件事。
唉,唉唉,唉唉唉……
从夏在医院躺了四天之后,终于获得医生恩准出院。
随她一起步出医院大门的除了一堆外敷药物,护背,护腰,回诊单,复健科预约单之外,还有贺明人。
“现在不是工作室最忙的时候吗?怎么有时间来接我出院?”
“你一个人在台湾,又没亲戚在,我们从小就认识,跟兄弟姊妹差不多,当然得多照顾你一点。”贺明人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天知道他为了这段话可又练习了一整晚。
果然,从夏很接受这样的说法,拍了他一下,“你人不错嘛。”
苦笑,“我人一直很好。”
“我知道。”从夏嘴角微微弯起,“下次有机会我会帮你宣传一下贺明人先生多温柔多体贴,行了吧。”
虽然只是帮忙办办出院手续,但她还是满开心的,她一生病,感觉就特别脆弱,对于别人的关怀,只有高兴的份。
而且他对事情真的想得比较仔细一一两个晚上的交谈,他已经顺利说服她先搬去他家的事情。
其实之前是她想得太严重了,他讲得很有道理。
“暂时住一起不代表什么,是分房睡又不是一张床,别人要说闲话,就算我们没有什么也可以说,如果你现在有男朋友或者我现在有女朋友,我就不会这么提议,但刚好我们都是单身!所以并不会有人因为这样不舒服。”
“何况,看护一天的薪水是两千二。”
“我们作息时间不同,而且房间都有浴室,根本不会不方便,你是要为了别人的嘴巴着想,还是为了自己的荷包着想?而且你别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跟兄弟姊妹没什么两样,你撞破头我没好好照顾你!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不愧是律师,三言两语她就被说服了。
所以出院后,两人先去她家收拾一些衣服跟工作要的东西,接着车子就往贺明人的公寓前进。
一路都是车水马龙。
从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
“我觉得跟这个世界好像隔了半个世纪。”
“有没有这么严重啊?”
“唉,你不懂啦,我每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都快要躺老了。”看着窗外夏日艳阳,有种如获新生的喜悦,“我们去海边兜兜好不好?”
“海边?”这家伙啥时喜欢海边啦?她不是最怕脱皮吗?
之前他们在希腊海边,小妮子两个小时就上岸涂一次防晒油。但即使勤劳至此,还是晒出一身红,接下来两天就听她在哀哀叫,那次以后,她就视夏曰烈阳为大敌,没做好准备不能乱晒,做了完全准备也不能晒太久。
现在她跟他说想去海边兜兜?
不怕又脱皮?
大概是他没有马上回答的关系,她突然进出一句,“啊,你要上班的喔。”
不是上班的问题,他可是老板。
但是,哎,算了。
不要让她下车就好了一一他的车子有贴W隔热纸,不下车就不用担心晒伤问题。
拗不过她。车子转了方向,朝淡金公路前进。
只见从夏伸出手,按了音响,在传出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后,笑了出来,“你真的很爱蔡依林耶。”
“废话。”贺明人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她眼睛那么大,胸部那么大,声音好听,嘴唇性感,是男人都会爱她。”
然后只见她的食指连按了四下。
“干么一直按?”
“因为接下来是蔡依林第一张专辑,蔡依林第二张专辑!蔡依林第四张专辑,跟蔡依林第六张专辑。”
居然可以准确无误的说出排列序?!
吼啊,为什么会记得这种鸡毛蒜皮,却忘了她爱过他呢?
有够闷,但又知道这样的提醒没有意义,于是只好把脾气发在她跳片上面,“蔡依林有什么不好?”
“我不想听蔡依林嘛。”
“不要按了,我的音响只有放她的唱片。”
“哈哈哈,嘿嘿。”
“干么笑得这么诡异?”
“我上次放了一片梁静茹,在最后面。”
然后不到三秒!他就听到了一一“我们都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啊啊啊啊啊,他最不喜欢放梁静茹了,因为不管她唱什么歌,从夏都会感动得眼光闪闪,接着跟他说,她觉得那样的感情才是真的,好动人,接着有很大的机率会开始细数她的爱情观念。
然后会讲很久,虽然他总不明白一个才恋爱一次的人为什么这么多道理可讲,不过因为从夏是典型的娃娃音,而且完全是个男女不分,所以即使只是默默的听,也很有喜感。
果不其然,就在哼完两首梁静茹后,朱从夏的爱情讲座开始了,从史密斯任务切入,然后转到六人行,接着是金发尤物,穿越时空爱上你,最后居然连犯罪现场都出现了。
好像回到以前。
虽然离他们上次这样兜风还不到半个月,但当时并没有想到后来会分手,也没想过她会因为掉入喷水池撞击头部之后,很芭乐的丢掉关于他们之间的爱情记忆,所以现在,感觉复杂。
“从夏。”
“嗯?”
“没事。”
“发什么神经啦。”从夏笑,“有话就说啊。”
怎么说啊……
分手不到十天,但现在,他却又有种很难松开手的感觉……奇怪,是被她下了蛊吗?不然怎么……
啊,头痛。
然后,两人展开同居生涯。
说同居其实有点怪,但不说同居,也找不出更正确的名词,因此贺明人在内心对这两个字先行拍板确立。
为了迎接这位失忆前女友,他还特别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不是担心她嫌脏,而是怕她看到属于她的东西,那会很难解释一一不,根本无法解释。
一轮收下来,居然有两个大垃圾袋,不能丢,也没地方摆,于是他只好自欺欺人的全部塞在他的床底下以策安全。
每天睡下时,只要想到床铺下有两包从夏的东西就会有种怪异感,老天爷真的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吗?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巧合?
贺明人抓抓头,专心,专心。
现在可不是去想那两包垃圾袋的时候。
电脑上有着平面图,一堆圈圈依照一定的距离遍布在上面一一那是他们的婚宴缩图。
明天3C龙头要嫁女儿,席开六十八桌,但今天在他离开饭店之前,气球拱门还没弄好。香槟玫瑰还在高速公路上,然后发现特别订制的红地毯少一大截,饭店经理才告诉他们说,他们三月时有重新装潢过,把原本走廊的空间纳进来了一些,所以实际大小跟他们报出去的不一样。
喔耶,真是太好了,特别订制的地毯少四公尺。
当场火大得想敲扁饭店经理的贺明人紧急将搭建舞台的大叔叫回来,将舞台往前挪,宁愿空后面,也不能让新娘起步的地方光秃一片。
回赠宾客的音乐盒都已经装好放在礼桌后面,婚纱照要挂,还要请保全来帮忙看守钞票……
“贺明人……”
会这样连名带姓叫他的人很多,不过此刻是晚上,地点在他家,所以嫌疑犯只有一个人。
将椅子转了个方向,从夏的脸从门后探出来,“我要睡觉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来扶我躺下。
贺明人看了一下时钟,“不错嘛,今天居然十二点不到就要睡了。”语气颇有嘉奖的意味。
从夏十点到报社,所以以前不摸到两三点不肯上床,没想到这几天却一天比一天早睡,睡得一天比一天多。
就医生的说法是好现象。
她现在仍然是病人,病人就应该多休息。不该太劳累。
进入从夏暂住的地方,贺明人扶着小女生慢慢往后倒。“以后天天这么早睡就好了。”
“怎么可能天天这么早睡,要不是我今天特别累,才舍不得这么早上床。”
“你不是暂时先调去生活组,那死没良心的组长还要你跑外面?”
“不是啦。昨天晚上我忘了吃药。”从夏一笑,“结果一整夜都一直觉得好痛好痛,睡不熟,今天不知道打了几百个哈欠。”
替她拉好被子,习惯性摸摸她的头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其实有点亲密,“那今天晚上的吃了吗?”
“半个小时前已经吞了。”
看着整个人窝在被子团中的她,感觉好像回到以前……太诡异了,为什么这几天他会一直有种瞬间变老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