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杨冠曜来到疗养院，这是他经过思考后决定的结果。
他照着护士给的指示来到季母的房间，敲了几下门，里头传来回应。
「请进！」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不好意思，打扰了！」
对于陌生人的到访，季母合上书本，不解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如此出色的男子，不曾出现在她记忆中。
杨冠曜将手中的水果篮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走到床边。
季母的脸色比他想像中还苍白，不过那天生的优雅气质却不曾因岁月的流逝而消失，除了脸上少许的细纹。
「你好！伯母，我是杨冠曜，你……还记得吗？」
「杨冠曜？」陌生的名字让她轻蹙着眉，一手靠着脸颊，试着从记忆中寻找他的名宇。
杨冠曜笑了一下，「也难怪伯母不记得，想想都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听见三十这个数字，年轻时候的记忆迅速窜上，季母受到惊吓，身子一怔，顷刻间，一个小男孩的面貌出现在脑海，随即她瞳孔放大，试着上下打量他，好似在确认什么。
「难道你……是小曜！」她震惊地捂住口，完全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记得和伯母初次认识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吧？而最后一次见到伯母，应该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你对我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就离开了，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见过你。」他慢条斯理地诉说。
季母的身子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脸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双脚无法行动，就算想要离开也没办法，只能不断地避开他的视线。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忽然，她神情紧张地朝他身后望去，「天呀！难道说你爸……也来了吗？」
担心她的心脏，他急忙说道：「伯母，你别紧张，就只有我一个人，其实……我爸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原本还以为会见到杨仕兴，没想到却听见他过世的消息，担心的情绪一下被错愕取代，「兴哥过世了？！怎么会……」
「是脑溢血，在他睡觉的时候突然发作，所以他走得很安详！」杨冠曜平静地说道。
季母愣了愣，眼一眨，泪水就滑落双颊。她低下头，捂住口，「兴哥……兴哥……」过去的种种回忆涌上心头，让她更加难过。
杨冠曜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递上面纸。
「请伯母别再伤心难过，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今天我来除了通知伯母我父亲过世的消息外，还有……关于我父亲生前的遗愿，相信你应该是最清楚一切真相的人吧？」
季母压抑着泪水，看着他的眼神既痛苦又复杂，「小曜……是我对不起你爸……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摇摇头，要她别在意。
季母慢慢地平抚情绪，扬起温柔笑靥，「小曜，你长大了！而且还长得这么高大又英俊，相信你爸一定很以你为傲吧？」
闻言，他苦涩一笑，表情有些哀伤。
季母无法理解他那样的表情变化，「小曜……」
「伯母还记得跟我父亲当年的约定吗？」他眼神专注地问道。
「那个……」她的神眼有些飘怱不定。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娶你的女儿，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季母脸上出现不安，「我当然清楚，不过……小曜，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你父亲已离开，你不需要去理会那种约定。况且……我女儿现在已经有对象了，所以真的很抱歉！」
杨冠曜一点也没有迟疑地说：「伯母，小凤的对象是我，我们正在交往中。」
什么？！季母紧张地问道：「怎么可能？小曜，你……」
「我今天会来这里，就是想把上一代的事情好好地解决。」杨冠曜知道，若不将上一代的事情做个了结，那他跟季凤就不可能有未来。
季母不敢相信地喊道：「不！不可能！你……不可能会是小凤的对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妈，你在跟谁说话啊！那么大声……」季凤走进来，没想到会见到杨冠曜，一时竟怔住了。
「有谁来看季姨吗？」随后进门的是方以震，见到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时，他吃惊地叫道：「杨冠曜？！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凤……」杨冠曜似乎也很惊讶季凤的出现。
两人四目相对的模样，让季母一眼就看出彼此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她心一揪，天呀！莫非这一切都是命？
她逃了那么多年、躲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要面对过去所犯的错误……
＊＊＊＊＊＊＊＊＊
季母本名苏珊欣，是苏氏企业的独生女；而杨冠曜的父亲杨仕兴则是杨氏企业的继承人，两人从小就有婚约。
杨仕兴与苏珊欣两人进入大学后认识了季舒文，三人变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季舒文是孤儿，而且是一位乐观进取的青年，虽然个性倔强，但他认真又上进的生活方式，让从小就在温室里长大的苏珊欣深受吸引；大学毕业那年，她不但跟杨仕兴解除婚约，甚至还与家人断绝关系，嫁给了季舒文。
杨仕兴尊重苏珊欣的选择，退出后便前往美国念书，两年后回台湾继承家族事业。
苏珊欣与季舒文虽然不富裕，却过得十分幸福，只是好景不常，季舒文因为被朋友所骗当了保证人，背负了千万巨款。在走头无路之下，他们只能去拜托杨仕兴。原以为杨仕兴不会出手帮忙，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答应，甚至还很高兴他们还记得他这位朋友。
从那时候起，杨仕兴就经常到他们家串门子，就像回到大学时代一样。
不久，苏珊欣怀孕了，杨仕兴来访的次数更加频繁，而且每次都送来许多贵重的婴儿用品，不管他们如何拒绝，杨仕兴还是我行我素地送礼物，最后连邻居都怀疑起他来季家的目的。
苏珊欣知道自己对不起杨仕兴，就因为知道错在自己，所以更加无法接受杨仕兴的好意，正当她想与杨仕兴说清楚时，他突然前往美国，并且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出现，直到季凤满周岁那天，杨仕兴再度来访，教人意外的是，他带来了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孩，他正是杨冠曜。
他一脸难为情地告诉他们，这是五年前他的一笔风流债，他去美国就是为了接儿子回来，而他有个希望，就是请他们将女儿许配给他儿子。
季舒文当然立刻点头答应，但苏珊欣却觉得很不安，她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杨仕兴的行为就像是在填补两人无法在一起的遗憾。
苏珊欣十分害怕，因为她不想再伤害杨仕兴，一想到女儿要是长大后，跟她一样也爱上其他人的话，那她如何对得起他呢？罪恶感与害怕的心情让她选择了逃避。
「小凤两岁的时候，我们就趁夜离开，而且还故意不留下任何线索。原本我是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没想到绕了一大圈，还是被找到了！」季母感叹命运的不可思议。
季凤听完后很震惊，她没想到双亲会有这么一段过去，从小她就不明白，为何别人有亲戚，而她却一个也没有。
母亲总是告诉她，因为她和父亲都是孤儿，所以没有任何亲人，原来是因为母亲与家人早就断绝了一切关系。
然而，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与杨冠曜从小就有婚约。
季凤猛地站起来，双眼盯着杨冠曜，「你早就知道了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吗？是不是？」
杨冠曜没有逃避她的质问，「没错！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季伯母的女儿！」
这个答案令人震撼，季凤退了一步，瞠目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天呀！一切的不合理之处终于有了解释，他会对她如此执着，根本不是因为对她感兴趣，而是为了他父亲。
他是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才接近她，甚至答应跟她上床……
从她受伤的眼神里，他瞧出她的想法，忙抓住她的手解释道：「小凤，你先别激动。我说过，蓝宝石酒吧的相遇真的只是巧合。」
她挥开他的手，「就算是巧合，你也应该当场把话说清楚啊！为什么你没有那么做，甚至还装傻地跟我……」碍于母亲在场，她说不出「上床」两个字。
季母察觉异样，不安地问道：「小凤、小曜，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季凤的脑袋一片混乱，无法道出真相的她，只能选择逃走。
「小凤！」季母紧张地喊道，无法行动的双腿让她向前扑倒，眼看就要掉下床。
杨冠曜反应极快地立刻扶住她，「伯母，小心！」心知来不及追上季凤，他先将季母扶回床上。
「小曜，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该不会是故意接近小凤的吧？」女儿慌张的神情让季母十分在意。
「伯母……」
「你不要想骗我，我看得出来，小凤她爱上你了！」
闻言，杨冠曜的心悸动了一下，「小凤爱上我了……」这可能吗？小凤……爱上他了？
季母拉住他的衣袖，激动地说道：「她是我女儿，我当然看得出来。小曜，我求求你别伤害小凤，当年是我对不起你父亲，如果你想替你父亲报仇，尽管针对我，只求你别伤害小凤，求求你……」
见她快要哭出来，他赶紧抓住她的手，「伯母，你冷静点。你误会了！我接近小凤并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而是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爱上她了！」
季母不明白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杨冠曜将椅子拉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试着抚平情绪，才缓缓说道：「伯母，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那就是我父亲长久以来的秘密。」
「兴哥的秘密？」
杨冠曜闭上眼，深吸口气后再度睁开眼，「我父亲到死都没有娶妻，因为他自始至终深爱着你；而且他有不孕症，根本不可能有孩子，所以当年才会成全伯母和伯父。」
听见这番话，季母怔住了！「兴哥……有不孕症……不可能！那你……」
「我是他领养的小孩。」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我的亲生母亲在一场宴会上认识我父亲，她很喜欢我父亲，不过我父亲并没有接受她。后来，我母亲怀了我，听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不过，当她生下我的时候，我父亲却出现了。他开口说愿意收养我，接着没多久，我母亲就过世了。
「我一直被安排在美国生活，他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直到我五岁那年，他突然说要带我到台湾来。
「我父亲会用风流帐这个藉口来欺骗你们，全是因为不想伤害我，因为当时我虽然只有五岁，却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他一直很希望我娶你的女儿，好完成他的心愿。其实我并不讨厌他这样的安排，因为当时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之后，你们不知去向，我父亲很伤心难过，也很痛苦，因为他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和最要好的朋友；他知道你们有意逃离他，所以没有派人去找你们，过了许多年，他移民到美国和我一起生活。他是个大好人，真的是个大好人……」说到这，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会知道真相，是在他过世后，仕仁叔叔告诉我的，至于他一直深爱你的事情，是因为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些东西。」杨冠曜将带来的一份牛皮纸袋交给季母。
季母用发颤的手接过，自袋中滑出的，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
光是看见照片里慢慢在改变的季凤，就可以明白杨仕兴一直关心着他们，无论他身在何处。
「看到你们过得好，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高兴，我想……这就是他对爱情的表现方式吧？」杨冠曜说这些话时，表情是充满骄傲的。
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季母抱着那些照片，哭了出来。「兴哥……对不起……对不起……」
杨冠曜眼角含泪，很庆幸自己拥有杨仕兴这样的父亲。
「其实自从你们离去后，我父亲就不曾在我面前提起当年的婚约，我想他大概也猜得出来你们会离开的理由，而我会爱上小凤，跟我父亲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因为这些照片。」
「照片？」季母疑惑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点腼覥，「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我一直被照片里的小凤深深地吸引，这五年来一直想着她，而当我真正见到她本人后，才惊觉到，原来自己早就爱上她。」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让季母听了很感动。
「小曜，虽然迟了点，但伯母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刚才……误会你了！」
他摇头，「伯母别这么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对小凤是真心的，所以请你把她交给我好吗？我发誓，一定会给她幸福的！」
季母会心一笑，「小曜，如果你能把小凤追回来，那我就答应你！」
杨冠曜心喜若狂地站起来，「没问题！我马上去追她回来。」说完，立刻冲出房间。
季母笑着将照片放回袋子，慎重地抱在怀里，望着窗外的蓝天，她知道自己总算可以毫无遗憾地去见他们了……
再多的悔恨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上一代的感情纠葛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
这样的打击真是太大了！季凤觉得自己好像傻瓜。
她跑到疗养院后方的林地，泪水模糊了视线，脚下一个没有踩稳，摔了一跤。想爬起来却又提不起劲，索性趴在原地掉泪。
她觉得自己狼狈又难堪，打一开始就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不是真心对她，他只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生前的心愿，才会勉强自己跟她在一起！这样的结果她一点都不想要，因为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那种对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小时候的记忆，他们两人在小时候就见过，不过当时她还小，根本不可能记得太多，只隐约记得有个小男孩曾经牵着她的手，陪着她玩、陪着她笑，原来那人就是杨冠曜。
「可恶的大骗子！」季凤大喊，他居然骗了她这么久，想起来就好气。
「是在说我吗？」上空传来杨冠曜的声音。
她一见是他，起身就想离开，他伸出双臂自后方环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走开！不要碰我！」
「听我解释好吗？小凤。」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要笑就笑吧！反正我是笨蛋，才会一直被你要得团团转。」她气愤地喊道。
「我从来就没有耍你的意思，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她瞪他一眼，「你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才会接近我的吧？他要你娶我，好完成他生前不能跟我母亲在一起的遗憾，不是吗？」
「这是我父亲生前的遗愿，我不否认。」
什么嘛！他居然没反驳。「你是笨蛋吗？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和意识吗？」
「如果我告诉你，接近你就是我自己的意愿，你相信吗？」
什么？！「你……别想再骗我！」
他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小凤，我曾经骗过你吗？除了隐瞒真相，我从来没骗过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什么真心？你明明认识我，却假装不认识，甚至还和我发生关系，那不就是在骗我？」
他将她身子扳正，与她面对面，「我说过了！在蓝宝石酒吧和你相遇真的是巧合，我准备到台湾的时候，朋友就一再地推荐那家酒吧，因为他们说那里有一位很不错的女调酒师，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喝一次。初回台湾，我根本不知道该跟人约在何处，于是就选择了蓝宝石酒吧。
「和你相遇那天是我第一次去，原本打算谈完分手就离开，但是你却出现了！当我见到你的瞬间，我的世界就改变了！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一直爱着你！」
他的真情告白来得太突然，她忍不住咆哮：「你是说一见钟情吗？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他看着她，有点难为情，「我父亲……一直有请人将你们一家人生活的近况按时报告给他，其中也包括照片。当我从父亲的遗物里见到你的照片后，本来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过世的消息没有传到徵信社那边，他们每个月还是会固定将你们的照片寄过来。不知不觉，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注意你，每天都忍不住翻着你的照片，欣赏你的一切，不管是生气或是开心的样子，全都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
与她发生关系的隔天，他很想打开床头抽屉，也是因为里头放着她的照片，他想仔细地再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好确定她的真实存在。
他的话让她听得一楞一楞的，因为知道他没有说谎，所以更加专注倾听。
「原本我是不打算到台湾来的，但是当徐总裁向我提出邀请的时候，我就像着了魔，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当时我内心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想见你。虽然人到了台湾，却一直提不起勇气，直到你突然来到我面前……」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一手抚上她面颊。
「你就跟我想像中一样美好，让我悸动不已。当时我一直告诉自己快点离开，千万别陷下去，但当你用那双美丽的眼神挑逗我的时候，我就再也压抑不了内心的感情。」
这样的热情告白听得她全身发热，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她认真无比，在两人相处的日子里，他对她的百般呵护与疼爱都是真心的；他那拼命想要留住她、强迫他成为他的女人的种种行为，全是因为爱上她的缘故。
如此一来，先前的不安与猜疑全都有了解释，越了解他的想法，她越觉得感动。
「人家……才没挑逗你，只是……想说你长得还不错，可以跟你……」
「你只想跟我一夜情吗？」他暧昧一笑。
她吞吞吐吐起来，「说是想……也没有很想，记得我有拒绝，是你……不放过我，对我霸王硬上弓。」
瞧她说得那样委屈，害他忍不住笑出来，「小凤，我爱你！那你呢？」此时，他只想确定季母所说的话，她是不是也爱上他了？
她不想便宜他，故意吊他胃口，「你拒绝跟我来见我母亲的时候，我真的好伤心。」
「那是因为我担心你母亲知道我们在一起，心脏会受不了，我并不是真心要拒绝你的。」
见他慌张的表情，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紧张的，人家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其实就算你不要我，也来不及了！」
他听不懂她的意思，她抓住他的手移到平坦的小腹上，轻斥着：「大笨蛋！你害人家中奖了啦！」
闻言，他恍然大悟，「你……怀孕了？」
她难为情地脸红起来，他兴奋地将她抱住，「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说完，抬起她下颚，再次柔声告白：「我真的好爱你，小凤！」
她主动环住他的颈项，羞涩地说：「我也是！」然后，主动吻住了他。
像是为了证明对方的存在，彼此交换着甜美的亲吻，不自觉地就陷入意乱情迷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