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舒令剀离开山庄后,茧子也搬出大宅,因为她不必再担心佣人会因为她也住在佣人宿舍而看不起她儿子。现在虽然是和佣人住在一起,还必须一起做那些粗活,但也躲开了这场风暴,舒青鸿的怒火暂时不会波及这个委曲求全了半辈子的女人,或者该说,他暂时不会想到她。
「你去陪她吧,我不要紧。」过去为了儿子不得不低声下气,现在他已长大成人,她再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但程群玉的死还是让茧子变得容易恍惚失神,想起他们三人爱恨纠缠了大半辈子,如今程群玉先解脱了,而她呢?
「我抢了她的男人,那就把我的儿子赔给她的女儿吧,我让她半生痛苦,你就要让她的女儿一辈子快乐……」茧子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
「妈……」这些年舒令剀从没忘记打电话向母亲报平安,可是母亲的态度与过去并无不同,依旧冷淡而寡言。程群玉曾开导他,他的母亲是为了不让舒青鸿对他的憎恶加深,不得已才表现出对儿子漠不关心的模样,舒令剀也只能这么相信了。
「我很好,你快走吧。」茧子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舒令剀看着母亲的背影,只得道:「衣服我有收到了。」他看到母亲忙碌的动作明显地一顿,才又继续说:「过阵子我会开始上班,再把妳一起接出去,我明天再来看妳,妳好好保重。」
舒玉秾在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一只盒子,里面放着一封给她的信,还有一封给舒令剀,最后还有一枚戒指,似乎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程群玉告诉女儿,在嫁给舒青鸿以及生下她时,她都是爱着舒青鸿的,无非也是不想她和她父亲再起冲突吧?
她在给舒令剀的信里,则把女儿交给了他,并要这个她认定的女婿转告他母亲,她早就原谅她了。
舒玉秾只参加了母亲的弥撒,因为之后的公祭一如舒青鸿的行事风格,极尽铺张华丽之能事,黑色礼车排在山庄大道两旁,一路从大门绵延向主宅,佣人与宾客穿梭如流水,甚至SNG车都停在告别武会场的广场外。
媒体都很好奇这位准议员的女儿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想捕捉这对痛失挚爱的父女如何携手面对悲伤的感人画面,舒玉秾却只是冷冷地告诉父亲,她没兴趣当他作秀的工具,不想她当众给他难看,就不要来烦她!
她和舒今剀在教堂外,在母亲即将长眠的墓园里,挽起袖子,亲手种下千叶玫瑰的枝叶和种子。
千叶玫瑰,花办层层相迭,象征无比的包容。
那些种子与他们的眼泪,一起被埋进黄土之中。她手握黄土,双膝贴地,以无比的谦恭与卑微,祈求大地温柔的力量治愈往生者在世时的一切苦难与伤痛,为他们在天上的母亲开出代表幸福的花朵。
程群玉走了之后,一切的美好彷佛也跟着她一起埋入黄土,舒青鸿如愿当选了参议员,却越来越冷酷无情,舒令剀要舒玉秾暂时别和父亲硬碰硬,毕竟她还有学业要完成,他认为舒青鸿暂时不会逼迫她。
舒令剀想得太简单了,程群玉七七一过,舒青鸿立刻召回舒玉秾,要她开始和他认可的那些政商名流与世家子弟交往,甚至要她转回原本学籍,婚后再完成学业也无所谓。舒玉秾当然极力反抗,但舒青源自有他的手段。
他对商界施压,于是原本前途大好的舒令剀一名之间在求职路上四处碰壁,没了程群玉暗中奥援,两个年轻人能有什么办法?舒玉秾虽然愤怒,但也只能屈服。
舒青鸿却忘了,舒玉秾体内流着他的血,他的女儿善于记恨且有仇必报的性格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舒玉秾暗暗发誓,她会给他更大的难堪!
她挑串了父亲拟定的快婿名单中性格最软弱、双亲却最强劫且重视面子的内阁部长之子,曲意讨好,不着痕迹地离间父亲与部长夫妇,接着在订婚宴当天演了出失踪记……
仇限像发臭的脓血,始终在蔚蓝山庄风光平和的表面下流动。
一道人影躲开了订婚宴的热闹人群,在黑暗中鬼鬼祟祟地移动,提着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桶,沿着计划好的路线泼洒。
计划十分精妙,每当油桶空了,就正好是另一个油桶藏匿的所在,而且所泼洒之处都是最容易在着火后酿成巨灾的位置,在导火线过长或建筑较密集的地点甚至埋了炸弹,绝对不会有冷场!
黑影趁着所有人都忙于订婚宴的此刻,布置策画了十几年的复仇炼狱。
蔚蓝山庄本该是人间地狱,今晚世人将目睹这座山庄如何受到诅咒,沦陷火海之中!
远处,主宅人群渐散,那儿稍早上演了一场内阁部长羞愤质问新科议员的戏码,丑闻将在明天早报发布。黑暗中的人影嗤笑了起来,因为丑闻将会被震惊社会的大火所掩没,变得不值一提……
虽然,有点可惜,看着那男人被当成笑柄其实也相当痛快,但那还不足以纡解他忍辱二十几年的怒气。
「舒青鸿!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痛苦吧!」火折掉落,飘忽的火苗坠落在脓血一般的汽油之上──
复仇的火龙瞬间以狂怒的姿态猛烈奔腾,立刻吞噬了摆放最多布料与木质家具的仓库,火势在风的助长下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火光冲天、火势蔓延、爆炸声震天价响后才被发现,但祝融之威已无人能挡。
教堂的门被用力打开,才交换了戒指的两人惊诧地回头。
远处,火光熊熊,烈焰冲天,一声声轰然巨响让人心惊胆战,而来人似乎认定佣人能够搞定一切,何况他每个月花大笔钱赞助镇上的火警与防盗设施,这种突发事件不该来阻挠他。
舒玉秾想将哥哥护在身后,却让舒令剀抢先一步。
「你这野种!我当初真不该留下你!」被内阁部长夫妇狠狠地当众羞辱。还可能因此让他失去在政坛上的盟友,舒青鸿已经失去了理智。
「青鸿!冷静一点!」因为不放心而尾随舒青鸿前来的,是舒青鸿当年在武术学校的学长王峮侠,同时也是舒玉秾与舒青鸿的同门师兄,这次王峮侠是代表父亲来参加舒玉秾的订婚宴。
其实舒青鸿的转变,很多曾与他交好的人都感受深刻,当年武术学校的同窗,如今若没有舒青鸿认可的社会地位,便会被他渐渐疏远,这位学长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他是现任FBI的高级干部,又与白宫关系密切,因此才在舒青鸿邀请参加订婚宴的名单之内。
只不过,如果不是远在台湾的父亲担心他的关门弟子舒玉秾,王峮侠根本不想再和舒青鸿这种人打交道!
舒令剀知道总要面对父亲的愤怒,他握紧舒玉秾的手,「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秾秾$是您所生,就算有再多理由,我还是希望她的婚姻受到您的祝福。」
「我当然会祝福她,不过那得要她嫁的不是你这野种!」
「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只有她,就算是您阻挠也不会放手,希望您会有谅解的一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山庄里的火势开始让舒令剀感到担忧,「秾秾,妳先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得去找母亲……」
「我跟你一起去!」
「那个贱女人被火烧死就算了!你以为你们有什么办法?私奔?我会让你在美国境内找不到工作,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舒令剀听到舒青鸿一点也不顾念母亲的冷血话语,也不禁动了怒,「我知道母亲对不起你,但她跟你并没有任何誓约与关系存在!这些年来她付出的代价也够了,难道真要逼死她你才甘愿?」
「死?死算什么?死能弥补她带给我的莫大耻辱吗?」
舒令剀与舒玉秾心冷到了极点,这时佣人匆忙地跑了进来。
「老爷!大火烧进主宅里了!消防车被挡在路上,因为客人们的礼车都急着离开……」
舒令剀剀想起母亲今晚在主宅厨房帮忙,心里焦急,再顾不得其它,「王叔叔,玉秾就麻烦你了!我一定要快点找到母亲!」他只能将舒玉秾托给在场唯
一信任的长辈。
「我会照顾好她。」舒玉秾毕竟是他父亲的爱徒,王峮侠保证道。「你自己小心。」
「令剀!」舒玉秾想追上情人,却被舒青鸿一把抓住。
「跟我回去,向部长夫妇认错!」
舒玉秾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没听到吗?你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急着逃命,火都烧到大宅了,你还想怎样?」
「蔚蓝山庄的结构是仿照战时后勤堡垒所建,它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毁灭,我要妳现在就跟我走!」
舒玉秾死命和他拉扯,「这么爱当哈巴狗,你自己去!」
舒青鸿又甩了她一巴掌,「我真不该听妳母亲的话,瞧她把妳纵容成什么样子?」
舒玉秾又听他提起母亲,再次被激怒,心生一股想将他大卸八块的蛮狠恨意,但她终究只是火大地推开他,「我不准你再用你的脏口说妈咪的不是!」
舒玉秾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父亲,转身奔向情郎离去的方向。
王峮侠急忙上前扶起舒青鸿,却被他一把推开,舒青鸿这一下跌得不轻,还撞倒一排椅子。
王峮侠眼看舒青鸿不领情,加上挂心舒玉秾,他心想火势暂且也烧不到这儿来,于是对一旁的佣人道:「看好你们家老爷。」接着便追出教堂。
「你们……」舒青鸿摇摇晃晃地,他的脑袋撞上了椅子扶手,有些晕眩,加上怒火攻心,血气上冲,脚步都要站不稳了。
「老爷……」
「那个逆女!去把她给我叫回来!」他赐她血肉!赐她吃穿和优渥生活!那丫头竟敢这么大逆不道!她真该被天打雷劈!
始终立于门边的佣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去……」舒青鸿蓦地住口,看着那面生的佣人突然取下假发与人皮面具,朝他走来。
「你是……你想做什么……」舒青鸿惊诧万分的脸孔,慢慢被来人宛如地狱使者的黑色阴影所笼罩。
砰!砰!砰!一连串重物撞击声响起,鲜血溅洒在圣母像脚下,教堂随后也陷入火海。
蔚蓝山庄的这场大火烧到黎明,多数佣人与宾客都因为在第一时间逃往空旷处而逃过一劫,官方数据上的失踪与死亡人口只有三名!!
舒青鸿,小桥茧子,以及舒令剀。
八音盒缓缓停止,「夜玫瑰」又唱到了尽头。
不仔细看难以发现,圆形盒盘上的两小无猜被刮伤了,小男孩断了一臂,盒身有大火熏黑的痕迹。
舒令剀守在床边,没离开过半步,漫漫长夜,对他来说终究是太短暂了,思念那么多,余生的孤独没有尽头,这一点偷来的重逢与温存,哪怕是一秒钟也舍不得放手。
该离开了吧?夜还深沉,她却即将转醒。
少了「夜玫瑰」的旋律,似乎让沉睡的舒玉秾有些不安稳,她体内的迷药药效已经退得差不多,意识开始徘徊在回忆与梦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