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明明想在淳良公子面前端架子的花魁,后来从没能阻止樊颢喊她明珠姑娘。别说这小小的称谓,夜合欢明明教了她许多应付男人的手段,但在樊颢面前,那些招式,有和没有一样。
如果她知道,天下间不是只有她这样子吃瘪,那位在天朝翻手作云覆手雨的左辅樊豫,也总是莫名地被儿子牵着鼻子走,应该会觉得宽心些吧?
和樊颢共餐,让明珠忍不住怀疑,也许连她都难以抗拒这俊美佳公子的魅力,虽然还不到心里起了涟漪的程度——如今要让她心里有些什么,恐怕也很难了吧?她苦笑着想。总之,比起当日陪庆王爷吃饭时,觉得一顿饭吃起来无比漫长且乏味,今日却觉得月娘升得太快了些。
尤其,樊颢的眼神,总让她有股安心的熟悉感……她不敢深想,只怕想得深了,想得明白了,会心酸。
有了庆王爷和樊颢争先恐后地讨美人欢心,其他人好像也只能看热闹了。
那一年,雁城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就是这两位皇亲权贵,为博美人一笑,用尽心机。那些手段,看在他们这些布衣平民眼里,真是啧啧称奇,越发感叹果真是红颜能倾城啊!
不过,除了闲话八卦之外,他们也是能凑凑热闹的。
因为夜明珠出道那夜的表演极为成功,不少人询问何时还能听她开金口,对此夜合欢笑道想听花魁开金口,包下她一整天不就行了?
但明珠却有不同的想法。隔年中秋,在她主动提议下,千夜坊对外大肆宣扬夜明珠又将在中秋夜开唱。这一回,就是厢房里只能从窗子往外看的位置,也有人花大钱想走后门,因为,连别的城里都有人慕名而来啊!
虽然这场表演的开销不小,但是当天光是想进到千夜坊都需要入场费,更别说视野好的位置,倘若没有富可敌国的身家是买不到的,至于看表演时让姑娘陪伴,点酒菜,都要另外算,说起来千夜坊压根不吃亏。
那天,夜合欢得请来几十名保镖,替她看管那一个晚上就堆满了她房间,用来当作入场费的银子啊!
表演开始,夜明珠一袭银白纱罗大袖衫,雪白诃子,飘逸的银白纯白间色裙,头上是一顶嵌了白水晶的纯银花冠。水晶在灯光下闪烁着连绛河也相形失色的光芒,而她姿态闲懒地坐在吊挂于舞台正上方,勾月形的秋千上,一会儿弹筝,一会儿弹琵琶,乐音如天上仙泉般纯净,人间美玉般剔透,而那歌声仿佛具有魔力,犹比琼浆玉液更醉人。不一会儿,她还吹起玉箫,让底下的小舞娘们翩翩起舞,客人们直到深夜都舍不得走。
过去天朝的花魁从未有人这么做,花魁的才艺总是由金主独揽。夜明珠的创新之举,虽然让许多人得以观赏,但因为别出心裁,反倒抬升了身价,想单独看她表演的贵族巨富变得更多了,后来又有许多青楼争相仿效,但总也要端得出象样的表演,客人才愿意接受这种仅仅买个座位就所费不赀的做法。
隔天傍晚,明珠则赴了樊颢的约,在他的行馆吃晚饭。花魁出场,要带两名婢子和两名保镖,车马酒水吃喝张罗全由客人负责,所以一到行馆,樊颢的人要领着两名婢子和两名保镖下去吃饭,但照规矩是不行的——他们花魁还没卖初夜嘛,怕给占了便宜,不过这一年来的相处,让明珠信得过樊颢,所以她挥手让婢女和小厮跟着樊府的人下去休息了。
别说是庆王爷那老色鬼,就是换作别的贵族公子,她也未必这么放心。大概是因为将近一年来,每逢两人彻夜对弈,弹琴,交换对诗书画的心得,樊颢都是客气有礼的,和她也总是相谈甚欢,却连她的手也没碰过——若是那些习惯在妓女身上揩油的男人,哪怕有小厮和婢女跟着,恐怕也要借机摸摸手,吃吃豆腐,还有人桌底下的脚一直勾过来,甚至当婢女保镖们脚跟一转,就要扑上来强吻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樊颢是真客气或假客气,至少他给她一种安全感。
今日,明珠穿了一袭绛紫缠枝花暗纹,云肩通袖织金荷叶纹的上袄,和一件翡翠荷叶水波纹销金裙,样式保守了点,似是不想她进出樊颢的别馆时,穿得大胆冶艳,给他招来太多不堪的传言。
樊府别馆种着一片梅树,她忍不住来到园内,有些失神地看着花叶落尽,骨瘦嶙峋的梅枝,直到察觉有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她惊讶地回身,那人却快一步伸手捂住她口鼻,强势地半搂半拽地,要掳了她。
明珠直觉想呼救,有人闯进了樊府别馆?
「叫啊,叫你那些恩客来把我拖进牢里,你就永远不用躲我了。」那沉哑的,熟悉的,却带着愤怒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道。
她倒抽一口气,以为自己坠入迷梦之中,膝盖不禁有些发软,分不清是喜悦多一点,或害怕多一点。
直到身后高大的男人将她挟持到一处偏僻幽暗的院落,将她困在他的臂弯墙壁之间,这个时节已经雕零的花棚顶上洒下稀疏月光,月桂树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发昏,她抬头看着阳戴上面具的脸,背着光,双眼炙烈得像两簇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袖,原来所谓害怕的情绪,怕的却是自己真坠入了梦境,怕的是眼前的一切终会幻灭。
原来这些日子是那么难熬,她不让自己有一丝空暇地学着所有花魁能学习的,学着那些对组织可能会有用的,贪婪而无所不学,只因心思一放空,他便入梦来,让她每个深夜哭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当真什么都没带走,连心也是。
那么多为她挥金如土的俊美公子,没让她真心地笑一下,反倒是这男人,不知带走她多少眼泪。
阳伸出大掌托住她惨白的小脸,揉去她脸上让他不耐的胭脂。也许他真正想揉去的,是她眼里指控的水光,以及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欺负她了吗?他一声不交代地躲开她了吗?怎么有人可以做贼喊抓贼?真让
人生气!
「叫啊,叫你那些有权有势的客人来把我带走!」他恶狠狠地道。
他的话却让她的心恐惧地吊到了喉咙处,反而比他更压低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你的一号恩客大宅?我看不怎么样。」他讥刺地道。
「但他爹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快趁没人发现时……」叫他走吗?她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阳突然一阵好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他突然发现他不该这么问的,但明珠只是瞪着他半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凄凄地笑了。
「不知道,也许又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权贵,绝对容忍不了他儿子身边有我这样的女人。」
阳瞪着她半晌,思考着他的家人——不管是哪个,在他背后嚼舌根的可能。
不,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她看来不像看穿了他的身分,要是知道她就不会在这儿了,那么有什么原因会让她躲着他?他想不出来!
「怎么?在我身边很委屈?在别人身边就不委屈了?让那些男人几百只眼睛看着你,幻想把你剥光就不委屈了?」他光想到昨天晚上,甚至更早之前,全雁城的男人都看着她——噢,他完全清楚那些男人看着她时在想什么,他清楚得很!想她脱光了躺在身下,想她那黄莺出谷的嗓音娇柔地喊着哥哥,他知道他们早就用想象强暴了她一千一万遍!因为那就是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