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后天他即将启程前往美国,他并没有一定要带她同行,那就代表她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也许,他还希望她留在台湾,继续去参加夫人帮的聚会,这大概是她身为赵医师夫人唯一的用处。

远行在即,他还是守在书房,全然无对她的不舍之情。是她这个当妻子的当得太失败,但她自认尽力了,她再无多余心力担下赵医师夫人这个「美名」,她,决定放手。

才一年,她觉醒得应不算太迟吧。

将一张写着「我回娘家去住两天」的纸条放在梳妆台桌上,另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放进抽屉。

她不是在闹脾气,也不是想要跟他玩选她或工作这种把戏。她是真的要回娘家去小住几日,她要好好思考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没跟荷芯提要离婚的事,法国行还在她肚里踌躇中,上回她在饭店帮忙布置会场,被家路撞见,荷芯虽在背后骂他控妻狂,可对她满怀歉意,生怕因为自己自作聪明要她帮忙,会让他们夫妻失和。

她当然称没事,其实她还得感谢荷芯这么做,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热爱花艺设计,也让她清楚她的婚姻,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唱独角戏。

关上抽屉前,盯着离婚协议书,这是头一回她看见自己的签名感到心揪痛不已,迅速关上抽屉,不让自己再有不舍和犹豫。

不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是不想让他出国在即,为这桩事分心。当一个好妻子,就是要让丈夫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工作,这是她在离婚前,以他妻子的身分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她很了解他,他很忙,这个抽屉内没有重要之物,他不会去打开它。她想等他从美国回来,找不到她时,也许会在无意间打开抽屉,发现它。

天微亮,已收拾好行李的她决定「不打扰」他,安静的离开,他希望他人在书房时,她不要去吵他,她向来谨记他的命令。

走出卧房,下意识地看向隔壁书房的门,此刻,他在书房应当正处熟睡之际,她得小声点,别吵醒他。他熬夜太累,得有一个充足睡眠养好精神和体力,才能应付新的一天的爆量工作。

怔愣了下,原来她对他的「最后一点心意」尚未用罄,也许,她该去为他烤个吐司当早餐吃……

她苦笑着,眼泪冷不防流下。不了,她不想再这样没完没了,她不替他烤吐司,不为他准备最后的早餐,从此刻起,她要抛开他,不管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他。

对,在回娘家前,她要先去以前的花店看一看,听荷芯说,那里变成一间餐厅了。真可笑,这里离花店并不算太远,她居然得从人在法国的荷芯口中才能得知「它」的近况。

为什么她一直没去看「它」?因为他不喜欢她再去接触旧工作,因为他希望她待在家不要乱跑,因为他……

她要去看「它」,在决心离开他之后,那是她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

「赵医师,夫人出车祸,现在在我们医院急救,你快点过来。」

睡梦中的赵家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摸来电话接听后,吓得弹坐起身。坐在书房内的单人床床沿边,愣看着手上的手机,他想,自己一定是在作梦!

方才那通电话若是真的,那也一定是诈骗集团假冒他助理的声音打来的,一大早,芳仪明明还在隔壁卧房睡觉,她没出门,哪会出车祸!

虽这么想,但他还是急急起身,到卧房察看。

「芳仪。」推开房门,没见到她,他心头陡地慌起,随即在屋内急找人,大声喊着:「芳仪,芳仪,你在哪里?」

没有响应,没见到她人,他又回到卧房,绕过他的行李箱,瞥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他倏地拿起一看,纸条上写着「我回娘家去住两天」。

她真的出门,真的出车祸了!

「芳仪!」

前一分钟助理在电话中说的话,还在他耳内嗡嗡作响,丢了纸条,他迅速换了衣服,拎了车钥匙,急奔地下室开车前往医院。

坐在家里客厅的加长型沙发上,赵家路头低垂着,两手捂着脸,掌心被泪水沾湿。

「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从医多年,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这句话如此刺耳!先是抢救恩师,无力回天,同事和同学都对他这么说,后是芳仪……

两天前,芳仪出车祸,他赶到医院加入急救,但,即使他尽全力抢救,仍是让她陷入性命难关,她的昏迷指数降到三,被宣判脑死。

以往同事曾戏称冷情的他是医界死神,若有他救不活的,那便是该死。

看着被宣告脑死的她,他衷心希望自己是庸医,更祈祷能有奇迹。

低吼了声,他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怪自己连妻子何时出门的,他竟全然不知!

他无限懊悔,如果他不睡书房,就能知道她要回娘家,他会劝她不要那么早出门,他……是他的错,如果他肯开口要求她一起去美国,她就不会想回娘家,也不会一大早出门发生车祸。

这阵子他全力专注在调派美国工作兼进修的事,读不完的英文文献,让他一回到家便窝在书房,读累了倒头就睡,天一亮,又得赶往医院,整个月和她说不上几句话,是他疏忽了她。

没有她的家,顿时变得空虚寂寥,他起身,恹恹地走向卧房,推开门,瞥了他的行李箱一眼,芳仪是个贤慧的妻子,她连要回娘家前,都不忘帮他整理好去美国要带的东西……

美国,不去了,如今芳仪靠着呼吸器维持性命,他哪有心情去美国,她一倒下,他才知自己有多么在乎她,连大好前程他都不要了,只希望有奇迹降临,保佑昏迷的她能苏醒。

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满脸胡碴,两眼红肿,失魂落魄的,才两天,平日意气风发的他,竟变成这吓人模样,恩师去世时,他伤心难免,但也未消沉至此。

眼神黯下,原来芳仪早在他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也是,她现在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她不重要,谁重要?失去她,他等同失去全世界。

目光落在桌面下的抽屉,他想起结婚一个月后他生日那天早上,芳仪在旁边装忙,和他说「家路,我找不到我的发夹,帮我找看看有没有在抽屉里」,刚起床的他,顺手打开抽屉,就见一张生日卡片摊开在抽屉内,简单的写着「祝我最爱的老公生日快乐」,短短几个字,却深刻的印在他心上,至今,记忆犹新。

下意识地伸手拉开抽屉,想重温当时的甜蜜感动,却赫然见到抽屉里放着……

离婚协议书!

蹙眉,拿起离婚协议书细看,她已签好了名……

想起什么似地,他飞快地冲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的门,里头,独留他的衣物,她的衣服一件也不剩……所以,她不是想回娘家住两天,而是打算和他离婚,要搬离这个家!

颓丧地跌坐床上,芳仪竟要和他离婚,为什么?因为他不带她去美国,所以她生气了?但那是因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成日在医院忙,让她一个人独留住处,他不放心,也担心她一个人出门会有危险……这些话,他没对她解释,他忙他累,他习惯简单扼要的说话方式,他以为,她懂。

愣坐着,他恍然惊觉,也许芳仪以为他不带她去美国,要她独留在台湾,是不爱她了、不需要她、不在意她,所以……她心寒之余才想和他离婚。

他怎会不需要她,结婚后,家里有个贤慧的妻子,这个家,终于像个家,她先是请人打造厨房,让家里用餐时间添了饭香,他一直觉得太小没空汰换的沙发,也是她请家倶行送来新沙发,小沙发搬进书房,她说坐在沙发上看书会舒服一点,之后,他常累得睡着,她又在书房里添了一张单人床,就是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她为他所做的事何其多,而他呢?他一心在工作上冲刺,努力想爬到最顶端,想给她优渥的生活,但他越忙越累,回家时间少了,陪她说话的时间自然也少,所以他才想要她去参加夫人帮聚会,一来自然是和院内的医生夫人交流,二来,有聊天对象,她也不至于在家无聊闷得慌。

静下心来细想,和她相比,他为她做的,确实太少。

结婚一年多来,他努力工作,想要创造两人美好的未来,却忘了珍惜当下,和她的相处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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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死神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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