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傅冠雅一头雾水。

新闻?意外?

空出的手赶快按下电视遥控器的开关,转到新闻台。

田圻炎的脸孔,出现在电视上,简短的字幕写着:「工安意外,工人五重伤十轻伤」……

就算跳回了女主播播报画面,分割的小视窗,仍然是田圻炎遭大批媒体包围,争相抢着发问,杨士伟一边阻隔,一边代替发言。

原来,这就是他今晚失约的理由?

这么严重的事……

「圻炎?……我知道你还气我,不想跟我说话,我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电话另端的女声,那么柔,那么示弱,傅冠雅光听,心都软化了。

傅冠雅心里早有一个人物,浮跃了上来……

青梅竹马。

「他还没回来,应该还在处理工安意外……请问你哪里找?」

显然,女声大吃一惊,重重抽息,连傅冠雅都听到了。

「你、你是……田太太?」

田太太三字,说来微微颤抖,像被正宫抓奸在床。

「嗯,我是。」

「我、我只是圻炎的老朋友,新闻报得太大,我打来询问状况……抱歉,田太太,我……」

「没关系的,你直接拨他的手机吧,还是你要留电话,等他回来,我再请他回拨?」

「不用了……他不会回拨的。」最末几字,声音小而微弱,几不可闻。

傅冠雅不该有的同情心,冒涌上来。

相爱二十年,打通电话还需战战兢兢,口中的「田太太」位置,本该属於自己,结果,拱手让人。

二十年里,包含着女人最鲜艳美丽的年纪呀……

「不然,你晚一点再拨。」傅冠雅只能这么说。

「好,田太太……谢谢你,再见。」

对方挂掉电话,耳边只剩嘟嘟嘟的余音。

「怎么有一种……当了强盗的感觉?」

活似从别人手中,硬抢走心爱之物?

变成了坏人一样……

她挂好话筒,窝进沙发,把自己蜷成一团,紧盯新闻看,眼睛跟着动,思绪紊乱飘移。

萤幕里的田圻炎,脸色严肃,没有半点笑容,闪光灯好刺眼,照得他眯细双眼,眉头紧皱。

她看了出神,连田圻炎开门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出声:「你也在看新闻。」

她一回神,马上缩脚起身,让出一半位置给他。

十一点了?好晚。

「那些工人怎么样了?」新闻报导好严重,跑马灯不停出现「命危、急救」,看了让人胆颤心惊。

「等最后一个伤者送出开刀房,我才回来,幸好,命都抢救下来了。」

「怎么会发生意外?」

「鹰架倒塌,工人从高处摔下,几人被钢材压伤。」他扯开领带,身躯往后躺,看起来很疲惫。

她帮他倒杯茶,他大口灌下。

「喝慢一点。」她怕他呛到。

他吁口气,视线转向她,「第四次失约,对不起。」

「那是小事,工安意外本来就要优先处理,人命问题比较重要。」知道他的失约理由,她哪可能计较,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

他抱了抱她,总算露出浅笑。

「我下次再失约,随你处置,绝不再有下回。」他做出保证。

「这种意外,我也希望千万别再有下一回。」她指的是工安事件。

「这不是『希望』就好,而是负责工地管理的问题,除了工人后续治疗和补偿,管理也要重新检视。」

「明天再烦恼吧,赶快去洗澡,早点睡。」

「嗯。」他不反对听话,起身要上楼。

见他已跨上几个阶梯,傅冠雅几次挣扎,决定开口。

「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人,看了新闻,打电话来关心你。」

她本来不打算说,但青梅竹马的体贴,被默默无视,未免太可怜了。

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通电话是鼓足了勇气,才能拨打过来的。

田圻炎停下脚步,由高阶俯视她……「有报姓名吗?」

「没有。」她也很想知道,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男的女的?」

「女的。」

田圻炎似乎心里有底,表情变得薄冷。

虽然不是冲着傅冠雅而来,可连她都察觉那股森寒。

他又问:「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只是喊你喊得好亲昵,圻炎……我都还叫不出口。

只是说着,知道你还气她,不想跟她说话。

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

「我知道了。」他转回头,继续上阶。

「你……回个电话给她吧,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

傅冠雅,你白痴呀!叫自己的丈夫,打电话给前情人?!

「既然她是从电视看到新闻,过两天,也会看到事件解决的报导。」言下之意,回电,多此一举。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阶转角。

傅冠雅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青梅竹马叹息。

不过,当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着她,偷偷打电话给青梅竹马,若是这样,她会假装没发现……至少,这一次,会假装。

趁他洗澡时,她也在二楼淋浴间,刷洗完自己,换上连身睡衣,到厨房泡杯热麦片,小口小口喝。

故意腾出时间,让田圻炎打电话——如果他愿意的话——十几分钟过后,她才回到三楼卧室。

大床上的他,仍在看资料。

「快点睡觉,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还工作?

「今天有些进度耽误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考试的学生,偷懒一下会有人敢骂你吗?田先生。」

「田太太,这是责任问题。」他学她的口气、她的称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会有黑眼圈,你已经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再加上两坨灰黑,看起来更吓人耶。」

「田太太,长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统攻击,而且连带攻击田宝宝。」

「田宝宝?」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后,田宝宝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做妈的最好也这么嫌弃他。」他就不信她舍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当然另当别论我会夸他五官端正、酷酷帅帅的。」

意思是,他这个负责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观点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帅帅」罗。

「不过,女儿要是长这样……很麻烦。」她苦恼说。

像他的小女娃,嗯……绑着两根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对凶眉、那

根傲鼻——

想像力太贫瘠,不可爱。

「一半的财产给她当嫁妆,就算不嫁,也生活无虞,不用担心。」做老爸的给她靠。

「又还没真的有宝宝,说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样……」傅冠雅脸有点红。

这是头一次和他聊到未来,彷佛……将会发生的事。

她爬上床,取走他的文件,手里拿着下午编的五色线,绕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绿绿,由他的审美观来看,丑。

「保平安的五色线,过完香火再戴,现在先量看看适合的手围。」

「你编的?」

「不用夸我手巧。」嘿嘿,她听多了。

「你真是个小孩子。」在他眼中,这种作为好幼稚。

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他成年以后,没收过名牌以外的礼物,无论是酒、表、西装,甚至领带。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势收回来,实际上是量好了尺寸,要替绳环收尾。

「我没说我不要。」他动手要拿,没发觉自己也做着幼稚的举动。

她拍开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颗褐黄的琉璃球,打火机派上用场,烧融绳尾,三两下完成了。

「试试。」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条,比较细款,在纤白腕间一绕,点缀小巧银饰,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样的绳环,这感觉……他并不讨厌。

「说了不用夸我。」她鼻子都快翘起来了。「我考虑去租个『格子趣』,来卖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种店舖,里面一格一格分租,一个月几百块,不用自己顾店,只要负责补货,还有专业的店员帮忙卖……」她解释何谓「格子趣」。

「我买间店面给你,何必租那种小格子,一个月能赚多少?」以商业眼光看,投资效益太少。

「赚到乐趣和零用钱呀,我又没想靠手工发大财。」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页是一页,目光却停在热闹的

柜子上——从何时开始,床头柜上变得这么……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纸黏土娃娃占据一方,其中某一只,他勉强记得——狸猫……吧?叫什么巴的……

她很喜欢这只怪狸猫,自己用纸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粉红色大帽的生物,缤纷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间,连一点粉红色都找不到,只有纯粹的、单一的原木颜色,而现在,色彩凌乱……

修正,是缤纷。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叠一叠的漫画、小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个屋子里,最粉红的,就属她了。

粉嫩的唇,说着粉甜、却不难达成的梦想。

一个小小的格子,让她的双颊泛起粉灿的光……

「我还画了设计图,想好怎么摆商品,要卖些什么……」哇啦哇啦、天花乱坠,仔细描述,像她正身处「格子趣」前,准备大显身手。

听她说话,嗓好甜,绵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决定不碰文件,改变方向,往她熊抱,整个人枕倒她怀里。

她发出小声惊呼,以为他又兽性大发……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后……满脑子想做那档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当抱枕蹭着,黑发凌乱,闭上双眼,唇边有着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来,像只黑色大猫,正降贵纡尊,容许她去摸他的猫毛……不,是头发。

连撒娇,都撒得好高傲。

「你继续说,别停,我在听。」他喜欢听她编织着梦想,小脸容光焕发,笑得那么耀眼……

结果,说完这句话的田圻炎,三秒过后,睡得不省人事。

傅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温暖,手劲轻轻巧巧梳上他的发。

向来一丝不苟的俐落发型,此时微微敞乱着,却使他看来年轻许多。

原来,他睡着的脸,满可爱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几日过后,新闻热潮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终於不再在电视上出现,二十四小时连续播送。

新闻停止,媒体贪鲜追逐更新、更热烫的新话题,却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们,没有神蹟般突然痊癒,身体的伤还需要漫长数月的医疗,冗长耗时,已不具新闻价值。

扣除掉媒体打扰,该做的事,却一件也没少过。

傅冠雅陪田圻炎去了医院,探望每个工人。

已转入普通病房的,集中於同楼层,聘雇三名看护,!同照料。

仍在加护病房的两人,则由专业医护人员负责。

医疗费及因伤无法工作的损失,公司全权负担,后续的职灾申请,有相关部门处理,工人能安心休养,生活所需几乎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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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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