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闻有人倒在门口,好奇心起的霍去病第一个冲出去想看个究竟。
月色下少年昏迷不醒,素色裤子上大片的暗色湿痕,霍去病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待到看清楚少年的面容,霍去病吓坏了,急步扶他。
「李广利你什么时候回长安的?!怎么伤的这么重?!」
在霍去病的意识中能跟这张脸对上号的只有李广利,至于李延年恐怕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也难怪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他扛起他快步进到府中,张罗着给少年治伤。
卫青出来,听见霍去病嚷嚷,心下觉得奇怪:皇上明明下令不许李广利进关,而且李广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关外来到京师。
过去仔细一看,认出是李延年,卫青没做声。他不十分清楚本应在宫中养伤的李延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如果挑明了说出,霍去病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积极地施救了,弄不好也许还会阻挠。
大夫来处理伤口,霍去病看清流血的部位和伤势后,整个人僵在原地。卫青拍拍他的肩膀,霍去病回过头,僵硬的面部略略抽搐,抬手指指少年。李延年因为触怒刘彻而被处以腐刑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卫青点头道:「他是李延年,不是李广利。」然后趁霍去病还没反应过来把他从客房里「请」了出去。
李延年接连数天都高烧不退,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不停地呓语……救救李广利……大将军……请帮帮李广利……开恩……大将军……
任安拍拍手中羽扇,摇头道:「你又把麻烦捡回家了。」
卫青道:「这种伤根本不能走,他却凭着最后一点清明神智来见我。眼看他倒在我家门口,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任安叹气,知他心软,要他看见落难之人却不加理会,除非天下的猫全体改吃素。想到一事,道:「皇上对败军之将从不宽待,连战功赫赫的飞将军李广战败了,都被罢免所有官职,并交了大量罚金才保住性命。依着皇上的性子,怎么会对李家兄弟如此纵容?对李广利,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罚也不罚,算是什么意思?」
像李广利这样没有任何战绩和背景的人,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一道圣旨过去斩立决了;而李延年也免不了或斩首或充军或流放,现在却只是赶出宫就了事。
卫青苦笑道:「皇上是在等我去请旨。」
「怎么说?」
「根据情报,边境上的小股匈奴流匪并不成气候,派成名将领去未免小题大做。李广利此次出战,一是为了剿匪,二是皇上在试这个人;能赢是最好,战死也无妨。赢了,便是皇上慧眼识人才,恭喜皇上又得一员猛将;」卫青对天拱手,然后又用指节敲敲桌面,「战死,邵是李广利纸上谈兵辜负皇恩罪无可赦死了自己活该。」
任安觉得新奇,难得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似乎很是不满呢。
卫青继续道:「李广利溃败但逃得性命,皇上不许他进关,便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家兄弟和我有些渊源,皇上知道李延年走投无路下会想到我,于是把他赶出官方便他来求我,而我一定不忍心袖手旁观。」
任安点头道:「如果没有增援,李广利要凭余下的百把骑翻身,是绝无可能。兵权虽在身为大司马大将军的你手上,但如无皇命擅自调兵,身为太子舅父的你便有『逼宫』之嫌。就算要边关驻军出动帮助李广利,如不事先报备,也是个要命的把柄。要增援就必须得到皇命,至少是口谕。」
「不错。皇上等的就是我去求这个皇命。」卫青无奈地笑。听门子说,当时似乎有人背着个人来,具体他们也没在意,等发现怎么地上多了个人时,就已经只剩下地上的人了。
这阵子他心灰意冷,懒得去管朝中的是是非非——不,应该说他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朝廷里的是非。上朝和议事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听着而已,偶尔被问到,一句皇上圣明就都打发了,看起来简直和发呆没两样,也难怪刘彻要觉得不忿。
任安道:「那卫兄打算怎么做呢?」
卫青一摊手:「去求旨。」哪怕此去必定不会轻松。
任安惊道:「你明知!」发觉不妥,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卫青微笑,淡若清烟:「李广利是胜是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胜败,而是整个大汉皇朝的胜败。战事上,他也算是我的门生。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去求这个旨。」
任安知他心意已决,劝也没用,无声地叹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只求这句话不会应验在卫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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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进宫面圣,长久都没有音信,大家早已料到,所以并不怎么担心。旨意迟早会下来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经过精心调理,李延年的伤情渐渐稳定,高烧也退了,只是还很虚弱,时睡时醒。
霍去病偷偷窜进来,摸到李延年床边,仔细地看他。想起李广利刚从军之时,有次被自己操练的太狠了,也曾经发烧倒下,就像这样白着嘴唇,脸上因为发烧而泛着红晕。不愧是双生子,这样不动不说话,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真是一模一样,几乎分辨不出是两个人。
都是因为长着眼前这张脸的人,太过好心的卫青才又自动踏入刘彻的陷阱。李广利那个书呆子!不会打仗就跟皇上直说嘛!逞什么能?!霍去病不满地蹶嘴,抬手成拳,对李延年凌空虚打了几拳。还觉得不够解气,又隔空捏住李延年的面颊用力地拧,朝外面虚拉,最后猛地放手,让想像中被自己拉开的肉啪地缩回去。霍去病这才觉得满意,交叉着双臂得意地笑。
胳膊却被扯住了,只见本应沉睡的李延年抬手拉住了自己,半挺起上身,眼睛睁得老大。
「……大将军!大将军——!」
他的声音因高烧而嘶哑,眼神让见惯战场的霍去病也心中一惊,急急想甩开他,掰着他的手道:「两天前他就为你进宫求旨去了!你都问过五次了,怎么还没弄清楚引猪头啊你!」
听了这话,李延年的眼神和缓,眼睑垂下,抓着霍去病的手也松开了,整个人松懈下来,倒回原处重又睡去。
霍去病心砰砰跳,赶紧逃出客房。到了走廊左右看看有没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两个婢女刚转过弯,正从走廊尽头走来,于是霍去病干咳一声,挺直腰板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派若无其事。
从这天起李延年算是正式从昏睡中清醒了,半睁双眸望向窗外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天,卫青才从宫中回来。憔悴了些,眼下多了些黑影,精神倒还好。见任安欲言又止,卫青笑道:「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找我下了几天棋,写了几篇诗文。」又摇头笑叹道:「不过任兄你以我的名义写的那几封情诗可害惨我了。有任兄的珠玉在前,我的拙笔不能令皇上满意,结果自然是露出马脚。唉,真是被羞得无地自容啊。」
任安这才放下心来,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军令已下。」卫青道,「不过,有件事我想麻烦任兄。希望任兄能出手相助。」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们能给李广利援军,却不能换掉他主帅的位置。否则往大里说是削了皇上的颜面,往小里说是给本已挫败的李广利更致命的打击。就算皇上可以不顾自己颜面,下令让其他将领前往准备二帅并列,其他将领也会感觉受了极大侮辱。谁能忍受与贱民出身、又是初战便大败的李广利平起平坐,还要为他收拾善后?」
任安指指卫青笑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卫青摇头笑道:「你说我现在的身份合适吗?」
「那让霍去病去。」
「李广利和霍去病互相看不惯彼此在战场上的作风,会闹内讧的。」
任安哗地展扇,轻轻摇动,道:「于是卫兄就想到了我?因为我无官无职,只是大将军麾下骗吃骗喝的门客一名。」
卫青抱拳道:「门客二字未免生疏,我可向来都把任兄当成推心置腹的好友。阵前朝中,也幸亏多得任见相助。」说着深深一揖。
任安也不避让,受了他一拜。背过身,羽扇在背后轻摇,道:「哎呀,这一拜的人情可不小,如果不还是要折寿的。」
卫青笑道:「那就有劳任兄了,我定会准备上好蒙顶茶等任兄凯旋。」
不日任安出发,前往关外去做李广利的参谋,好助他一臂之力。
卫青着人告知李延年事情进展后,也不着急去见他,准备等过一阵子李延年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与其当面详谈。
卫青记着李延年曾对自己吐露过的秘密,能明白他苦心,可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了李广利。所以,得想办法好好开导一下李延年,他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应该会回心转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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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霍去病闲着无聊,晃到花鸟街市上,见着八哥好玩二十两银子买下一只看上去似乎特别聪明的。回到家,霍去病思量着该教些什么话才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天下太平,砍死匈奴」。
「『天下太平,砍死匈奴』,来,说!说了有食吃!」霍去病拿鸟食逗八哥,『天下太平,砍死匈奴』。」
念叨了好半天,那八哥就是眨巴着眼睛不吭气。霍去病也跟它卯上了,从花厅到饭桌再到睡房一直都带着它,非要它学会那八个字不可。直到最后实在支持不住,霍去病倒头睡去,鸟笼就被放在床头。
「……娘娘腔……呼……书呆子……」霍去病开始说梦话,「呼……娘娘腔……娘娘腔……」
笼子里的八哥跳来跳去。
第二天上朝和操练照旧,直到午后霍去病才坐定下来继续教八哥说话,晚上又把八哥带到睡房里去。就这样持续了有半个月,那八哥终于张嘴了,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不过速度太快,分辨不出说的是什么。饶是这样,霍去病已兴奋不已,半个月的心血终于有成果了!
可等听清八哥说的是什么后,霍去病青着脸抓起笼子用力摇,「臭鸟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可怜的八哥在笼子里乱飞乱撞,惊恐地惨叫:「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
霍去病脸色越发难看,这臭鸟到底是从哪学来这几个字的?难道是老板故意把脏口儿卖给了自己?不,要是那样的话,买回来不久就应该能发现了,可现在都已过半个月了。他在原地僵了会,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抓着鸟笼抬腿就走。
门砰地被撞开,李延年抬头,看见气势汹汹闯进来的霍去病,笑道:「不知霍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霍去病把鸟笼往桌上轻轻一放,笑的狡黠:「担心李公子病中寂寞,所以给李公子找个伴儿。」
伴儿?李延年顺着他的手看去,望着八哥。那八哥因霍去病一路走动,嗓子里直咯咯,直到这会才惊魂初定,松松羽毛,开口叫道:「娘娘腔。娘娘腔。」念了多次,倒越发流利了。
李延年心中一刺,再瞧霍去病脸上表情,已明白他的用意。暗嗤了声:幼稚。笑道:「想不到霍大人能找到会说这三个字的八哥,想必找了很久吧?真难为霍大人放着正事不做,就光找脏口儿的八哥了。」
霍去病怒道:「我才没有特意去找呢!」
李延年奇道:「哦。这么说大人是故意教给它这三个字的吗?」又微笑,「那霍大人真是费心了。」摇头叹息,「想不到谦谦君子的卫大人,竟有如此不肖的外甥。真是可叹卫大人一世英名啊……」
说完转过脸去面朝床内,不再理会霍去病。
霍去病气得直握拳,原想用这八哥来激怒李延年,不想反被羞辱了一顿。好不容易忍住揍人的冲动,霍去病摔门而去。
李延年回头,看见八哥被丢在桌上,和他大眼瞪小眼。八哥翻翻眼皮,又是一声:「娘娘腔。」
接下来的日子,伺候李延年的婢女总是看见霍去病自信满满得意洋洋地来找李延年,然后没多久就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出。因为他每次来都不是空手,所以李延年房里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大到摇摇摆摆的木马,小到女子用的镜子和胭脂粉盒,应有尽有。当然最热闹的还是那只八哥,这八哥越发聒噪了。
「……卫大人……卫大人……娘娘腔……娘娘腔,卫大人娘娘腔。」
八哥突如其来的叫唤让正伺候李延年喝茶的婢女把手里的杯子打掉了。那八哥还不满意,继续叫道:「广利。广利。广。广。为。难为。难为。皇上。皇上上。上。上霍大人。人。人。……」
听说了这八哥的事,卫青只有苦笑。鸟儿只会断章取义地重覆些简单的词语,怪不得它。现在李广利不在,去病愿意和李延年多加亲近也是好事,哪怕吵架也好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毕竟在他周围年纪相仿又能不拘礼仪相处的少年实在少之又少。
李延年的伤口在先前本已好了五六成,但因为强行快步行走,才扯动伤口重新裂开。现经过细心调养,痊愈的速度比原来快了不少。月余后,李延年终于能下地行走,虽然还不若完全无伤的人,但至少不再感到寸步难移。
卫青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他唤到花厅。李延年恭谨地跪拜见礼,感谢卫青的大恩。卫青点头,让他起身入座位。
待奉茶婢女离开后,卫青道:「李公子,令弟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吧?」见李延年点头,继续道:「我与令弟虽只相处了两年,自认对他还是有点了解。说句实在话,令弟确实不适合战场搏杀。」看见李延年脸色,急忙道:「——当然,令弟年纪尚轻,见识尚浅,等以后经验积累的差不多了,谁也说不好会如何。」放柔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令弟的心性不在征战上。要他杀敌,倒不如说是在杀他自己。」
案上有几个卷轴,卫青抬手拿起,道:「这是令弟作的几篇赋。在这方面我见识浅薄,说不出什么,就请李公子自己看看吧。」
卷轴徐徐展开。李延年起身,走近去看。
李延年看着看着,双眸中水光盈盈。行文中字字句句无不柔和内敛,清雅自得,让李延年想起作者的眼睛。
李延年眨眼,不让泪水滚落,自嘲地一笑:「我竟然从来都没看过他的文章。是我疏忽了……」
卫青道:「我请人看过了,令弟在文字上颇有造诣,以他的年纪来说实在难得。如假以时日,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可知。李公子当初为令弟选择的路,错了。」
李延年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卷轴,对卫青的话恍若未闻。
卫青原本还想说他几句: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的一个过错,而犯下更多的过错,以至得不偿失,代价大而无人满意,这是何苦?
但现在看了李延年这模样,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他能明白就好,不必穷追猛打。卫青也能理解李延年为何硬要让李广利从军,先前李延年说这是李广利出人头地唯一的干净出路,确实如此。如果选择当文官,几乎不可能创造出什么丰功伟绩,因为文官所做的工作都是看不见的;而武将就不同了,上阵、杀敌,一是一,二是二,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以胜败论英雄,谁能说三道四?
停了会,卫青把卷轴重又卷好,道:「不日令弟就将回长安。到时你们兄弟好好聚聚吧。」
有了援军和任安相助,李广利重整旗鼓,战局进展颇为顺利。
李延年摇头,微笑,透明无质。「不必了。我哪有脸见他呢?是我又让他背上了无能的骂名。」他原本以为:李广利如果失败了,他们最多也不过就是个死字;他们本来已是最低下的倡伎,下场再凄惨,又能不堪到哪去呢?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要接受事实是如此艰难。
卫青有些不忍:「李公子——」
「不过至少皇上除了他贱民的身份。」李延年笑道。「就算回来后被罢官,以后他还能做别的行当。呵呵,至少不完全是无用功。」
「李公子就没考虑过自己吗?」卫青越发不忍,「李公子既不愿与令弟见面,往后有何打算?」
李延年答得干脆:「回三春晖。」
卫青惊道:「你还要回那种地方?」
李延年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轻蔑神情,冷笑道,「盗亦有道,何况是倡伎?先前我就说过,倡使二字,原本是指歌者和掌握技艺的乐师。李家的三春晖,是雅乐的三春晖乐坊。把它变成娼馆的不是三春晖的倡伎,而是心怀邪念的寻欢客。我们堂堂正正地开门做生意,不曾做过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卫青自知失言,面有愧色。李延年又轻叹道:「三春晖上上下下一百余口,都是可怜人啊。如果三春晖没了,便再无可遮风挡雨之处。」对卫青道:「大将军,我可否为三春晖上上下下一百余口讨个思典?如果有恶霸寻衅闹事,还希望大人能为我们撑腰。」
卫青道:「这种事情应该由官府来管吧。」
李延年冷笑道:「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官府不变着法子收苛捐杂税就谢天谢地了。」
卫青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如果有不讲理的人,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李延年顿时欢喜非常,再次谢过卫青。花厅后,霍去病靠在墙边,默默无言。花厅内一切他都听得明白。
不久,大将军卫青再次受命出兵。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做强弩将军,都隶属大将军卫青,出定襄。这一次,十八岁的霍去病被任命为剽姚校尉,一同出发。
出发前,卫青派人送李延年回三春晖,李延年临走时,将霍去病留在客房里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前线捷报连连,全军杀敌数万人。特别是剽姚校尉霍去病,他同八百名轻捷勇敢的骑兵,迳直抛开大军几百里,深入敌军,杀敌二千零二十八人,其中包括匈奴相国和当户,杀死单于祖父一辈的籍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军功为军中第一。
只是,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的军队共三千多骑兵,独遇匈奴单于的军队,交战一天多的时间后全军覆没。前将军赵信投降,右将军苏建独自一人逃回。
刘彻批示:划定一千六百户封霍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随大将军出征,斩获敌军二千余名,划定一千一百户封郝贤为众利侯。因为两位将军的军队全军覆没,翕侯赵信逃亡,所以大将军卫青没有增封。大将军卫青将右将军苏建带回,亲自向刘彻请罪,刘彻因此赦免了苏建的死罪,交了赎金后,苏建被免去官职成为平民百姓。
这天刘彻如常批阅奏摺。翻到长安京北尹的摺子,刘彻抬手伸了个懒腰,取茶杯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地瞄。不经意瞄到以下内容:三春晖……李延年……自称进宫服侍过皇上,习得帝王功……制成招牌挂于门前,一时间宾客盈门……
刘彻一口茶全喷到了摺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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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望望门口的招牌,李延年闭目蹙眉:如果真能按照卫青的告戒,安分守己、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也未尝不是条不错的路;卫青对自己和李广利已是仁至义尽,李广利终于活着回到了京城,而自己也捡回性命回到三春晖,他们还能奢望什么呢?
可世事总是那么无常,李延年回想起自己刚回到三春晖不久,有一位意想不到的贵人使者出现,并将他带到那位贵人面前。
「你就是李延年?」
「是。小人拜见公主。」李延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平阳公主怎么会有兴趣见自己?如果是在刘彻面前正得宠的时候还不奇怪,可是现在他已经被丢弃了,不是吗?
「好,很好。」平阳公主点着头,「我听过你在三春晖的盛名,也见识过你的歌舞,好个『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感动』,确实不同凡响。」还有他的声音,确实与那个人极其相似,暗暗叹息:「难怪皇上会把你收到身边。」
「公主谬赞了。」
「呵呵。」平阳公主掩口而笑,「李延年啊,本公主问你,想不想升官进阶、拜相封侯呢?」见李延年一愣,平阳公主笑容不变:「李公子,你,应该明白本公主在说什么吧。」
绕了一圈后,终于碰触到重点了。李延年不说话,虽然出身下贱,可要做别人的棋子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你兄弟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平阳公主继续道:「李公子,你年纪不大,却胆大心快,耳聪目明。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心有执念,这是最重要也是最可贵的。要达到某个目的,以付出某种代价作为交换并不是唯一的途径。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延年知她话里有话,指的是什么,心里自然有数。现在自己和李广利是绑在一起的,他李延年好了,李广利也会好,反过来也一样。
平阳公主,果然不愧是刘彻的大姐、王太后的女儿。更何况,说到底自己本来的愿望不就是平阳公主说的那样吗?这里没有旁人,在明眼人面前也不必装腔作势了,于是李延年抬脸笑道:「但不知道公主有何吩咐。」
平阳公主哈哈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许多年前,我也和现在的夫君说过同样的话,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拜相封侯?』他说,『我现在是公主的家奴,如果能少犯错处免遭笞骂,已是万幸,至于立功封侯,我是绝对不敢痴、心妄想的。』我问过很多人这句话,几乎所有人的回答都跟你差不多,哈哈,只有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给了我不同的答案,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李延年静静地听着,平阳公主并不需要他答话,既然她把自己叫来这里,便已经决定了要自己做什么,不必多说什么。只是略微有点不甘,他自以为乖巧的回答,似乎并未得到平阳公主的欢心呢。
平阳公主道:「我当然不会就此收手,迳自把他和他姐姐一起送进了宫,他们得了宠,我也得了利,一切都很完美。都说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他怎么可能成为现在的大司马大将军;可如果他不是如此清醒,又如何能做到这一步?当年我只是在用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诱骗一个孩子,把他们作为讨好皇上的工具。因为用这样的方式出人头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因此而得了官位,也是个笑话。」
说到这里,平阳公主瞥了一眼李延年,李延年全身发冷,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这就是为什么卫青能成为大司马大将军,而自己却被施加腐刑丢到狗监中的原因吗?
平阳公主淡淡浅笑,道:「李延年,你说,大将军长的好看吗?」
「……是的。」李延年老实地回答。当年能得到刘彻的宠爱,自然不会难看。
平阳公主又问:「美的像女子一样吗?」
「……不。」
「像仙女一样出尘吗?」
「……不。」
「像妖精一样妩媚吗?」
「……不。」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匈奴会因为他长的好看、是皇上的宠臣、小舅子,就败给他吗?」
「……不。」
这就是为什么卫青能打胜仗,而李广利却失败的真正缘故吗?只与一样东西有关,其他统统都没有任何作用。李延年似乎明白平阳公主的意思了,果然就听平阳公主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相同的长处,十个指头都还有长短。比如卫皇后凭歌舞让皇上记住自己,而大将军是在战场上开出天地。李延年,除了外表和身体外,还有什么是你拥有的?」
李延年猛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一直蒙在心口的东西突然消散掉。没错,原来自己舍本逐未了,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最坚持也是唯一骄傲的东西。他挺起胸抬起头,道:「李家的三春晖,是雅乐的三春晖乐坊。三春晖之所以能在长安立足,靠的是家传技艺、乐舞绝学。」
平阳公主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平阳公主向侍女点头,一堆书简被端到了李延年面前。李延年取了一份,打开来,竟然都是宫廷乐舞的曲谱。
「我会帮助你,你也要做好准备,以便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一呜惊人。即便是我,也只有能力为你创造一次机会,不要浪费了。」
李延年闻声抬头,看见平阳公主表情认真而严肃,他躬身低头,重重叩拜……
李延年从回忆中醒来,过了这许多日子,霍去病以势不可挡的锐气步步高升,自己也没有闲着,做了许多准备,就是为了等待这招牌挂出来后会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