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草地上又响起了另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云靖然抬起了头。
阳光下,昔日那名桀骜邪魅的少年此刻寂静如死,就连那双灵动的眼眸都黯淡无光。
“蓝绍!”
向来温文静默的慕思齐忽然像发了疯一般向蓝绍冲过去,迎头就给了他一拳。
蓝绍踉跄了下,却没有跌倒。
干裂的唇角,有鲜血流下。
他站直了身,静静地拭去了唇边的血渍,慢慢地,慢慢地,朝云靖然一步步走过去。
慕思齐的双脚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云靖然的神色很平静。
直到蓝绍抱起她,她的眼底才微微掠过一丝波动。
“今天是中秋,我带你去看月亮,好不好?”
蓝绍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就像草地上吹过的风。
黑夜,已经降临。
满是繁星的夜空上,银盘高挂。饱满而圆润的月儿,静静地散发着柔和而淡淡的浅辉,在草地上投下了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影子。
蓝绍紧紧抱着云靖然,凝望着遥远的天际,漆黑动人的眼眸里隐隐有银光闪动,就像夜空上的点点星光。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她与父王义无反顾地相爱着,打破种族和年龄的界限,历经患难,生死与共。
“后来,他们结婚了,再后来,他们有了我。
“原本,他们可以过得很幸福,可是我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原来普通人类根本没有能力承受和孕育狼族的孩子。
“父王坚持让母亲打掉我,但母亲却不肯。
“母亲危在旦夕的时候,族中的长老告诉父王,也许只有驱魔龙族的‘水月之晶’才可以救我们。于是父王便瞒着母亲去找‘水月之晶’……
“后来,父王回来了。拿回来的,却是一个没有能量的‘水月之晶’。母亲生下我以后就死了,父王为了救我,用自己全身的真元保住了我的性命。族中的长老让父王沉睡,以保住他最后真元。
“我从小便是由长老带大,每一次当长老带我去看父王的时候,我都希望他能睁开眼来看看我,每一次我都希望他听见我叫他父王,可是每一次,我都是失望而归……
“父王一日比一日虚弱……长老告诉我父王已经撑不过今年的中秋……于是长老告诉我关于父王和云菁的故事,告诉我只有解开‘水月之晶’的诅咒,才能用水晶的能量救回父王……”
星光下,蓝绍轻声诉说着他的故事,云靖然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仿佛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听着他的故事……
“于是,我来到了樱华学院,我释放出水晶的能量让你们感应到它,引你来了这里。”低下头,蓝绍轻抚上云靖然冰冷苍白的小脸,“知道吗?靖然,我原以为,一切我都可以控制,但我没想到人的感情是不能控制的。我想,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了……”
一直沉默的云靖然,轻轻闭上了双眼,月光在她长而卷的眼睫底下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对不起!”蓝绍轻声地说。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云靖然吃力地睁开了眼,声音虚弱而沙哑,“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不然——不然,我一定把你打回原形,剥了你的狼皮——”
蓝绍轻轻将云靖然放在草地上,斜靠着树背。
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良久,蓝绍忽然轻笑。
“你不用费力气把我打回原形。”
一阵强烈的银芒闪现,等银光消退,原本坐在地上的蓝绍已经消失。
云靖然的身边已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狼。
月光下,那一身漂亮的狼毛呈现着一种银灰的色泽,但那圆滚滚的脑袋上却多了一撮金色的毛发。
她终于知道,他额前的那缕金发是怎么来的了!
云靖然苍白的唇角牵起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你这头疯狼,为什么总是想什么就做什么?”
伸出手,她原本想抚上小狼毛茸茸的脑袋,却力不从心。
小狼低呜了一声,往云靖然怀里钻去。
“我气还没消,现在,就剥了你的狼皮。”
云靖然抬起手,五指扣上了小狼的头顶。
小狼轻轻闭起了双眸。
“我发现我没力气了。”云靖然原本紧扣的五指,渐渐松了开来,轻轻抚摸着小狼那一身柔软的皮毛,“等我有力气了,我还会喝你的血。”
云靖然的双眼慢慢地合上,原本抚着小狼毛发的手,也无力垂了下来。
“嗷呜——”一声长啸贯穿长空,悲愤而令人心碎。
月光下,出现了一道白色飘逸的身影,银色的长发,蔚蓝的双眸。
看着草地上低泣轻颤的小狼,他轻叹了口气,右手微抬,一团银光缓缓朝那小狼笼罩而下……
恢复了人身的蓝绍紧紧抱着昏睡不醒的云靖然,漆黑的眼眸中泛着泪光。
“父王!”哑着声,他叫出了这五百年来第一声父王……
“把靖然放下!”匆忙赶来的云露忽然虚空一掌劈向蓝绍,迫他后退的同时,将云靖然夺了回来。
“靖然!”蓝绍正欲上前,却被狼王阻止。
“蓝皓!”云露愤怒地瞪着狼王,“五百年前,你骗了云菁,五百年后,你竟又让你的儿子欺骗了靖然!”
蓝皓叹了口气,右掌一翻。
“水月之晶”缓缓自掌心浮现。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伸手一抛。
云露右手一收,已毫不客气地将“水月之晶”收了回来。
“自此以后,驱魔龙族与狼族势不两立!”
云露抱起云靖然转身就走。
“靖然!”蓝绍就要追上去,却再度被狼王拦住。
“绍!”
“我要去找她!”蓝绍眼眸已变成了银灰色,眼角隐隐湿润。
“绍,死心吧!云家的人不会让你见她的。”狼王沉痛地说,“我们欠云家人太多太多。”
“父王,你有没有办法让靖然苏醒?”
蓝绍满脸期待地望向狼王。
狼王轻摇了摇头。
“那她就这样永远沉睡下去吗?”
蓝绍苍白着脸踉跄后退了几步,昔日如星光灿烂的眸子已是一片死寂。
“绍,父王知道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吧!”轻叹了口气,狼王伸手抚上蓝绍的额际。
蓝绍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萧,带少主回去。”
黑暗里,一抹黑影闪现,接住了蓝绍软倒的身躯。
黑芒一闪,携同蓝绍消失在夜幕里。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狼王孤独地站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圆月。
十五了啊!
十五应该是个团圆的日子!
为什么,对他来说,每一次的八月十五,面对的,都是分离?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的响。
时间,在平静中悄然流逝着。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云靖然闭着双目,安详地躺在床上,仿佛睡得很沉很沉。
“靖然啊,你们学校已经开学了!”
云露坐在床头,一边无聊地翻看着手中的《无字天书》,一边和沉睡中的云靖然聊天。
“‘水月之晶’拿回来了,我用它打开了《无字天书》。不过,这本书真叫人头痛,没字的时候就一个字都没有,有字的时候,每一页都排得密密麻麻的,让我看得眼花。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字放大些?改天我还是叫人重新印刷一下好不好?”
看了眼依旧沉睡的云靖然,云露叹了口气,“靖然,姑姑真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现在《无字天书》打开了,我们云家的诅咒也解开了!你看看,姑姑现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哪——我现在就哭给你看——”
使劲掐了下大腿,云露眼角已经湿润。
但她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大腿的疼痛而流泪,而是因为心痛。
真真正正的心痛!
这个孩子啊,真是受了很多苦呢,什么时候,老天才能多给她一些开心、一些快乐呢?
“现在这个屋子好安静啊!姑姑很想念你跟我吵架的时光,虽然,有时候你冷冰冰的样子很让姑姑伤心。不过姑姑知道,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你才十八岁啊!现在十八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无忧无虑,逛街购物,谈恋爱?就只有你,整天背负着云家的使命,跑东跑西……哎——身为云家的女人真是命苦!
“知道吗?我已经帮那个慕思齐达成了梦想哦。我知道,那也是你的愿望。不过,这‘水月之晶’还真厉害!竟真的可以让慕名思齐变成普通人。他现在不用吸血啦,在学校跟其他学生一样,上课,下课,吃饭,交朋友。前几天,他和小蕊还来看你呢!他们都希望你能快点醒!
“姑姑也想你快点醒啊!正在想办法弄清楚,那卷羊皮手札下半段写着什么?姑姑一定会想办法的。不然,姑姑整天这样自言自语也很无聊!”
窗外,似乎响起一道轻微的异响。
云露挑挑眉,忽然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地伸了伸懒腰。
“靖然啊,姑姑陪你讲了一天的话,真是累死了!我要先去睡觉了!”
在云靖然光洁的额际印下一个晚安吻,云露朝门口走去,只是在经过窗口时,淡淡瞄了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云露才关上房门,窗外忽然银芒一闪。
一道人影已在窗前轻轻地落下。
“靖然!”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住了床边那只冰冷的小手,凑近唇边轻吻着,“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我还在等你醒来,剥我的皮,喝我的血——可你,为什么一直没醒呢?”
微皱了皱眉,他忽然掩唇轻咳了咳,苍白的颊边泛起两抹异常的潮红。
“少主!”
身后又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少主,王让我来叫你回去。”
蓝绍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紧握着云靖然的手,眼中的神色冷如寒冰。
“少主,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又发着高烧,王担心——”
“滚!”蓝绍低喝了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少主——”萧担心地靠近了一步,眼前却有银芒一闪,一道无形的结界阻住了他。
“再不滚我送你回去!”蓝绍的眼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
突然,原本紧闭的房门被“嘭”的一声踹了开来。
“我真是忍你们两个很久了!”
云露双手环胸,冷冷地站在门外,“你们真当我们驱魔龙族的人都是死的吗?半夜没经主人许可来串门子也就算了,还大吵大闹,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伸手一指,云露指向萧的同时,已解开了他身前的结界,“快点带着你家闹别扭的小鬼回去!不要病死在我家里。我可不想收殓一具狼尸!”
——闹别扭的小鬼?!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少主!
萧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不禁偷偷看向蓝绍。
却见他低垂着眼,使人看不清表情。
云露瞪了他们一眼,“还不走?”
忽然,蓝绍猛地抬起头,一步步,朝云露走去。
萧心中一沉,他们已经和云家结下了深仇大恨,如果少主再……
但萧的脚步才刚刚迈出,就已忘记了移动。
因为——他看见——
少主竟当着云露的面跪了下来。
“我知道你有办法救靖然!”
看着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的蓝绍,云露皱了皱眉。
“我没有办法!”
“我都听见了!”蓝绍的眼睛里闪过愤怒的神色,“你刚才还在跟靖然说什么羊皮手札的下半段!”
“有吗?”云露耸耸肩,“你听错了吧?”
“你——”他都放下面子尊严跪下来了,为什么她还要为难他?
蓝绍一阵激动,顿时又咳嗽起来,“如果,如果你不交出来,我会有办法让你拿出来的——”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语带威胁。
云露不禁翻翻白眼,真是个骄傲狂妄的小鬼!
“你这个爱闹别扭的小鬼,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喜欢要挟人!我说没有就没有!”
云露孩子脾气耍起来,比蓝绍还大牌。
蓝绍的眼睛,已完全变成了银灰色。
突然,云露只觉眼前一花,她根本没看清蓝绍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咽喉,已被紧紧地锁住。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冷酷。
“你觉得这样威胁我有用吗?”镇定地盯着蓝绍,云露淡淡地问。
“我——我当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咳咳——”蓝绍轻咳了两声,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听说过狼族的幻术吧?我就不信,我逼不出真话!”
“你尽管可以试试!”云露微笑,眼睛往蓝绍后面看了看,闪过一丝诡异莫测的神色。
蓝绍心生警觉,但还未及回头,眼前一阵昏眩,已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少主!”身后的萧扶住那具浑身滚烫的身躯,轻叹了口气。
“还算你聪明。”
云露捂着有些发疼的脖颈,微微皱眉,这小子还真用力啊!
“我不是要救你!”萧淡淡冷冷地说:“以少主现在的体力,如果施展幻术,只会伤害他自己!”
“真是个忠仆!”云露翻翻白眼,“赶快把你家小鬼带回去。小心烧坏脑子!”
萧带着蓝绍消失。
云露怔怔地对着空气发呆了半天,忽然轻叹了口气。
这小鬼看起来是真心喜欢靖然的!
夜,已经很深了!
台灯下,云露拿着那捆羊皮手札仔细研究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羊皮手札后面的那一大段空白,明显是被下咒了!
但她尝试过无数种解咒的方法,都无法让字显现出来。
云露头痛地揉着额际。
不行,就算是想白头发,她也要让靖然醒过来!
窗外,忽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搞什么鬼?”
云露放下手中羊皮手札,走到了窗外。
推开窗,云露伸头往外探去,除了庭院的地上躺着一堆碎裂的花盆,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是哪家顽皮的小猫来串门?
云露正想着,忽然感应到身后诡异的气息,猛地回头,她的眼中已掠过一丝惊怒。
桌上的羊皮手札不见了!
“早知道你这个小鬼不会死心!”
云露唇角微微一勾,扯出一抹诡异莫测的轻笑,双手一合,云家整个房子顿时罩了一层淡紫的光芒。
“出来吧!我早就设下了结界,你走不出去的。”
庭院外,有银芒闪过,出现了一道人影。
月光下,一身蓝衣的少年冷冷地站着,脸色虽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天上的繁星。
竟是去而复返的蓝绍。
“你这小鬼,抢的不成就学偷啊?”
云露双手环胸,一眨不眨地盯着蓝绍。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靖然。”蓝绍冷冷地举起手中的羊皮手札,“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云露耸耸肩,“再说了,告诉你也没用,你能解得开那个封咒吗?”
“我一定可以让靖然苏醒。”蓝绍冷冷地说。
“好狂妄的口气啊!”云露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过,云家的事,不用你们狼族管!”
云露出手了。
蓝绍急退,却被身后的紫色结界挡住,被那强烈的气流一冲,蓝绍忍不住咳嗽起来。
云露唇边勾起一抹得意的轻笑,双手一伸就往蓝绍怀中探去。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影子已斜空横插了进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云露反震了回去,踉跄跌退了好几步。
银色的长发,蔚蓝的眼眸。
“没想到狼王也喜欢抢东西!”
云露的脸色已沉了下来,新仇旧恨一并涌上。
“你们当我们云家人都好欺负啊!”手中紫光一闪,灵剑已握于手中。
“水上飘云剑法!”
无数紫色光剑朝狼王父子疾射而来。
狼王拖过爱子往旁一闪,但蓝绍一个步履不稳,颠了一下,手中的羊皮手札没抓稳,跌落在地上。他竟也不顾迎面而来的锐利剑光,弯腰便捡。
“绍!”
狼王吃了一惊,急忙回身推开蓝绍,但自己一个闪避不及,一道紫色的光剑已划过他的右臂。
鲜血飞溅,洒在了地上那卷羊皮手札上。
云露一皱眉,大喝了声:“收!”
漫天的紫光顿时没了踪影。
“父王!”回过神的蓝绍赶紧扶住狼王。
血,顺着狼王的手臂,一滴滴地滴落。
蓝绍猛地抬起头,紧紧盯住云露,眼中的神色已渐渐变成了银灰色。
“绍!”狼王一把拉住蓝绍,一字字地说:“这是我欠云家的。”
“好!”云露倒也干脆,收起了手中的灵剑,“这一剑,就当作是你还给云菁的。我云露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云露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地上有红芒一闪。
那是——羊皮手札发出的光芒。
诡异的红光越来越强烈,忽然,又猛地为之一暗,归为平息。
似有风吹过,那羊皮手札竟自动翻了开来,原本空白那一段,渐渐地显露出字来。
“不会吧!竟要狼王的血解咒?!”
云露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羊皮手札,忽然跳起来欢呼了一声,兴奋地大叫:“靖然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