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没有人的生活能过得十全十美、称心如意,哪怕是帝王将相也各有各的烦恼。
原嘉宁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依然无法接受母亲居然送来侍寝女子给她丈夫的事实。
她呆呆地坐着,任凭那名叫做戚玉瑶的绝色佳人跪在她跟前,戚玉瑶倒不害怕,反而颇有几分冷若冰霜的凛冽气质。
原嘉宁忽然很想问问母亲,当年发现叶姨娘的事情时,母亲是什么想法?而如果叶姨娘没有阴错阳差遇到皇帝,反而当真爬上了父亲的床时,母亲又会如何?
为什么每一代的女人总是会遇到这种让人难受得无法承受的事?
原嘉宁每每遇到和玄渊有关的事情时,总是容易掉眼泪,但这次她一直呆坐了半天,直到屋子里的光线都黯淡下来,她也没有再掉一滴泪。
在真正的难关面前,眼泪没有丝毫的价值。
而有种痛苦,会让人根本就流不出眼泪。
原嘉宁的心情非常沉郁,导致整个东宫都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大家都知道,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只要不是大问题,太子或许还会原谅。可是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太子妃,惹了太子妃不快,那就等着被太子殿下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这是东宫众人这几年以来深刻体悟到的事实。
但是,如果惹太子妃不快的是太子本人,大家也就只能束手无策,跟着受气。
东宫里突然多了十几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东宫众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女子是用来做什么的?难怪太子妃不高兴,这事发生在哪个女人身上都不会高兴。
不过太子妃身分特殊,就和皇后一样,本身就有统管太子众多女人的职责,她既然嫁给太子,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还这样难受得要死要活的,实在有失太子妃的体面和教养啊。
太子妃以后是要做皇后的,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怎么能如此善妒呢?妇德哪去了?
别说外界的风言风语了,就连东宫里的众多宫女太监,其实内心也未必多么支持太子妃,免不了私底下会窃窃私语几句。
可是太子妃真的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吗?
她只不过是想守着自己的男人,安安分分过日子,想一生平安喜乐而己。
原嘉宁接连几天魂不守舍,玄渊这次也出奇地沉默,并没有劝慰她,当然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恩爱缠绵了,虽然依旧同床共枕,原嘉宁却总是背对着玄渊。
她知道她不该生他的气,可是她就是突然感到了厌倦。
他们成亲才五年多点,两人还不足二十一岁,以后还有漫长的人生要携手共度,关于玄渊的女人问题,如今是太子就这样了,以后他登基做了皇帝,那又将会怎么样?
她想都不敢想。
原嘉宁接连几天失眠,早晨醒来很没精神,有时候她干脆就赖在床上不起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妞妞还等着她照顾,可是她就是宛如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没力气没精神。
原嘉宁病了。
在她病倒的时候,大宫女锦平、锦安连夜轮换着守候在她的床前,妞妞也时常过来看她,却都被她拒而不见,她怕自己的病影响到女儿,也怕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吓着了女儿。
原嘉宁听另一个大宫女锦喜说,不久前太子殿下特地召见了母亲送来的那名美女戚玉瑶,两人在前殿的书房里待了很久。
原嘉宁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觉得自己如果去怀疑玄渊,那就是对他们两人之间感情的背叛。
她想,女人到底该如何爱自己,如何真正的坚强?或许每个坚强的女人背后都有许多的无奈和酸楚吧?
因为那份至纯的感情是那么难得,所以女人们只能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转而去在乎自己的儿女,在乎名分地位,在乎富贵荣华,然后在没有心的日子里用「故作坚强」一层又一层地武装起自己,渐渐变成面容冷硬的妇人。
原嘉宁忍不住用手狠狠捶了捶枕头,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新婚之夜,玄渊丢脸之后捶打床铺的幼稚动作,那时候,他们多么幸福快乐?
才几年不到,时光就把她摧残成了这样委靡的深宫怨妇?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原嘉宁眨了眨眼睛,忽然嘴角一挑,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伸手在空中握成拳头,挥舞了两下,然后大声喊道:「来人,伺候本宫梳洗打扮。」
她真是傻瓜,何必如此自我折磨?
她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如果有一天,玄渊真的要放弃他们当初的海誓山盟,她再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也不晚。但在这之前,她要拚尽一切,为自己的幸福努力。
当玄渊在兴龙殿书房里,听说太子妃求见时,不由一征,随即大喜。
他知道最近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原嘉宁深受打击,消沉了下去,这和平时她撒娇使小心眼不同,他哄也哄不好,只能靠她自己走出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着她。
她好,他要她。
她不好,他更要她,否则谁能像他一样细心体贴地照顾她?
原嘉宁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走进书房,她一身太子妃的正装打扮,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生病,所以憔悴消瘦了不少,但是此刻终于恢复了精神,两眼明亮有神,反而显得她越发清丽。
玄渊惊喜地迎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手都显得瘦了许多,他心底暗暗叹息。
「嘉宁?」他轻轻唤她。
原嘉宁对他微微一笑,拉着他到榻上并肩坐下,才说:「今儿觉得舒服了许多,便起来走走,想念你,就过来看看。」
玄渊的喉头有些硬咽,虽然他坚信自己的宁姐姐是个坚强女子,但是看她近日那种近乎绝望的模样,他也是会害怕的。
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臂只是用力再用力。
虽然被勒得有些疼,原嘉宁的心却突然踏实起来,她说:「听说你把戚玉瑶送回燕京了?」
玄渊「啊」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恋恋不舍地放开原嘉宁,转身到书案上取了一封信,递给原嘉宁,说:「这是岳父大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你看看吧。」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黯的笑意。
原嘉宁打开信,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却竟然全是父亲难得气急败坏的斥责,原嘉宁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又将这信来回看了几遍,简直难以相信印象中永远雍容、就算泰山崩于前也绝不会变色的自家父亲,居然会这样引经据典不吐脏字地骂人骂了整整一张信纸呀。
原嘉宁转头狐疑地看着玄渊,问道:「你做了什么事,居然惹得父亲这样生气?」
玄渊忽然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模样,对着她眨眨眼,说:「没什么,只是礼尚往来,把那位冷美人戚玉瑶又送回给岳父大人去暖床罢了。」
原嘉宁目瞪口呆。
他又补充说:「你看我毕竟还年轻,就算一个人睡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岳父年纪大了,活力不足,多个人为他暖床,为岳母大人分忧,想必岳母大人也会觉得我这个女婿很孝顺吧?」
原嘉宁愣愣地看了玄渊很久。
玄渊被她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虚,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太胡闹了?」
「啊!」原嘉宁忽然大叫一声扑进了玄渊的怀里,也不顾自己一身沉重的太子妃正装了,在玄渊的怀里像只快乐的小狗一样蹭来蹭去,连声说:「原琅!原琅!你真大胆,真敢胡闹啊!可是怎么办?我好高兴啊!我好高兴啊!哈哈哈,真想看看当时父亲和母亲铁青的脸色,不知道这时候他俩究竟谁会更生气?哈哈哈,母亲,哼哼!」
原琅。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玄渊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玄渊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也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说:「虽然有点胡闹,也许会被岳父称之为不孝,不过,你开心就好。」
原嘉宁的笑声慢慢止住,她抬起头看着玄渊,伸手轻轻抚摸他嘴角的胡碴,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太钻牛角尖了,疏忽了你。也许每个太子妃都会遇到我这样的难关,可是我一定是最幸运、最幸福的太子妃!原琅……」
她想说,谢谢你。
她想说,我爱你。
可是她忽然觉得都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无法表达她心情的万分之一。
过日子是远比你爱我我爱你更沉重更复杂百倍千倍的事,要想幸福,只有彼此相爱还远远不够,还需要许多许多的共同努力,以及信任。
还好,一路走来,她和他始终并肩携手,虽然也有不少挫折,但最初的誓言谁也没有忘记,彼此的手谁也没有放开。
最后她轻松地又笑起来,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她此时觉得自己快乐极了,能让自己父母气到上火的原琅简直太无敌了,自家那对同样无敌的爹娘终于踢到了铁板。
因为曾经答应玄渊自己不会插手政事,所以原嘉宁目前还不是太了解燕京的局势,她知道自家母亲做出那样的选择,一定也是被逼得无奈到了极点,两害相权取其轻,云青萝选择维护自己女儿的名誉和生命,放弃了自己女婿的节操,也是她的一片为母之心。
可是原嘉宁很想告诉母亲,再给她和原琅一点时间和信任啊,作为原修之和云青萝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女,他们怎么会轻易向世俗规则低头?
是,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忠贞不二的皇帝和太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玄渊做不到。
历史,从来都是需要人去打破的。
再说她运气好,又不是没有生儿子,如今她儿女双全了,她现在身体依然健康,以后孩子还会更多,连「无子」这七出之条她都不在其中,外人究竟还想用什么名义罗织她的罪名?
哼!
等原嘉宁的笑声停止,情绪稍微平静一些之后,玄渊也收起了嬉笑之色,转而郑重地看着她,说:「我向父皇递了请求回京的摺子,或许过不多久,我们就可以去燕京了。」
原嘉宁更加惊讶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玄渊解释:「太子远离朝堂,久了或许就真的成了局外人,如果朝廷发生了什么意外,洲门距离千里之外,恐怕也会有心无力。」
比如皇帝万一突然驾崩,远在金陵的太子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身在燕京的其他皇子或许就会利用这个机会逼宫政变,抢先登基,这就麻烦了。
玄渊继续解释:「从以前的惯例来看,皇帝其实也不会太放心长久把太子放在远处,离开了他的监视。」
玄昱当初把玄渊留在金陵,是因为迁都之事非常麻烦,拖拖拉拉要很久,再加上到了燕京整体安顿下来,同样需要许久,安顿下来再适应适应,再加上御驾亲征又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才使得太子不在皇帝身边,反而在京城之外的旧都留守了好几年。
但是光看这两年针对东宫的阴谋层出不断,就知道那些人己经蠢蠢欲动了,玄渊如果再留在金陵,就真的不是好事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玄渊握紧原嘉宁的手。「我要带你赴京,我要亲手去斩断那些伸向你和孩子们的黑手,我会向父皇禀明此事,我忍耐够久了,再忍下去,也太窝囊了。」
原嘉宁反握住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