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窗棂半启。飞花点点,随风飘摇入里。
绮窗畔、欹案上,青年手持案卷细细研读。半坐卧的身姿闲雅;专注着的容颜俊美端丽无双,足称绝世。
如画般的一景,却有绝难将之付诸丹青――或者说,纯以人力,不足以得其神于万一。
伫立于屏风之后,凝视着内室中正自翻阅文件的主子,关阳眸中难明之色涌现……某种过于隐晦的情感,亦随之于心底升起。
但他旋即将之压抑了下,收拾心绪提步入室。
“二爷。”
一唤脱口之时,面上带着的,已是平时潇洒不羁的神态:“‘柳公子’那儿已处理得差不多了。”
“嗯……我还剩着一些没看完。找个理由让他稍待一会儿吧。”
手中案卷未释,白冽予略一抬首吩咐了句后,便又将注意力拉回了眼前还剩下几页的卷子上。
卷上所载,正是近几月来冷月堂所搜集的各种重要情报。
自那日启程后,二人全力运起轻功一路疾奔,双方各擅胜场、互有输赢……轮番比试之下,最终的结果,便是将平时需得耗上十一、二天的路子只用四天多就赶完。而两人,也在出发后第五天中午到达了远安县城。
远安县,又称三不管地带,地处擎云山庄、流影谷及碧风楼三大势力的交会带,位置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三方都刻意将已方势力撤出此地,也因而形成了如今三不管的状况。
可正是凭借着这一点,让远安成了江湖上各种明暗交易的集中地。从情报到人命,所有想得到的东西都能在此地交易――其中又以情报、暗杀两项交易为大宗。
江湖上第二大暗杀组织“天方”的总部,据说就位在这远安县的某处隐密山区之中。而这一年来以惊人之势逐渐打响名号的新兴情报组织“白桦”,在远安县内也有个主要的买卖据点。
两人之所以来到远安城,便是为此。
当然,作为白桦实际掌控者的白冽予,是不需要掏钱买情报的。
将末页所载尽数看完后,他搁了案卷,转望向自方才便一直侍立于旁的下属:“怎么?”
“您吩咐之事先前便已办妥――‘柳公子’如今正在偏厅候着。”
“……你还是一样擅于把握。”
因属下的机敏而有此言,可除赞赏之外,却又隐含着些什么……“村子的地点,是你做主告诉东方煜的?”
“不错。”
“我想也是……几人里,也唯你有如此胆量。”
“您并未生气,不是吗?”
“是不曾生气,却多少有些错愕。”
因关阳所言而回想起东方煜突然冲入前厅、一把抱住自己的情景,白冽予虽仍“心有余悸”,神情间却已不自觉地添上了一丝柔和。
相当细微的变化,可瞧在足称其心腹的关阳眼里却是十分明显的……些许复杂因而升起;眸中难明的色彩亦随之转浓――但又旋即收敛了下。
而只是,扬唇戏谑一笑:“没想到竟能由二爷口中听到‘惊愕’一词……看来这碧风楼主果非寻常角色呐。”
“你不喜欢东方煜?”
自属下的语气中察觉了一丝情绪,白冽予轻轻问道,“为什么?”
“单纯地不得我意罢了。”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特地指引他我的行踪?”
“您相当欣赏他,不是吗?”
一句反问做了回答,先前刻意的戏谑却已隐隐起了几丝波动。
尤其,在对方眼前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之时。
关阳心绪一乱,忙借着上前收回案卷的动作移开了视线。
“属下对东方煜的好恶并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您怎么想。”
“……我在意的不是你对东方煜的好恶,而是你的心事,关阳。”
“您多心了。”
“或许吧……只是作为我重要的左右手,我不希望你有所勉强。”
见他不愿多提,白冽予索性不再追问,语气一转作了总结:“晚点我会去一趟长生堂。届时再报告‘天方’之事罢。”
言罢,未待下属反应,已自起身覆上面具、提步离开了内室。
那渐远的足音令听着的关阳面上苦笑扬起,唇间已是一阵叹息逸出。
“有所勉强吗……不愧是二爷,感觉还是这样敏锐。”
低低的自语流泄,带着的,却是某种过于深刻而压抑的情感。
欹案上仍残留着青年偏于寒凉的温度。一个倾身以掌轻轻抚过,那如画般的一景亦同时浮上了脑海。
苦笑因而加深。些许无奈,随之袭上心头――
“可您,终究还是不懂啊……”
***
正午时分,远安城内的赵记食铺一如平时地早早客满。三两个伙计忙碌地穿梭其间,为来客送来一笼笼刚蒸好的各式包子。
远安城本就是龙蛇杂处之地,这食谱又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店内来客自也相当驳杂。
但驳杂归驳杂,要说引人注目,却莫过于坐在靠窗小台的两名青年为最。
店里有不少都是老江湖,虽不至于明着打量,却还是会多少看上一两眼的。见那青年衣着雅致、气宇不凡,神情举止温朗有礼,不少人立时便猜到了他的身分。
相较之下,他对面那个相貌平凡、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青年,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离开白桦据点的东方煜和白冽予。
方出白桦,瞧着时间正好的东方煜便拉着友人急急来此。后者初时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见“赵记食铺”的招牌、以及店前还没营业便已大排长龙的情景后才恍然大悟。
东方煜一路急赶,便是为得在店里“争得一席之地”,好好品尝赵记名闻遐迩的包子。
二人来得甚是及时,仅稍等一会儿后,便给安排到了这靠窗的台子。
这位子本不甚醒目,可两人皆是不凡之辈,又未刻意隐藏收敛,自然成了店内有心人士的目光所剧――当然,早已习惯他人目光的两人自不会将那些个打量放在心上。
“来,尝尝这个笋香包吧!”
给送上包子的伙计打赏后,东方煜热心地将仍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推到了友人面前。“也唯有在远安城,才能吃到这赵记名闻遐迩的笋香包呢。”
“柳兄还是一般讲究。”
因友人特意领已来此的动作而有此语,白冽予依言取了个仍相当烫手的包子,连皮带肉剥了块送入口中。
他虽不是头一回来远安,却多半是为了公事而忙,于饮食方面又无特别的讲究,自不会去研究有什么好吃的……与之相反,东方煜于饮食穿着之流本就十分注重,故于此门路甚熟,不论是路边摊还是高级酒楼,有什么好酒好菜全都一清二楚。若非打清晨“赶路”至今还没吃上什么,他本来还打算介绍四、五家菜式不同的铺子让友人慢慢挑选呢。
见青年已细细咀嚼了好一阵,作为推荐者的东方煜已是满脸期待:“好吃吗?”
“不错。”
应答的语调淡冷如旧,白冽予面上神色无改,心下却已暗暗研究起这笋香包的作料和制法。
他的厨艺本就高明――在石大夫家住着的那段时间里,早晚膳多半是由他一手包办――此时见着这赵记的笋香包确实不错,自有些好奇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东方煜在村里的那几天,他倒是一次也没下厨过。就连前几日在山上露宿时,也是友人一脸热心地抓了只山鸡什么的便自烤了起来……眼下想来,多半是东方煜以为他不懂这些,所以“当仁不让”地包办了一切。
如此认知让正自用着包子的白冽予暗觉莞尔,表面上却只是毫无表情地一口接一口吃着手中热腾腾的包子。
见李列吃得十分“专注”,东方煜心下大慰,笑道:
“那就好――我对你的喜好仅略知一二,本还有些担心这包子是否合你胃口呢!”
“……有劳柳兄费心了。”
“区区小事,那称得上什么费不费心的?”
友人的淡冷在早已习惯的东方煜眼里自然不成问题。又给对方斟了碗茶后,他才猛然忆起似的咬了口包子,“倒是你方才在那白桦多耽搁了好一阵,可有遇上什么难题吗?”
“没什么。只是多问了些练华容的消息。”
这倒也不完全是借口――最后那几页情报所载,便是与练华容有关的消息。
此地人多口杂,两人又是众人留心打量的对象,故白冽予神态虽见不着一丝异样,后半句却用上了传音的功夫。
东方煜自也清楚这点,同样传音问:“可有他的行踪?”
“柳兄可知江陵杨家?”
“便是以绿松石雕闻名荆楚的杨府吧?去年我曾登门拜访过……杨师父的雕刻技法十分高超,其女燕辞小姐容貌不俗,于石雕方面颇有天份。”
顿了顿,“你的意思是,练华容意图对燕辞小姐……?”
“一个月前咸宁曾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名歌妓,犯案手法同练华容如出一辙。”
“对目标出手前必先找一名烟花女子下手么……看来真的是他了。”
“若练华容真以江陵杨家为目标,你我最迟明日便须启程。”
“既是如此,等会儿咱们便分头采买所需之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清晨动身罢。”
“嗯。”
白冽予本就有各自行动的意思,此时见他主动提了,自是顾着应了过。
这一番谈话下来,两人用膳的速度分毫未缓,很快便将整笼笋香包扫了个精光。
将最后一口馅咽了下,东方煜擦了擦手,并自提杯啜了口凉茶。
“终于吃完了……后头等着的那几位想必已十分不耐烦了吧?”
仿若闲谈的语调,话中提到的,却是铺内打方才谈话时便不时注意二人,周身隐透杀人的一伙。
听他这么说,白冽予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浮现,反问道:“你我的仇家都不少,就不知这批人是冲着谁来的?”
“想必是我了――你才刚离开村子,要有仇家上门,少说还得等个两三日吧。”东方煜笑了笑,“况且,就这些人,好不够资格做为你‘复出’之战的对象呐,列。”
这一番交谈并未用上传音之法,便连声音也没怎么压低,自然让那些个一直留心二人的老江湖听得清清楚楚。自是东方煜那一声“列”唤得甚是亲热,虽等同泄漏了身分,却让听着的人一时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列”究竟是谁。
同样这番话听在耳里的还有那群“仇家”。瞧柳方宇一脸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的模样,本就等着出手的仇家们当下已是再难按捺地拍案而起:“好你个柳方宇!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啊?有本事就到外头把事情解决了!咱们关中六虎今天就让你给大哥偿‘命’!”
“关中六虎?”
稍嫌陌生的“称号”让白冽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正自提剑起身、准备同仇家到外头“解决事情”的友人。
知他不清楚事情始末,东方煜虽已一个轻身直接越过窗台到了大街上,却仍开口解释道:“他们本自称关中七虎……由于为首的老大至今已奸淫多名女子,于理难容,所以……”
“杀了他?”
“不……断了他的命根子。”
东方煜并未压低声音,故此言一出,立时令店中众人一阵哄笑――原来那关中六虎跑来找人偿的“命”,居然是“命根子”!
如此情况令仇家们更是恼羞成怒,齐齐怒吼着冲出店里将东方煜团团围住。
这等争斗寻仇之事在远安城最是常见,自不会引起什么恐慌。一旁路人见双方便要打起来,不是相识的远远避开,便是好奇的围在一边凑起热闹来了。
知那六人不至于给友人带来什么威胁,位置正好的白冽予索性也放松了心情“看戏”,顺便同友人传音提点了句:“筋骨活动过头对肠胃可不好。”
多少有些揶揄意味的话,令场中的东方煜听得一笑。
可四周围着的“六虎”不知此间因由,自然将这笑当成了嘲弄。本就怒发冲冠的六人这下当真气极,掣出兵器便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这关中六虎毕竟只是三流角色,尽管来势汹汹,却终究无法改变实力上的差距。只见场中本自伫立着的身形一闪,“日魂”带鞘迅疾刺出,瞬间便点上了前方二人左胸心口。
二人只觉胸口剧痛传来,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当下已是一口鲜血喷出――也在同时,东方煜攻势未歇,一个旋身反挡下即将及身的兵器。随之送入的劲力令得对方虎口剧痛连退数步,手中兵器几乎当场便要落地。
六人一同出手,却只短短一刹那便已是三人负伤……这等实力差距让余下三人心下大骇,竟连出到一半的招都给忘了。
难怪“没命”的老大再三阻止他们报仇。以双方实力之差,这仇又岂有可能报得了?这柳方宇甚至连剑都没出鞘!若他有心,随之而至的,是挟带着破风声袭向柳方宇背后的银亮小箭――
“小――”
铿!铿!铿!
那人惊喊方启,眼前青年一个旋身,长剑离鞘已是一朵剑花挽出――伴随着银白剑芒闪落,袭向俊朗青年的三支淬毒小箭,就这么给打落在地。
也在同时,围观人群中骚动忽起。一人撞开两旁群众便欲离去,诡若灵蛇的银鞭却已先一步缠上了他的咽喉。
此间变化甚是突然,四周众人一时有些来不及反应……可一旦回神,继之而来的,便是震惊。
就在赵记店前,那个身分成谜,本应歇坐的青年卓然而立。手中,还持着那条正缠着敌人喉头的银白长鞭。
一个本该殒命的人名瞬间浮上众人心头。
“列”……柳方宇,是这么唤那名青年的。
而那个本该死了的人,传言中也确实同这青年一半淡漠难亲……
“归……归云鞭李列!”
不知是哪个人最先喊出来的。但当这个称号、这个名字被喊出来之时,四周人群立时为之震动。但青年却无视于此。
神情淡冷如旧,手中长鞭亦分毫未松……他只是略一侧首、清冷眸光凝向仍给仇家“包围”着的友人,传音淡淡问:“你也惹上了漠血?”
“有些冲突而已。”
得他此问,不希望友人担忧的东方煜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是漠血的人?”
“不错。”
“放了他吧。此人多半也是被派来威吓我的小角色,不论杀了他还是擒下逼问,于你我都没什么帮助。”
“……便依你吧。”
白冽予本无杀他之心,遂依言松了长鞭。
如此举动,令那杀手及围观的群众同时大讶――前者毕竟保命为要,一回神后便即按着脖子,推开人群往外头逃遁而去;群众们则不免一阵议论,却因顾忌着青年而转为窃窃私语。
当然,以青年耳力,这些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只是径自收了长鞭,并将之缠回腰上。
“我去采买药品。马匹粮食便交由你吧。”
横竖都是要分头行动,瞧着眼下时机正好,白冽予这么传音罢,已自转身穿越人群而去。
稍嫌突然的举动让来不及反应的东方煜先是一呆,而旋即无奈一笑,于友人走远前传音嘱咐了句:“今晚城东‘翠竹居’再会吧!”
***
丝丝细雨,随风飘落于午后的远安城中。
任凭春雨沾衣,白冽予沿街独自前行。隔绝了雨丝的假脸上见不着分毫情绪,只有似乎更胜于前的冷漠,教人无从接近起。
打赵记店前离开后,未持兵器而没入熙攘人群间的他,似乎又从“归云鞭”变回了寻常路人。除了某些自他离开赵记后便一直追蹑着的人外,几乎勾不起他人分毫注意……但周身流泄的那份冷漠,却又将他与远安城内仍显得十分热闹的街道或多或少地隔绝了开。
明明是那样平凡地融入了人群之中,可一旦留心,这青年便又好似特出于人群之外,以着平凡至极的外表莫名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但不论是平凡也好、特出也好……尽管身后至少有四、五人死死跟踪着,青年的面上都已然是见不到任何情绪的冷漠,让人不禁怀疑起这世上是否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到他。
――可便在这冷漠下,盘踞于青年心头的,却是与表面平静迥异的纷乱思绪。
为的下属,为的友人,也为的自己费心筹谋、一箭三雕的报仇大计。
回想起早先别前同关阳的一番谈话,白冽予心下已是一丝忧虑升起。
这一年多来,他能顺利收服冷月堂并建立白桦,作为其心腹股肱的关阳绝对是最大的功臣……他很清楚这一点,也十分信赖关阳,所以才确定是关阳未经他允许便泄露行踪给东方煜时,未再多言便接受了这一点。
很多时候,比起主从,他和关阳之间更像是朋友。可要说是朋友,对于他,关阳却有在称谓上有着绝对的坚持――尽管他也曾数度要关阳不必喊他“二爷”、不要对他用上什么敬称。
关阳会出言揶揄、会出于对他的关心而擅作主张……可于此之外,这个下属却又死死谨守着其作为“下属”的分际,揶揄之余绝不失恭敬。
在白冽予耳里,那一声声“二爷”有时甚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所以他才会担心,在察觉了关阳提及东方煜的话语中隐带着的情绪之时。
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主从,白冽予都不希望关阳有任何勉强。
――他已不想、也不愿见着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因他而受到任何伤害了。
所以他才会在那赵记店前出了手,即使清楚东方煜有足够的余裕避开。
毕竟,使东方煜和漠血结下梁子的原因,正是“李列”。便之时万一,若东方煜真因那暗袭而受了伤,他定无法原谅自己……
思及至此,白冽予面上神色冷漠无改,本就有些紊乱的心绪却已随之一沉。
直到目标所在的药铺映入眼帘为止。
这“长生堂”是远安城内颇有名气的一间药铺,也是冷月堂在远安的一个隐密据点,同“白桦”所在仅一街之隔。
入铺同店伙计吩咐了几句后,白冽予便给引到了内院――长生堂自来都如此处理特殊药材的买卖,故这番举动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在内院厢房候着他的,是经由暗门先一步来此的关阳。
知他定已由早先在“赵记”的事推出了自己的动向,白冽予并不讶异,只是一个眼神示意下属一同歇坐。
“二爷。”
恭谨一唤后入了座,关阳神情间从容潇洒一如平时,见不得分毫别前的无奈、苦涩与压抑:“天方已经上钩了。‘天帝’于月前遣使来信,希望能同我方分进合击,一起对付漠清阁。”
漠清阁便是“漠血”和“清风”两大组织的合称。漠血专司暗杀,清风掌管情报……二者皆为其所属领域的第一把交椅,于江湖上名声极响,却鲜少有人清楚这两大组织之间的密切关系。
而他的一石三鸟之计,就是以这“漠清阁”为引,诱使天方主动和白桦合作,藉此除漠清阁,壮大白桦,并趁机渗透天方。
李列三番两次坏漠血的生意就是个饵,一个昭示着“天方”将有机会取漠血而代之的饵……再加上白桦的兴起,屈居第二已久的天方自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关阳之所以说天方上钩了,原因便在于此。
如此话语令听着的青年唇角淡笑勾起,眸光亦随之转沉。
“分进合击么……这‘天帝’可正是遂了我的意呐。”
面上搭着的仍是李列的脸孔,可这神采、这笑容,却是属于白冽予的:“详细的情形呢?”
“合作一事已大致抵定。之余详细的盟约和及进一步的计划,则待端阳面会时再行商议。”
“地点?”
“天方提议在洞庭湖上举行,船则由我方负责派遣。”
洞庭湖是擎云山庄和碧风楼于水域势力上的一个分界。但与远安的三不管不同,双方在这片水域上是处于一种互相制衡,暨合作又竞争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在白冽予同东方煜相识之前,多年来擎云山庄和碧风楼的交流便只局限于此地。
如此地点倒也还在白冽予意料之中,故仅是略一颔首后,便将心思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对方可能派遣的人选呢?”
“天帝为展现诚意,打算让‘四鬼’中的一位作为谈判的代表。而又来使的口风听来……”说到这里,关阳笑了笑,“或许您有兴趣猜猜这个人究竟是谁?”
说是让他从四人中猜猜,可“四鬼”中真正有那个能力作为谈判使者的,却只有两个人。
所谓的“四鬼”,就如同漠血的“天榜”,是天方的王牌杀手。而四鬼之首,便是当初潜入擎云山庄的“青龙”严百寿;居次的,则是以使毒、易容见长的“朱雀”。四鬼之中,便只此二人有和地位相符合的智计参与谈判。
白冽予清楚这一点,也清楚关阳之所以这么问他的理由……幽沉眸子微凝,似是无意地,他抬掌轻按上了心口。
“是朱雀吧。”回答的语调很轻、很淡,“虽然……我比较期待同青龙见上一面。”
过于平淡的反应瞧不出分毫情绪。可那以掌轻覆住胸口的举动,却让对坐着的关阳心神一震。
作为冷月堂的骨干,他对当年的事虽称不上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得不少……其中,便包括当年不过九岁的主子,因那“青龙”而受了多么严重的伤这点。
那无暇右掌所覆的胸口,据说就曾为青龙用剑深刻其名,以为羞耻……
在真正见过白冽予之后,关阳便将这些流传在冷月堂内部的事当成了过于夸大的谣传。毕竟,以主子眼下的实力,又有谁会相信那等事情确实在他身上发生过?更别提他身上根本见不着一丝伤痕。
但眼下主子那应是无心的举动,却等同证实了一切并非谣传……
思及至此,关阳呼吸已是一窒。心头痛楚泛起,因为震惊,因为不舍,也因为心底……那过于深刻却仅能压抑的情感。
而白冽予察觉了他的异样,由那突然一窒的吐息间。
幽眸因之轻移,而在望见下属眸间隐隐流泄的不忍时,扬唇淡淡一笑。
那是个迥异于前的……不带分毫冷意的和缓笑容。
本按于胸口的掌,轻轻地移了开来。
“看来,你对那件事倒是挺清楚的。”
“……仅略知一二而已。”
青年的反应让心绪仍未平复的关阳有些尴尬,忙刻意以恭敬的语调这么回了句――可一应方罢,望着眼前依旧淡笑着的青年,本该就此咽下的话语却已情不自禁地脱了口:
“若是我,绝不会让您遭受到那些……!”
话一出口便知不好。未待主子反应,关阳已忙压下心绪一个行礼:“是属下僭越了。”
“……我便说了不是‘僭越’,恐怕也不能改变你如此想法吧?”
“这――”
“问题的答案,你仍未公布。”
“便知您所推测的,使者应是朱雀无疑。”
虽知主子一向弄得有些无措,但关阳毕竟不是寻常角色,听他已将话拉回正题,旋即便稳定了心绪如此答道。
“虽不是青龙,可对二爷而言,这个结果应该更令您高兴不是?因为您的目标……不只局限于青龙一人。”
“……是啊。”
回应的语调淡淡,眸光微沉,白冽予面上依旧见不着一丝情绪,却也因而更显难测。
“他一向能忍,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忍住了,作为‘主子’的天帝却不见得能忍得下这根刺。”
顿了顿,“这洞庭之会,我会想办法抽身前去。”
“您是指……以‘白桦’之主的身分?”
“不,以‘李列’的身分。白桦之主的角色,便由你担当吧。”
“……那么,需要同天方事先泄露些口风吗?对于‘李列’隶属白桦旗下之事。”
“等天方知晓‘李列’已再次现身之时吧。这事儿也算个好引子――尤其是漠清阁。”
“有什么不寻常么?”
“只是个直觉而已……我有预感:此趟成败只在一线之间。而真正的关键,就在于漠清阁本身。”
语音初落,本自歇坐着的青年已然起身:
“我也该准备同他会合了。除方才交代的事外,其余一切照旧吧!”
虽未说出名字,可那一声“他”所指的,自然是东方煜了。
瞧着青年面上一瞬间隐添的一丝柔和,关阳心头一紧,却终只是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一切便交给你了,关阳。”
如此一句罢,投给下属一个信任的目光后,青年已自转身、离开了房间。
目送着主子的身影渐远,这一日里的二度分别换来的,是关阳眸中更加添了几分的苦涩……以及,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