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安静地跟在后头,汪彦君眼前的道路全被尹正高大身躯挡住。曾几何时,他天天都跟着这到背影一同进出……一幕幕回忆像默片开始放映。

英绪打开灯,转头示意身后朋友进来,一边喊着:「小彦!小彦你在哪?」

沉闷的午后,只有蝉的回复声。英绪打开袋子,拿了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往房内走去。「小彦?小彦?」

房门微微开着,英绪进入后见浴室的门关着,他上前敲门。

里头这才传出水声,没多久,汪彦君打开门走出来。他的精神看来很不好,一直打喷嚏,显然不知在浴室睡多久了。

「你看看你!」英绪伸出手摸摸汪彦君的头,一把接过毛巾帮他擦拭头发。「我不是说只能淋浴吗?怎么每次都洗到睡着!」

汪彦君又打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头昏脑胀。

看来又要感冒了。

英绪拿起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汪彦君的发质很好,蓬松柔软得让人有忍不住多摸几下的欲望。

「你没有在听。」

「我有。」汪彦君缩在椅子上,头低低地让英绪帮他吹头发。

明明两人面前有第三个人在,却没人先开口。

直到头发完全吹干了,英绪才开口道:「小彦,他是尹正。」

汪彦君抬头,往桌上拿起眼镜戴上,腼腼地点头示意。

「你好啊。」尹正露出笑容,微卷的黑发向后拢齐,完美露出混血儿的深刻轮廓。「英绪,他看起来好小。」而且不特别。

尹正眼瞳反射出的影像中,只有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白白的皮肤,蓬松的头发,没有一点他所喜欢的精致感;他喜欢包装很得体的那种人,不管是玩乐、性爱都能配得上他的人。

眼前没有柔顺的长发或俏丽的卷发,没有窈窕的身材也没有丰腴的胸围,怎么看,就跟他一样是男的;他心中认定英绪跟他开玩笑的认知此刻烟消云散。

他的大学同学加死党,的确是跟一个男孩同居。

「十七岁,羡慕吧?」

「啧啧啧,你诱拐少年,小心被告。」尹正皱皱眉。

「全世界最没资格说我的人就是你。」

「沈英绪!」尹正气结。就算他花心有名,可至少是正常的异性恋者吧?而且他才不碰未成年的。

不过仔细想想,英绪一直以来的确没什么绯闻传出,这让他以为学艺术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他想错了。

对于背后的连名道姓低吼,英绪根本理都不理。他放下吹风机,蹲在汪彦君面前温柔地问:「东西都收齐了吗?」

汪彦君点点头,他也不避讳尹正,低头亲了英绪,「嗯。」

「记得不要又睡在浴室了。」英绪转头对尹正说:「你也记得要好好照顾小彦!」

英绪通过考试,成功争取到奖金留学名额,到最崇敬的画家故乡留学。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所以只好将小彦交给他的好朋友照顾。

尹正和英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他答应收留小彦到他的房子住,一直到十八岁成年为止。

东西都打包寄好了,不管是他或小彦,或是同居的点点滴滴,都在今天搬离这个家。

飞机是晚上九点班次,他要小彦不用去送机,因为怕舍不得。

「别想我。」

「你也是。」

英绪伸手摸摸小彦的脸庞,小彦闭上眼睛,柔顺地用脸庞磨蹭英绪的手。

一旁的尹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即将分离的两人,没见过个性古怪的英绪这么温柔过呢。

他忽然想起了今晚十点的约会,苦思那位模特儿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伸手拿出他的银白色PDA,皱着眉点开通讯簿查询。

「这是大门钥匙。这是房间钥匙。」尹正拿出一串钥匙,对身后的少年说。

位于中山北路二十二楼的套房,是尹正大学时玩股票买来的房子,也是他的临时过夜所。

房间是日式装潢,还有占满半面墙壁的大窗户,从窗的另一边,映出很美的夜景,灯火像黑布上的珍珠,闪闪动人。

汪彦君看着垫高的榻榻米,微微蹲下伸手摸着。

拿出冰箱里的啤酒,尹正见到汪彦君的举动,笑着说:「我跟英绪的共同好友禾澋设计的,留日的高材生。」续又喃喃自语:「奇怪,我的朋友怎么每个都在不同国家……」

汪彦君点点头,「嗯,设计得很棒。」

「要不是看过你跟英绪说话,我还当你是小哑巴呢。」尹正拖过一旁的棉被,「刚刚好几次以为你跟丢了。」

他将棉被铺好,又说:「你的门禁是十点,虽然我不常过来,但是我会交代管理员,别想瞒天过海。月初我会转英绪留给你的钱到你户头,每个月只有五千,不够的你就自己打工解决,这些英绪都跟你说过了吧?」

「说过了,尹先生,很谢谢你。」汪彦君点点头。

「别客气,你是我死党的小情人嘛,虽然算分手了。啊,对了,我有时会过来睡,所以过几天我会再买棉被过来。」

「那今天……?」

「今天我不睡这,别担心。我先走啰,小琥珀猫,晚安。」尹正伸出手摸摸汪彦君的头发,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冲口而出地说。

他有一双很淡的琥珀色瞳孔,好像小猫一样的迷蒙。

汪彦君身子僵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尹正,好一会才开口道晚安。

***

「咦?」的一声,汪彦君放下背包,惊讶看着眼前人。

「今天我要K书,小琥珀猫别乱吵。」尹正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解释他今天下午就跑来的原因。

「不要叫我琥珀猫。」汪彦君纠正。

「那你是什么?」尹正翻开下一页,飞快地在一旁空白笔记上涂涂写写。

「我姓汪名彦君,汪彦君!」纵使汪彦君的漠然,也忍不住跟尹正顶嘴。他说过很多次了,但尹正总是任性地乱叫。

「我记得你叫汪彦君,别吵。」尹正用力划掉纸上的算题,又在一处空白写起。「等会买罐头给你吃,乖。」

对于尹正的无赖,汪彦君差点气得冒烟。没辙下他打开背包,拿出今天的晚餐吃,试着将尹正当隐形人。

「这是晚餐?」尹正终于抬起头,挑着他英挺的眉问。

「嗯。」

「发霉面包?」

「……抹茶面包。」汪彦君看看尹正,「我没买你的。」

「我才不要吃!不是有给你零用钱吗?怎么晚餐吃这个?」

「很好吃啊。」感到莫名其妙的他回答。就是因为想吃才买的,不然干嘛买?

尹正伸手捏块面包放进口中,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看看汪彦君虽然不算矮,却瘦得可怜的身材后,将书本合上,站起身说:「走。」

「走去哪?」赶忙保护面包的汪彦君狐疑地问。

「吃『好吃』的东西,你味觉残废啊。」尹正做个「天哪」的表情。

「你怎么那么独断,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刷」地一下,罕见的,汪彦君脸红了。

「独断?」这两个字真刺耳。

尹正不容分说的拉起他,径自往外走。「虽然我只照顾你到十八岁,但可不希望被人说虐待你。英绪跟你住的时候,难道配合你吃的东西?」

「他会煮。」

「是啊,那还真抱歉,我不会下厨。」尹正拉着他进电梯,重重地按下B1停车场楼层,「以后只要我在,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酸梅?」汪彦君用手中叉子推推眼前的颗状物,抬头问:「蕃薯?」

「吃就吃,问那么多。」

汪彦君嘀嘀咕咕地吃了一口。

见到汪彦君吃下前菜,尹正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好吃吗?」

预期不到的好吃,汪彦君只能猛点头,接下来的海鲜浓汤也让他吃的精光。主菜很快就送上来,牛小排整齐地摆在圆形餐盘上,上头点缀一些香料。

「对中国人而言,最重要的一餐是晚餐,不应该随便吃。」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没说服力。」

「小子!」尹正做了个揍人的姿势,引起旁桌客人的注目。

「好啦好啦……」

吃了几口,尹正停下动作看着前方,汪彦君不时因切歪牛小排后撞击餐盘而发出的声响,让他揶揄道:「水晶音乐可以回家玩。」

一听,本就脸红的汪彦君简直像是被浇了汽油般,轰!「你……你管我……」

尹正身体向前倾,一手稳固地用叉子固定带骨牛小排,一手利落地分开肉与骨,「别急,跑不掉的。」

汪彦君已经想将手中刀子射出了,他闷闷地看着眼前被切成一块块的肉片,「你的嘴比你切肉的功夫行。」

「哪里哪里,做一个十项全能的人也挺让人眼红的是不?」

忍不住翻翻白眼,汪彦君开始衡量口欲与被气到中风间,两者谁轻谁重。他选择了闭口苦吃,决定对尹正视而不见。

不过切得真漂亮。不得不承认的他看着几乎不带肉的骨头,与切得整整齐齐的肉片心道。

另一边的尹正低垂着眼,优雅地吃着食物,气质就像电影中宫廷的贵族。

忍不住瞄了几眼,却叫尹正给逮到。

他眼神有着戏谑的光彩,嘴角上扬地直视汪彦君。「你还有多久满十八?」

「明年三月。」

「喔?」尹正放下刀叉,「想不想去我的PUB打工?当然薪资照算。」

「PUB?」汪彦君惊讶地问道。他不知道还是学生的尹正居然有自己的店。

「在忠孝东路。对调酒有兴趣吗?还是当个无聊的服务生?」

「好……好啊……只是我怕我笨手笨脚的……」

「没关系,弄坏东西照三倍赔给我就行了。」尹正云淡风轻地道。

「啥!?」手中餐具差点掉了下来,「你是土匪啊?」

「现在才知道?」尹正危险地瞇了瞇眼,见汪彦君傻住的表情终忍俊不住笑起来,「放心,弄坏的我记在英绪头上。到底要不要?」

「……要!我要!」汪彦君猛点头。

事实上,他是多么期待经济能自主的那一天。

从妈妈永远闭上眼的那天起,他就由衷地这么期待着了。

***

汪彦君回到套房时,已经累得快躺下去,现在是周末的凌晨,刚刚打工的PUB忙得像战场一样。

累归累,但他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去洗澡,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烟酒味洗去。这是他有洁癖的妈妈从小对他的严格要求。

洗着洗着,他又睡着了。

恍惚间,被大喝声惊醒。他揉揉眼睛,感到自己正被拉出浴缸。

能发出这生气大吼的,自然是尹正了。

他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又在浴室睡着了!尹正在心底咆哮着!纵使他也很累,但在数声咒骂中却还是绕回来探望,果不其然,又被他抓到了!

「我说过,你再睡着一次就要将浴缸拆掉!我明天就让人拆!」尹正拿出浴巾擦干汪彦君,疲倦又着凉的少年毫无抢过浴巾的能力,只能任尹正将他弄干。

为什么没人将浴缸做成床呢?像温暖的水床。

汪彦君小时候曾这样问妈妈。后来妈妈回答什么?他总记不起。

汪彦君高瘦的身体光裸地任人擦拭,他觉得好冷,慢慢地移动身体想躲进棉被里。

「别乱动!」尹正用力将他拉回来。

为什么他大半夜要来当个保母?

今天是汪彦君正式上班的第二个月,在老是奇怪自己员工怎么三不五时的感冒生病后,尹正这个老板终于发现一年前的状况重演。英绪的火不是发的没原因的!这小子真当自己是条鱼吗?有床不睡睡浴缸?

每个人都说他是需要人照顾的大少爷,那么眼前这个被他照顾的人又算什么?

汪彦君皱着眉,瘪着嘴胡乱推开尹正,一古脑往棉被钻去。

「你还没穿衣服!天啊!我会被你气死!」尹正用力丢下浴巾出气,但最终还是认命地拿出吹风机,从棉被中找到汪彦君的头,为他吹头发。

吹干头发后,尹正也没力气再回家了。他草草淋浴完,便往汪彦君身旁躺去。

这夜窝在一起睡的两人,睡得很熟,像孩子般单纯地拥睡。

隔天早上,先起床的汪彦君觉得头好重,没关上窗帘的大窗正射进大量日光,他不舒服地揉揉眼睛,一转头便见到身旁只穿内裤的人,低头见到自己的一丝不挂。

他迷糊地想这是什么情形。但昏沉的大脑完全无法运转,他伸手推推旁边的人,又躺下去抱着他,「我饿了……英绪……我要吃意大利面……」

尹正被身旁的碎碎念吵醒,他烦躁地抓抓头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正舒适窝在身旁的人,他还没意识到,就已经伸出手。

汪彦君瞬间清醒过来,脸颊发疼的他无辜看着眼前人,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只看到模糊的人形在前面。

「英绪……」

「我不是英绪!」尹正手都让人躺麻了,罪魁祸首竟还要求他煮东西?惊觉自己过大的吼声,尹正吸口气道:「尹正、尹正啦!」

汪彦君一听到是尹正,尴尬地说了句抱歉后伸出手摸探,想找衣服穿。他眼前一片模糊,像雨天的车窗,虽不至成瞎子,但也没看到尹正脸红的奇景。

「等等!别乱动,我帮你拿衣服就好!」尹正觉得自己快晕了,他忍不住出声要汪彦君别动。

他第一次在白天晕眩,空气不知为何稀薄了起来……

细长身躯在棉被间跪趴着摸索,介于少年与成人的肤色带些透明的、年轻的白。伸手拿衣服的短暂时间内,尹正脑中出现无数他自己都惊讶的念头。

他得承认,英绪那家伙会喜欢这只琥珀猫不是没有原因;少年是这么的美丽,他的存在是让人舒服的。

不对,他还是喜欢漂亮女孩们。尹正在心底补充。

但一个月过去,换汪彦君看着躺在他身边的人,皱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尹正又来过夜了。

自从他上次在这里过夜后,便三不五时出现在他床上,而且常常是在三更半夜才过来。这让汪彦君在醒来时分不清现实或梦境,以为身边的人是他的沈英绪。

他吻了他,随后才在尹正睁开的蓝眸中清醒过来。

英绪没有这么冷的眸子,没有。这不是梦境,这是没有英绪的现实世界。

尹正也皱着眉,俯视他的汪彦君为何又露出悲伤的表情?因一个吻而清醒的尹正忘了纠正汪彦君,只是无言地对望。

昨夜跑去PUB,被熟客逮住而多喝了几杯,带着睡意又摸上汪彦君的床;以往他会就近找个饭店睡,但最近的他总爱到中山北路的这间小小套房过夜。

两人谁也没开口,直到汪彦君终于起身找衣服穿时,尹正看着他纤细的背影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也不想。」

「是吗?」

「嗯。」

「你在想英绪?」

「没有。」

「那你为什么吻我?」

「你管我!」汪彦君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发泄在一直打不好的领带上,他越扯,却越是乱。

尹正看着眼前倔强的身影,起身伸手将汪彦君转向自己,并帮他系好领带。「不要跟我说,领带也是英绪帮你系的。」

汪彦君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不发出声响的哭出来。

「别哭……我会帮你系……」尹正安慰眼前涨红着脸哭的人,连自己都搞不清,或者说,连自己都刻意忽略,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甜言蜜语是他擅长的,但没必要跟一个少年甜言蜜语,不是吗?

体温略低的瘦长身躯,没被破坏过的柔软发丝,不会因为掉妆就吓到人的清秀脸庞。他挺喜欢睡在汪彦君旁边的,一早看见少年像小猫般窝在自己身旁的景象,让他有些迷恋。

在越来越常跟汪彦君一起共度的夜晚,他习惯了少年的体温。

汪彦君也有了一些些细微的改变,他会对尹正发出腼腆的微笑,他会试着做两人的早餐,还有,开始习惯了尹正似乎没有目的的亲吻。

尹正这几天有点烦躁,他觉得今年夏季的太阳实在是热得让人心烦。偏偏今年也是到父亲身边实习的第一年,每天不下数次地进出办公室,让他好几次差点中暑。

有时候,他会天马行空地想到中山北路套房内的凉爽,还有汪彦君清爽的肤触。

在公司,在车上,在路上。

尹正止住脚步,惊讶自己像个高中生似地心猿意马,随即一个翠绿的东西吸引住他的目光,阻断他的思路。

哈密瓜。

几片裹在蜜糖里的哈密瓜,清爽地躺在白色优格上,蜜糖闪烁着黄色莹光,绿、白、黄三色形成凉爽的协奏。

他立刻转进蛋糕店买了两个出来,虽然因为不知道要冰哪而随即后悔,不过也非不好解决的事。他跟一边的特助交代他有事要消失一个钟头,然后便不顾身边人的哀嚎径自跳上出租车。

「中山北路一段。」

他微笑看着那两杯精致的哈密瓜优格,心里想着汪彦君星期三下午好像没课。

这个优格晶莹剔透的美好,让他联想到那个应该在他套房睡觉的少年。

按了电铃,但房内就是没有任何响应的声音响起。

尹正心里或许有那么一点责怪自己的莽撞,不过也只好认命的掏出钥匙,想着将优格放进冰箱再说。

打开门,闷热的空气随即扑上尹正。看来真的不在家呢,他想着。

脱下鞋子抬头,尹正才惊讶地看到榻榻米上呈大字状的物体。

房间没开冷气,闷热让少年额际浮出点薄汗,脸颊又因热而浮现了潮红。大窗的帘子只拉下一边,少年则是在较没阳光的那边。

只是一个睡着的少年,但汗与脸颊上那股潮红却让他多了情色的味道。

尹正没惊醒汪彦君,他慢慢走到少年身边,手中装优格的纸盒不知何时离开他的手掉到地上,他困惑看着因热而不舒服的熟睡少年。

往后伸手找到了优格,拿出一片已经快退冰的哈密瓜,恶作剧般轻轻抚过少年唇瓣,汪彦君昏沉的出于本能,伸舌舔过自己算不上丰润的唇。唇上有了唾液的滋润,闪耀着像蜜糖一样的光泽。

他低头轻轻舔过少年的唇瓣。

少年似乎醒了。

但他又闭上眼,任尹正将舌头伸进去纠缠。直到尹正的手伸进他的无袖汗衫里,他才有了微微挣扎。

无法运作的脑袋如果说是被热弄得有点晕,那尹正让人透不过气的吻就是主凶。

汪彦君已经一年多没跟人做爱,他虽不是寡欲的人,但也不是纵欲的人,真有需要,其实去厕所或被子里解决一下就好。

而男人混着古龙水的贺尔蒙味刺激着汪彦君的性欲,他直到胸口传来反常的疼痛才算清醒了点。

但一切就像一个混乱的梦境,他没想过尹正会碰他。在乱七八糟的吻及爱抚后,尹正停下了动作,他眼中明白地充满欲火,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汪彦君喘着气看他,知道尹正静止的动作及显而易见的迷惘是为何,汪彦君突然难堪地别过脸去。

他不是跟他同一世界的人。

这只是……他的一时冲动。

他挣扎着要起身,尹正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反射地立即压住他,挣扎与压制下,两人的性欲被挑得越来越高。

尹正皱眉看着脸红的汪彦君,他伸手扯下汪彦君的短裤及汗衫。但见到跟自己一样的男性象征时,他又迟疑了。

这是他也有的东西,要怎么让两人快乐他当然知道。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以前有个跟他一起玩乐的少爷,在一天酒喝多时提出做爱的要求,可也仅止于互相摩擦。

但在越过道德那面无形的墙后,该是怎样的光景?

汪彦君像站在悬崖上,只有两个选择,跳,不跳?

两人的心跳是这么激烈,好像下一瞬间便要离开自己身体了,汪彦君翻过身坐在尹正身上,在被贯穿的瞬间,汪彦君的脑袋是空白的。

没有妈妈也没有英绪,没有这个让他迷惘的男子,没有痛苦急遽的心跳,有的,只有像国中联络簿上的空白。

只能选择漠视的空白。

***

「好像有点变质。」

尹正放下咖啡,一旁的尹夫人疑惑地问:「咖啡?」她也端起喝了一口,果然,受潮了吧。

尹正的表哥徐子轩翻翻白眼,「别这么吹毛求疵。」他话一说完,随即吹了声口哨,「美女来了。」

穿着正式套装的林郁珊正款款而来;粉色大领上衣及合身窄裙,衬托出她的大家风范。

她身边跟着林夫人,两人微笑着入座。

无视母亲的笑容及殷勤,尹正无聊地喝着有点小瑕疵的咖啡。早知道今天还有外人来,那他就会找尽理由推却。

牵线人是他无聊的表哥,从一坐下来就跟他咬耳朵说林家二小姐多漂亮又多美丽。他知道身为尹氏独子,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是避不了的,但既然无法避免,跟对象只要相亲,步入礼堂不就得了?何必多道无聊的婚前约会手续?

有家教的女孩跟放在玻璃柜里的娃娃一样,无趣。

林郁珊显然对尹正印象很好,连林夫人也是,他们将尹正的无趣错当成「现在年轻人这么沉稳的不多了」。

在五人的下午茶里,尹正的心思居然跑到了那个小琥珀猫身上,他想起昨天,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汪彦君呻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吶。

后来两人在套房内又做了几次;当然,第一次的激情过后他马上开了冷气。今天早上他要出门前,若有所指地问汪彦君什么时候回家,汪彦君也只是闷着头说PUB那今天有班。

他们俩的关系算是什么?

汪彦君没同他问,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没打算跟个男孩谈恋爱,但又着迷昨天的性爱中。

不过,如果汪彦君开口要两人交往,那他今天早上也不会邀约地问他何时回来了。

回家跟汪彦君讲清楚吧,他的身边不会只固定一个爱人,如果不想做大可拒绝,他绝不会因为掌握了经济大权就强迫人。

但他又害怕汪彦君拒绝床伴的要求,矛盾的心情让决心一再拖拉。他想到之前的女友跟他说要减肥,但又离不开吉士及蛋糕,只好一而再跟自己说,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跟个毒瘾犯似的。

总而言之,如果跟身旁的表哥讲,那也一定是得到「自私」两个字的响应。

他的思绪没停留多久,短讯声响起,他按了几个键后,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跟母亲谎称有事而必须早走后,尹正来到了一间舞厅,舞厅还没开始营业,但员工见是熟人就让他自行进入。

「Joanna!」尹正看到吧台前那抹火红的背影,笑着叫唤。

「尹正!」火红背影转过身,她跟尹正相拥了一下,媚眼如丝。「我好想你。」

Joanna本名钟嘉,是这间舞厅老板,离过婚并跟尹正一样有两国血统。她很美,真正让人不惜穷尽家产也想得到的美人,而尹正玩乐性质的PUB开业时,就是她帮他的。

而她,也是尹正关系维持最久的情人。

因为他俩都知道,这是互取所需的游戏。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去接机?」尹正亲吻Joanna的手背,转而向吧台内道:「Screwdriver。」

橘色Screwdriver总被Joanna笑说他跟个小孩子似的。但她就爱尹正坏孩子的气息。

「刚下飞机就传讯息给你了,」她凑过身轻舔他的耳郭,「你那还是我那?」

「坐了几十个钟头飞机妳不累吗?急色鬼。」尹正战栗地闭上眼睛,他脑海中浮出一个人的面容。

Joanna不客气地大笑道:「臭小子!多少人排一辈子队都上不了我的床!」

许久不见的两人为了这个问题争执起来,笑闹间又喝了不少酒。

调酒的后劲比较强,就酒量来说,尹正绝对是比不了酒国大姐Joanna的。两人步出舞厅时,尹正已经有点迷蒙。

「到我那。」尹正说。他不喜欢到Joanna的地方去,总使两人都明白是各取所需,但大男人主义的他一想到那张床上不知有几个人躺过,他就有些败兴。

虽然尹正其实也没资格说她,但是尹正从不将女孩带回自己家或是套房,够资格到他地盘的只有Joanna。

Joanna绝对安全,眼光也绝对不低,但她喜欢在家中做爱的习惯,让尹正不想到她的豪宅去。

热情如火,Joanna代表的,就是个火字。

两人在出租车上就开始厮磨了,尹正被酒精冲刷的脑袋中,完全忘了一件事。

一件日后一定会后悔的事。

在纠缠过后,尹正沉沉睡去,等到黎明的暑光照醒Joanna时,他依然在沉睡中。

Joanna伸个懒腰,却被眼角瞄见的人影吓得尖叫起来。这高分贝的尖叫不仅吓醒了尹正,也吓醒了缩在门边的人。

见是个少年,Joanna转头狐疑地问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尹正。「你房间有人!」

「什么……?」烈酒的后遗症,尹正的头好痛。

想到可能昨天的裸体跟做爱全叫一个小朋友看去,纵使她再开放也不禁面红耳赤。「我说你房间有一个小朋友!」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汪彦君结巴地说,他的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清晨我才从厕所出……出来的……」

尹正捧着头安静了一下,他表情夹杂了生气、无奈……或许还有那么些的懊恼。心中思绪转了几圈后,最后怒气却全指向汪彦君身上,这是他的套房,为何他却反倒心虚?该死的!

他冷冷地开了口:「……你没地方去吗?」

你没地方去吗?这句话让汪彦君的胸口揪疼了一下。

他低下头,埋在自己膝盖间,蚊蚋似地说:「门打不开……」

尹正拿起裤子大剌剌地穿上,走到门边用力拉……该死的真的打不开。又用力拉动几次,依然纹风不动,他奇怪地沉思一会,转身到墙壁上按了个钮:紧急通知钮。

不久,门外传来楼下管理员特有的山东省腔调:「请问怎么了?」

尹正烦躁地扒了扒头,「门打不开。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锁匠。」

三人沉默许久后,才听到钥匙落地的声响。

门打开了,管理员笑着说:「我们大楼钥匙是四面式的子母珠,防盗一流,但是钥匙要是插在孔上没拔下来,从里头就打不开吶。如果你外面的铁门是封闭式又刚好反锁,要叫消防局来锯门吶!卖房子的没跟你讲吗?」

尹正无力地接过钥匙,地上的汪彦君随即起身想要出去。尹正拉住他的手,问道:「你要去哪?」

「我……我去上课……」汪彦君好像回到初见尹正的疏离,低着头讲话,声音又细又小。

「……你生病了?」尹正这才注意到汪彦君脸上的潮红,而且他的目光很涣散。

「没事……」

「等等,我带你去看医生。」

「放手……」他伸出右手想拉开尹正的手,完全没力气的身体让他心慌,失去自制地大叫,「放手!」

他不敢想尹正会爱他,他可以安静地当尹正希望的情人,床伴,或朋友……但是,不要让他看到,不要让他看到!

汪彦君昏了过去,送到医院时,尹正被医生责备都快四十度了才送医。

应该是那晚做爱时开冷气感冒的,他在家中昏沉了一天,想着让尹正带他去医院,因为他什么力气都没了。但他很安心,就像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只要他等,就会有人带他去看医生的。

但尹正却带人回家做爱。

昏沉中睁眼见到眼前纠缠的两人时,他想悄悄离开才发现门打不开,这时要出声喊尹正已经来不及了。

又是冷气吹不停的一晚,只穿着短袖的汪彦君在盛夏的季节,差点得了肺炎。

睁开了眼睛,身旁是无止尽的白。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充斥鼻间,汪彦君花了几分钟才想起他为何会躺在这。

晚餐时间到了,病人身旁的家属都跑去拿餐盘,只有他的晚餐是护士拿进来的。

隔天一早,终于有人出现在他床边,是那晚尹正带回家的女人。

Joanna微笑地对汪彦君道:「尹正昨天有事到上海去了,我来帮你办出院。你好点了吗?」

汪彦君点点头,Joanna便拿出换洗的衣物给他。一旁跟来的护士为他拔掉点滴后,Joanna便和护士一同到柜台。

汪彦君穿好衣服到了柜台,Joanna已经办好手续。「饿不饿?我们去吃个饭吧?」

「谢谢妳,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这样啊……」Joanna拿出钱包,递给汪彦君一千元,「那你自己小心,记得招出租车。」

汪彦君摇头,他没伸手接过钱,只是很小声地说了谢谢。

「那天我吓着你的对不对?虽然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我真的也是很无辜的,你不要生气啊。」

汪彦君嗯了声,Joanna伸手摸摸他的头,两人一同下了电梯后便挥手告别。

他漫无目的走在中山北路上。眼泪在眼眶聚集了一下,汪彦君抬起头来,哼起一首歌。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就会慢慢停靠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梦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为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往下掉……

自我安慰,这世界上不只他做这样的傻事。

站了一会等眼内的泪褪去,身上一块钱都没有的他,慢慢走回中山北路上的套房。

你没地方去吗?

是啊,我没地方可去。

有些胆怯地打开门,跟尹正见面是他自己都想避开的尴尬。

幸好没人。

这才想起那女人说过尹正到上海去了,汪彦君疲惫地叹口气,脱鞋子时注意到门边倒立的纸盒,打开一看,烂烂的哈密瓜扭曲地掉出杯子。

两个发臭的优格。

他皱皱眉,随手将优格连同纸盒一并丢到垃圾桶。

将身体卷曲成一团躺在榻榻米上,他不想碰有人在上面欢爱过的棉被,一不小心竟睡着了。睁开眼时,房间已经暗下来。

今天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夜黑得像潭不见底的湖水。

好饿。

他摸索着想起身去开灯,却摸到身旁一个物体,汪彦君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时,身旁的人开口:「是我。」

是尹正。他下午就回台湾了,当回到家看见汪彦君,其实是百感交集的。明知道等他醒来是尴尬,却又不想离开,在一来一往的犹豫中,他已经坐了两个多钟头。

见人醒了,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身旁的人已经起身。汪彦君摸黑打开灯后转头问:「我肚子饿了,你要吃东西吗?」

见尹正摇头,汪彦君蹲下身穿鞋子,在他伸手要开门时,尹正突然冲到他身边拉住门把,「等一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拜托你有点反应好吗?跟我吵架或打我一拳都好!」

「跟你吵架……」汪彦君像自言自语地说,然后轻轻抬头看着高了他许多的尹正,「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不是吗?为什么要跟你吵架?」

尹正愣了一下,无话可说。明明是他忍受不了两人的疏离而开口,却叫汪彦君的话堵得无法反驳而生气。

「自欺欺人。」尹正思绪转了几圈后,低低的笑了声,他将手掌轻轻靠在汪彦君胸口,「你受伤了,这里对吗?」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问?汪彦君不敢问这个,他怕眼泪会忍不住,「对你而言……很好笑吗?」

「你好可爱,你希望我在你身上绑条最漂亮的项圈,让大家知道你有主人的,对吗?」尹正伸手环住眼前纤细的少年,「我的小琥珀猫。」

带点讽刺的言语令汪彦君打了个冷颤。他不懂尹正的态度,他不懂尹正暧昧不清的话与心思。

「我喜欢你。」但还不是爱。

尹正低下头亲吻汪彦君。「给我一点时间。」他不想放手,也不想拿手铐铐住彼此。模糊暧昧的那一条界线,或许是掩护他的最好方式。

「然后,我会给你答案……」尹正将手从腰抚进汪彦君上衣里,并舔吻他的颈项,吻出一道道印子。

汪彦君压抑的性向,让他无法要求眼前人果断地下决定;因为他从意识到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是经过了数年的矛盾与低潮,才有的结果。

他为尹正留了条后路。他不想逼他,就像他不希望别人识破他是同志一样。

汪彦君是何其心软……或许,心软之外还混杂那么点自卑。不敢要求幸福的自卑。

「等我。」尹正已经将汪彦君推倒在榻榻米上,他的唇游移在身下人白皙的肌肤上。

此刻才回过神的汪彦君,想起这间房内尹正和那个女人的性爱,他急忙地挣扎起来。但尽管汪彦君推拒眼前强势的人,但也只是无济于事的连自己裤子都守不住,而微笑的尹正却依然衣冠楚楚的像随即要出门般。

白亮的日光灯赤裸地照出汪彦君,他红了脸,身形上的差异让他羞耻得只能做无谓挣扎。随即身后的刺痛,让他连要尹正住手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没有润滑的进行,只有汪彦君及他手下紧抓的榻榻米承受,那晚床上一男一女交缠的呻吟声在耳边徘徊,他不断失神,又不断在刺痛及快感间回神。

尹正的发泄行为持续着,他睥睨着身下咬着唇的人,对这双浅色瞳眼中掩饰不住的惶恐不安,心中没有怜惜却只有不快。

那名为「想要爱」的惶恐不安,像块石头般压在他心上。

太沉重了。

扯动嘴角,尹正从性爱的折磨舒缓了他心中莫名的焦躁。

汪彦君不知道他的思绪,因为一直没将目光放在尹正脸上,内心也在交战中的他自顾不暇。泥足深陷前,该抽离,还是继续沦陷?

快感取代不适,将汪彦君的思绪拉到感官上,成了帮凶之一。

他终于呻吟出声,闭上了眼。

妈妈,为什么不能将浴缸当床呢?

躺在那睡着会生病呀。

为什么会生病?明明好舒服的。

傻瓜,因为他的温暖,总会消失……

***

那一天后,尹正果然没再带女孩子回来,或是做出任何让汪彦君心理上不舒服的行为。

尹正跟所有情人宣布他要收心一阵子,他编了理由是一成不变的:忙。

只是这也意味着,他的需求都转移到汪彦君身上;有时汪彦君没课,他们两个就一直关在那小小的套房内。

汪彦君不是纵欲的人,但尹正是。尤其这恍若禁忌的关系,刺激着他的所有感官。

虽然汪彦君并不喜欢这样赤裸裸的让人知道他俩的关系,但就算在PUB,尹正也毫不在意地招汪彦君进个人办公室。

「不要。」汪彦君抢前将尹正拉开的抽屉挡住。他坐在桌上,挡住他下来的正是尹正的身体。

「你不怕痛?」

抽屉里面显而易见的是什么,让汪彦君更挣扎的要下来。

「我怕痛……不对,我是说我不要。」看到尹正挑衅的眼神,他的脸红得跟外头的红酒没两样。

「但是我要。」尹正理所当然地说。

汪彦君差点因为尹正的话气绝。他挣扎着想下来,但是尹正挡住他下来的路线。

「明天要交报告,我要回家看书。」

「我可以帮你。免费的。」尹正大学时也玩票性质地当过几个月的家教,他可是当时高中生抢着要的热门老师。

「我『明天』就要交了。」汪彦君的脚分跨在尹正颀长的腿旁,两人的争执对话内容露骨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对他不擅言语的个性来说,无论何时都是太刺激了一点。

「什么报告?」尹正饶富兴味地逗着汪彦君,脸红红的他看起来可以用「可口」两个字来形容了,同时挣扎的动作越是挑起尹正性趣。

「你……你这个无赖……」汪彦君突然将脸埋在尹正胸口。他很少骂人,现在则是因为尹正的先下手为强而发出指控。

「不喜欢?」尹正伸在两人间的手停下动作,汪彦君湿润的眼神慢慢看向他,然后倔强地又将头埋到眼前人的胸膛。

尹正今天直接从公司过来,穿着西装笔挺的他一进PUB,着实让PUB安静了一段时间。尹正高大俊美,但气质却看来比明星还高不可攀,铁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像上班族。

有经纪人找他进演艺圈,但身为尹氏独子,就算他有兴趣也是不可能,更何况他没兴趣。

尹正的外型对读美术的汪彦君来说是病毒,他简直没抵抗力,说夸张点,跟医院的病患一样虚弱。

但是最重要的那三个字还没出现……还没出现。

汪彦君空白的表情依旧空白,看着熟悉的房间跟眼前熟悉的人,他竟然笑了出来,在这有着许多回忆的房间里。

他在这里得到尹正照顾,第一次与尹正做爱,隔天的Joanna与生命中的第一次住院,还有受伤时的休养及月前的分手。

好多的第一次。

尹正是带领他冲向云霄的人,也是将他推落谷底的手。

对于汪彦君的笑,尹正表现出的反应,只是将抱住汪彦君的手加重。「笑什么?」

「嗯……?」汪彦君回过神,「你结婚的时候记得发帖子给我。」

「我不发给你。」尹正低头亲吻汪彦君的额际,「因为我们会继续在一起。」

「关系不会继续,我不当别人的情夫。」最后的两个字,汪彦君重重地说出。他的理智在尹正说出婚后依然要继续这关系而断裂。

「我不会放手,你知道的。不管是经济上学业上,就算卑鄙也不放手。」这次换尹正笑了,他用下巴轻轻摩挲汪彦君的发。

但他的口吻突然变得又沉又重,「是你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乱了……我们谁也别想先抽身……」

「不……」汪彦君想反驳时,尹正已经覆盖上他瘦长的身体,让他闭嘴。汪彦君就像陷入捕兽器般动弹不得。

「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尹正近乎强迫地拉开汪彦君的脚。「下次别再逃了,没用的。」这几天他简直要发狂了,汪彦君竟然敢逃离自己?

粗鲁的动作,让汪彦君察觉不出尹正手指微微轻颤的事实。

汪彦君脸上只剩下青白的脸色,他的声音有点抖,「别把这么一点纯粹的感情毁掉……」

「早就变质了不是吗?在你引诱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在黑暗中一直进行。」

「我没有……没有……」他连尹正会碰他都不敢想,他没有诱惑。

「不要……不要!」汪彦君开始疯狂挣扎起来,但他跟实验室里被钉在板子上的青蛙又有什么不同呢?

而尹正呢?他本来想好好跟汪彦君谈,他已经练习了好多天的话,全在汪彦君的笑容里破碎,他没有过这种心痛的感觉,从小到大一路顺遂的他为了那痛苦发狂。

应该是可以幸福在一起的两人,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因为尹正的身分;因为汪彦君的过去?

因为尹正的伤害;因为汪彦君的死心?

爱的另一面是,恨。

***

打开门,尹正依然没出现。

汪彦君机械化地取出冰箱里的牛奶,倒进杯子,喝掉,然后发呆。

尹正一个月没出现了,担心他的同时,却又胆怯去问他的近况。不只是尹式企业的光环,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不安。他想着如果他是尹正的女朋友,此刻应该可以光明正大地拨他电话,问他所有想问的问题吧。

但他是男的,而且连男朋友都称不上。

戳倒空的牛奶纸盒,又将它拉起来,然后再伸出手指戳。看看牛奶罐子真可怜,任人玩弄。

汪彦君叹口气,拿出素描簿开始速写眼前倒在榻榻米上的牛奶盒。

画着画着,一天又过了。

尹正再度出现是他消失后第三十八天,他带着一束玫瑰,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汪彦君学校门口。

汪彦君当然远远的就看到了,他连忙跑到后门搭出租车,快到家时才打电话给尹正,响了三声后随即被接起来,听到尹正愉悦地说:「小琥珀猫,你在哪?」

「我……我现在在家里,你人在哪里?」汪彦君心跳快得连自己都觉得不舒服,他小小的说了个谎。

「啊?我人在你学校。」尹正的口吻有些懊恼了,他明明先回家看到汪彦君不在家,才想到学校给他惊喜的。

「你到我学校干嘛?」奇妙的事发生了,汪彦君忘了上个月的难受与疑惑,他心中窃喜的漩涡越扩越大,惊愕尹正那大胆的举动同时也满心甜蜜着。

「找你吃饭……算了算了,我回家接你,别乱跑。」尹正挂断电话,随手将手中的玫瑰往垃圾桶丢。

这花害他一直打喷嚏。

十几分后,尹正回到了套房,汪彦君故作无事的样子帮他开门。但只看见他两手空空如也,汪彦君心里还想着应该在车上。

到了车上依然不见玫瑰。

汪彦君疑惑,但是他装傻在前也不好意思问。

到餐厅点了牛排,汪彦君心思还在那从没收过的玫瑰上。紫玫瑰,他妈妈最爱的花。

「……啊?抱歉你说什么?」尹正的拍手声让汪彦君回过神。

「我说你的头发长了。」尹正似笑非笑地说:「再留长一点应该也很好看。」

「你之前跑哪去了?」汪彦君摸摸头发小小声地说:「我怕你上报纸头条呢。」

「公司有事让我去大陆一趟。」这是事实,但同时他也跟一起去的职员谈了一段恋情。美丽的实习助理,大学刚毕业,又直又长的黑发枕在手上的触感让他留恋。但不论如何,显而易见眼前的少年更吸引他。

「喔……」「下次先告诉我」的话硬生生跟着牛排一起下肚,他想说又怕尹正烦。

如果真的要用什么形容尹正……那大概就是毒品了吧。

让人又爱又恨。

***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尹正勤于找他到有时连续一个礼拜都没回老家。汪彦君在学校与PUB及尹正间,像个忙碌的陀螺般转啊转。

充实的他没注意到,尹正接无声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冬天没多久到临,尹正在简直像秋天的冬晨,拥着他说想去滑雪。

「台湾的冬天真丑。」

说这句话的尹正在两天后化为行动,拖着汪彦君又是办护照又是找旅行社。

「什么!?你没出过国?」原本预计马上出国的尹正,只好托旅行社用急件的方式,处理汪彦君生平第一本护照。

没出过国的汪彦君在尹正眼中,简直媲美国宝猫熊了。

下午四点的飞机。尹正出门前叮嘱汪彦君别迟到后到公司去,在床上的汪彦君昏昏沉沉应了一声。

下午一点,汪彦君急忙起床洗脸刷牙。

一点四十分,汪彦君打开门。

一点五十分,同一楼的住户报警。

疼痛的汪彦君连站都使不出力,他困惑地看着眼前惨白一张脸的女人。

女人很漂亮,白皙皮肤及又黑又长的发丝,酒窝只有一边,任何地方都带着甜美的遗传因子。

但又是血又是泪的扭曲面容让人害怕。

「怎么……怎么……尹正的新……新情人呢!?」女孩摇晃正大量出血的汪彦君,又笑又哭问:「告诉我……拜托你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她死了尹正就会再回到我身边,对不对……」

女人说话的同时,温热的液体也流了下来,没发现自己流着泪的汪彦君,伸出手环抱神智不清的女人,血沾污了两人间,他哽咽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

又是白色的医院。

汪彦君转动酸涩的眼珠,一如以往身边没有半个人。身旁的椅子上只挂着尹正的西装外套,气质出众的白。

他轻轻笑了声,认识尹正看来真不是好事呢,竟让他接连住了两次医院。

笑声带来扯动伤口的疼痛,提醒他尚在人世,生老病死依旧循环。

天空好蓝啊,真的好蓝……

门口传来声响,尹正手上还拿着跟人不相称的水果,就这么着急地跑到病床旁,握着还吊着点滴的手道:「你终于醒了!」

「嗯……」

「饿不饿,吃水果?」尹正不让自己提及汪彦君脸上的伤;从下颚到耳下的刀痕,目前安静地躺在白纱布下。

尹正笨拙削着苹果的手停下来,「要不是那个疯子已经被羁押,我绝对会狠狠揍她一顿。」

在他心中汪彦君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他所有的,让人伤害让他极度愤怒。

警方告知凶手目前情绪非常不稳,在精神科医生陪同下审讯中,所以冲到警局的尹正也见不到那个神经病。

而且如果用神智丧失来辩护,就算告也可以用这理由免刑;但纵使尹正不是汪彦君的亲属,可凭尹家背景请个有能力的律师,也可以让犯人吃点苦头。

「你知道拿刀杀我的人是谁吗?」汪彦君缓慢地问。

「疯女人?」他在机场等不到汪彦君而折返时,只看到门口的一滩血,还有议论八卦的住户。

「一个……皮肤白白,头发又黑又长的女人……」汪彦君又转头看向窗外,「酒窝很可爱,不过只有一边……」

尹正停下手上的动作,想到激动而且大骂凶手的自己,像面讽刺的镜子。病房内的空气像有重量般让人喘不过气,他自己先开了口:「她叫杨心苹。」

「很可爱的名字。」汪彦君闭上眼睛,「我困,你能先离开吗?」

尹正沉默,手中的苹果仍被他笨拙地削完了,他才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跟那个女孩子说才对。」闭着眼,汪彦君慢慢地微笑道:「我们的关系只是上床。就这样。」

对了,他终于想起来,尹正一直没给过他答案,也没给过他承诺。他就这么顺从又盲目地过了这些日子,直到女人的哭泣惊醒他的美梦。

身旁的尹正没说话,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他的妈妈,有时候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语。

年纪小小的他只要一哭,妈妈就会马上恢复正常,抱起他安慰着。但是她老得好快,渐渐的变成无法下床时,依然总是问他,爸爸来了没。

然后爸爸探望的间隔越来越长,妈妈疯疯癫颠的情形严重起来。但善良的妈妈从没有骂过爸爸或到爸爸家去闹,她只是自己哭,然后逼疯自己。

她只是紧握着汪彦君的手哭着说:「小彦……千万别爱上不该爱的人……」

然后,汪彦君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也是在白色的医院里。

只有母子两人的孤单病房里,妈妈用很久没讲的日语小声地说一句话后,便永远睡着了。

彦……妈妈……妈妈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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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男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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