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厨房里忙得不得了,纪香期拿着汤匙试菜,觉得满意了才让二厨送餐,回头便看见珍姊走进来。「珍姊,刘大哥之前说过他不适合吃上火的东西,我想把他的菜稍微改一下,妳等一下跟他说一声。」
「香期,尉先生的亲友来了。」
「什么?」一开始纪香期根本没听懂。
「那女人自称是妳丈夫的妈,也就是妳的婆婆子,妳知道这个人吗?」
「我有听正桥提过,不过她是正桥父亲再娶的妻子。她怎么会来这里?我都还没见过她,正桥只跟我说她在日本。」
「总之,她现在在外头,而且……她不是好客人,刚才在外头闹得挺大声的,说要见妳,要我处理吗?」珍姊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纪香期眨了眨眼睛,很快就明白了珍姊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尉正桥之前有跟她提过阿姨的事,但他的阿姨怎么会跑来她的餐厅?
「我想妳应付不来,因为她有点不怀好意……」
珍姊知道香期的个性,虽然认识尉正桥之后,香期改了很多,也变得比较开朗、温柔,但是要去面对姓汪的那种女人,也太为难她了。
二厨端着新菜走过来,「主厨,邱太太的餐……」
眼看手边的工作还这么多,纪香期的确是没有空处理,换做以前的个性,遇上这种奥客,在餐厅闹场,她才不管是谁的亲戚,一律凶恶的轰出去,但……那是尉正桥的阿姨啊!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只好看着珍姊,「就跟她说餐厅里忙,我暂时没有空好了。」
「当然,这样是最好的,妳先忙妳的。」
「那她……」纪香期还是有些不安。
「我会帮妳处理,妳别担心。」
珍姊拿起话筒,直接按下尉正桥的手机号码。
「正桥吗?我是珍姊。」
「珍姊,怎么了吗?中午不忙啊?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尉正桥笑问。珍姊可是他跟香期的大媒人。
「当然忙,就是因为忙,才更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妳说。」
「帮我把那位自称是香期的婆婆的女士弄走好吗?」
尉正桥随即坐正,表情变得僵硬。
「妳是说我阿姨?」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她说她姓汪。今天餐厅里客满,我跟她解释过了,但是她似乎不怎么开心,指名要见香期,香期正在忙,因为有位大厨休假。我想等会儿如果直接去跟她说,她肯定会在餐厅门口失态,可以的话,请你帮个忙,帮我转达,由你来说,她应该会比较好沟通。」珍姊说得很客气。
「珍姊,我会请她离开的,真的很抱歉,造成妳的困扰。」尉正桥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我并不困扰,但是不希望这件事以后会变成香期的困扰。」珍姊只担心那女人今天被请走,以后还会再来。
他当然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会处理。」
太过分了!汪翠兰回到饭店里,还是一肚子的火。这下可好,连饭都不用吃,因为她光是生气就饱了。她开开心心的想去找媳妇话家常,结果那家她连听都没听过的小馆子不但容不下她,甚至拒绝让她见媳妇。
这个媳妇竟然比她还大牌,有没有搞错?才刚嫁进尉家,就这么会拿乔!
最气人的是,最后竟然请出了尉正桥来要她走,不让她进门也就算了,何必去跟尉正桥打小报告?他打点电话来要她马上离开餐厅时,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挺生气的,怎么搞的?她可是一片好意啊!
好不容易撑到了下班时间,她都还没打电话去跟尉正桥好好抱怨一番,怎知他一下班就直奔她所住的饭店,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要跟她谈个清楚。
汪翠兰一见他来,又不能跟着摆臭脸,尤其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只能假装中午的事没有发生,笑脸迎上前。
「妳为什么要跑到香期的店里去闹?」
「谁说我去闹的?我是她的婆婆,婆婆去见媳妇有什么错?是她店里那不识相的员工说的,对不对?」汪翠兰连忙喊冤。
「妳敢说妳不是打着婆婆的名义故意去找碴?香期餐厅里的员工我都认得,他们又不认识妳,哪会说妳什么?不过,难道我还不了解妳?」
尉正桥简直气炸了,不敢相信汪翠兰今天会跑去香期的餐厅里耀武扬威,若不是珍姊打电话给他,天晓得她是不是会闹得鸡犬不宁,而纪家小馆是香期的心血,如果汪翠兰真的在客人们的面前闹得不好看,传出去会多难听!而且这对餐厅的名声也不好,汪翠兰竟然完全没顾虑到这点。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妳这趟回台湾,不可能是冲着我跟香期吧?我和妳平常没什么联络,感情也绝对没有那么好,妳一开始说要办什么婚礼,我已经跟妳说过完全没兴趣,妳又说想去见香期,我可以找个时间带她来跟妳见面,但是我不希望妳再节外生枝,如果妳还要继续打着婆婆的名号去香期的餐厅里找乐子,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难道你不许我踏进那家餐厅半步?」汪翠兰不客气的反问。
「那妳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心态让妳非去不可?尤其在我明知妳不怀好意的情况下。」
「我不怀好意?」汪翠兰有着谎言被拆穿的歇斯底里。「正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为了你,从日本回到台湾……」
「那是因为妳把钱都花完了,没办法继续待在日本,不是吗?」尉正桥帮她把话说完。
他并不是不了解汪翠兰,从小在他的眼里,父亲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是整日玩乐,偶尔在父亲的面前做做表面工夫,平常也从不关照他,当父亲过世之后,汪翠兰甚至等不及举行告别式,就要求分遗产,而且她在告别式当天还要求他快点把房子里的私人物品清光,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卖掉那间房子,接着不但房子卖了,甚至连她分到的公司股票也卖了,带着钱远赴日本,再也没有回来过。
对于这样的一个女人,他还有什么好猜测的?她突然母性大发,开始以母亲的身分说话,哪个动作不是另有目的?
「我……我是为了你回台湾的。」
「别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我三十几岁了,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男孩,而且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尽过母亲责任的女人假冒我妈,用长辈的态度来跟我说话。妳不是我的生母,只是我父亲再娶的妻子,我根本没有扶养妳的义务。既然如此,妳何不把话说清楚?妳要什么?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可以给妳的,我考虑看看。」
汪翠兰看着他。事实上,她确实有燃眉之急,而尉正桥比起十年前成熟、理智许多,他所说的话也让她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我……我在这饭店里的住宿费……还没有付……」
「我等一下会替妳结帐,或许我可以帮妳买张机票,让妳明天一早就回日本。」
「我不能回日本!我已经决定回台湾了!我要搬回来。」汪翠兰激动的说。
「妳是在告诉我,妳决定回台湾,但是要住在妳负担不起的奢华饭店里,而妳以为我会无条件的帮妳负担这些费用吗?」
「我不住这儿,那要住在哪儿?」
汪翠兰有点火大了,即使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错,但是台湾的房子早就卖了,而她习惯被奉为贵宾,只有住在这种高级饭店才能显示出她的身价,除此之外,她还能去哪里?
尉正桥是不可能让她住进他的住处的,因伪当初是她急着把房子卖掉,把他赶出家门,现在就算她想厚脸皮的住进他的住处,他也不见得会让她搬进去啊!
「是妳把房子卖掉的,妳应该是有别的地方可以住,才会作这种决定吧?」尉正桥反问。
当年她在父亲一过世就急着要分财产的嘴脸,他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而她将分到的公司股票全数脱手,他花了一番工夫才收回来,所有的烂摊子都是他一个人收尾,而她拿着钱就到日本去了,现在想要回来假装成慈爱的母亲,用长辈的身分压他,可没这么好康的事!
「我当时是打算搬到日本啊,哪知道会再搬回台湾?我一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所以我以为我儿子在台湾,回来总有个地方可以待,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知道妳在然算什么!我可从来没将妳当成妈来看待。」尉正桥决定快刀斩乱麻,跟她讲个明白。「事实上,我们都很清楚,我根本没有必要帮妳负担这些费用,我不会让妳饿死,也会找个地方让妳栖身,但绝不可能是这种让妳自抬身价的高级饭店。如果妳还有异想天开的计划,到时候妳自己收拾不了,别怪我顾不了妳!」
一整天,纪香期都处于极度忙碌中,她已经慢慢把工作交给其它厨师,但是偶尔也会遇上厨师的休假日,一有人休假,她当然是自己下来接手,只是厨房的工作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麻烦,她非常热中于煮出一道道美味的料理,唯一让她感到困扰的是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婆婆。从珍姊的话语里,她得知汪翠兰似乎不是个好应付的人物,像那种被拒于餐厅门外而恼羞成怒的例子,在纪家小馆并不是没发生过,这世界上有些人总以为所有店家的大门非得为他敞开不可,抱持这种心态的人的确是存在着,只是纪香期无法想象尉正桥的阿姨也是这一类型的人物。
幸运的是,她毋需面对汪翠兰,毕竟餐厅里的工作真的不少,而汪翠兰来的时候的确是她最忙碌的时候,所以当珍姊说汪翠兰走了,她只觉得松了口气。
她已经好久没在餐厅里发飘了,可不想再出现那种不愉快的场面。
当餐厅打烊之后,尉正桥也来到这里等她,说是等她,在她结帐的时候,他一直拿着手机和人联络,看起来比她还要忙。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切工作,他们决定今晚还是住在餐厅楼上就好,因为他们两人都累了。躺到床上,尉正桥习惯性的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我不知道她会跑来餐厅。」
「我也不知道她会这样,不过我没有见到她,因为今天餐厅里很忙,这样没有关系吧?她毕竟是你的阿姨,也算是你的亲友,我也有些过意不去……」纪香期从来没遇过这种事,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很担心自己失了礼数。
「没关系,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也交换了条件,我要她以后别来烦妳。」尉正桥明白她的个性,吻她一下,要她别在意。
「交换什么条件?」
「她需要钱,当初她去日本前,把房子和股票都变卖了,连我们住的地方都被她卖了,我不但得临时去找住的地方,还得想办法把她卖掉的股票买回来,维持公司的营运。原本心想,也许她走了也好,可以省去麻烦,现在她突然又冒了出来,一副爱子心切的模样,说穿了,只有一个目的,因为她把钱都花光了,没地方去,只好回头来找我。我真不懂,她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怎么还有脸跟妳说她是妳的婆婆,用那种身分造成妳的困扰?」
「那怎么办?」
「她住在五星级饭店里,连住宿费都付不出来,却还硬要摆阔,所以我帮她找了房子,也要她别再来找妳麻烦。」
纪香期明白,正桥生气的主要原因是汪翠兰找上了她,他担心她,所以连忙安慰他。
「正桥,你知道我一向都待在厨房里,而且外场有珍姊在……所以我没事,别担心我。」
「我知道她的个性,她今天在餐厅里一定闹得不好看,如果她三天两头跑去吵着要见媳妇,那么餐厅要怎么营运下去?其它客人看了也倒胃口,所以我跟她把话说清楚了。」
「这样好吗?她会不会……」
「会不会难过?妳担心这个吗?」尉正桥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那种自私的人,考虑的只有自己,不需要妳为她担心,我们有我们的生活要过,我不希望妳被她影响,纪家小馆是妳努力了好久的心血,如果妳跟她搭上线,她肯定会一天到晚去找妳,到时就算有珍姊帮妳,妳也脱不了身……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妳懂吗?」
听起来有些可怕,虽然她不知道汪翠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但是还好尉正桥帮她想到了这些,否则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她的确会不知所措。
「那你呢?你会不会被她影响?如果她因此不喜欢我,然后……」
「怎么可能?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能被人挑拨的事,也没有什么秘密,不是吗?我知道妳累了一天,早点睡吧!我们好久没去骑单车了,过几天如果不忙,再找一天去夜骑,好不好?」
「嗯,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好。」
尉正桥对她笑了笑,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知道这辈子自己只想好好的保护他的香期,不管任何人想对她下手,他都不会允许。火平火小小不虽然尉正桥警告过她,但是住在小公寓里,领那种跟退休金没两样的微薄生活费,怎么能供应汪翠兰早已习惯的奢侈生活所需?
而尉正桥的警告也充分证明了他有多在意他的新婚妻子,她哪能放弃这种大好机会?只要搞定他老婆,她不就等于可以回到以前在尉家所拥有的地位?她绝对得找机会和纪香期培养一下感情。
还好她在台湾还有几个以前熟识的姊妹淘,先辗转请人打电话订位,然后带着两个姊妹一块去纪家小馆。
当珍姊出来迎接客人时,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今天可是有订位的。」汪翠兰一脸得意的说。
「请问是用谁的名字订位?」
「我,我订的。」一位手上戴着大钻戒的微胖中年妇女说道:「我姓郭,我叫我老公的秘书帮我订的。」
「嗯,没错,的确有妳的订位纪录。」珍姊领着她们来到一张桌子旁。
「小姐,这家餐厅真的是翠兰的媳妇开的啊?」另一位看起来体重破百的欧巴桑好奇的问。
「关于这个问题,妳应该要问汪女士,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只是姻亲,我们老板娘的婆婆已经过世了。」珍姊客套的回应,硬是不让汪翠兰搭上关系。
「当然是啊!她是正桥的太太,我是正桥他爸的老婆,那叫我一声婆婆也不算委屈吧!我是怕给香期添麻烦,所以才没跟她说我要来。再说,香期一个女孩子开餐厅也挺辛苦的,所以我才想带朋友来捧场。」汪翠兰一改之前的嚣张态度,感觉上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过珍姊见识过她的另一面,就算她现在的态度大有改善,心里还是明白,这件事情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招呼她们入座后,珍姊通知其它人把她们当做一般客人接待就好,随即进入厨房。「妳那个假婆婆又来了。」
纪香期愣了一下,不知道汪翠兰又有什么目的,尤其上次她的确是为大家造成了困扰,这回……
「要打电话给尉先生吗?」
纪香期摇了摇头。「她既然是跟朋友来的,就由她去吧!只要她不要像上次那样就好了。」
「等会儿结帐时怎么算?」
自己的婆婆带人来吃饭,收钱似乎都有些过意不去。
「先别算吧!」
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帐时,汪翠兰坚持要付帐。
「总不能连这点小钱都不给自己的媳妇赚吧?而且本来就说好了,是要带朋友来给她捧场的。」听起来的确像是个爱媳心切的婆婆会说的话,不过最后由那个戴着大钻戒的妇人抢着买单了。
既然没出什么大差错,纪香期也就没将这件事告诉尉正桥。她感觉得出来,他对于汪翠兰的事始终有些不悦,当初她硬是在最困难时坚持要分遗产,还卖掉公司的股票,也难怪他只要一提起她总是没好脸色,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让他烦恼。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之后汪翠兰陆陆续续的又带人来了好几次,差不多到了第五次时,她变成一个人来,付帐时,珍姊给了她优待,说是香期交代这回不用收钱,汪翠兰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怎么好意思?我可不是真的想来白吃白喝!要不然让我跟香期见个面,我想向她道谢。现在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应该比较不忙了吧?」
既然汪翠兰来了几次都没有捣乱,她一直避不见面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纪香期决定还是跟她见一面,打个招呼、说说话应该没什么关系。「不好意思,香期,我知道妳很忙,还给我这种优待,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再带一些姊妹来捧场。」纪香期面对汪翠兰热烈的反应,只能勉强点个头做为响应。
「我早就想来跟妳见个面了,我们尉家本来人口就少,大家应该要常常联络感情,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嘛!可是我知道妳跟正桥都很忙,也不好常去打扰你们,毕竟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而且我跟正桥的感情不怎么好,我承认我也有错,不应该太相信那个理财专家……唉,他很有名,叫做钱扬,妳听过没有?他常常上电视,还有股票节目,说得天花乱坠,我把钱全交给他,请他帮我投资,刚开始几年的确有赚到一点钱,后来遇上了金融风暴,听说他手里的资金至少赔掉了七、八成,而且大部分都是他融资借来的,所以我还算好的,但是老本全泡汤了。」
钱扬?纪香期的表情有了变化。
那是她的父亲啊!她知道他的名气响亮,随便在网络上打出他的名字,便可以搜寻到他的理财网站,他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我知道我是自找的啦!其实正桥他爸留给我的钱,我省一点也是可以过日子,可是我不想让正桥负担我的生活,所以才想做点投资,哪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原本也是一片好心,没想到搞得我们母子产生误会。正桥真的误会我了,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他,只是我一个老女人没有一技之长,也找不到什么工作,除了靠他以外,还能靠谁?」汪翠兰开始诉说满腹的无奈。
纪香期置若罔闻,一心只想着钱扬被逼到穷途末路的事。
她并不是想念父亲,也没有任何关于钱扬的记忆,只是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与她还有血缘关系的人,她难免会对他多些注意,即使有时会怨这个父亲,但发生这种事,还牵连到尉正桥的阿姨,她觉得心里很不舒坦。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跟她没关系,可是真的完全没关系吗?连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