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下轿了。」春晓走向第二顶轿子,掀起布帘,弯腰迎出韩映竹。「也不晓得大小姐房里是出了什么事,个个丫鬟都吃坏肚子,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我再厉害也没办法顶大小姐身边的缺,总管怎么不派个人来帮帮忙?」
「又不是不能解决的事,跟总管说一声就好,有什么好气的?」韩映竹轻轻拍了拍春晓扶着她的手背,倒是豁达得很。「我房里大多数的事都能自己做,如果总管调不出人手,你到姐姐那当几天差也无妨,记得回来就是。」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呀。」春晓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房里有四个丫鬟,你房里只有我一个,我到大小姐房里当差,谁帮你做盛水铺床的粗活呀?府里又不是没人了,大小姐分明是想抢你的——唔!」
「都说出了房门别说这种话。」韩映竹抬手敲了她脑袋瓜。「家和万事兴,父亲已经够辛苦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反正在小事上多让姐姐一些,不是什么难事,我若过分计较,岂不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
「还让,你都让到没脾气了。」春晓咕哝了句,见韩映竹又抬起手来,连忙讨饶。「别别别,我不说了,说别的吧。小姐,你还记得树林吗?」
「嗯。」她正要问春晓这件事。「你查到他住的地方了?」
「是呀。」春晓欲言又止,怯生生地看了韩映竹一眼。「他住在姻缘庙呢。」
「姻缘庙?」韩映竹停下脚步,原先清冷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吃惊。「没人告诉他那里……不妥吗?」
姻缘庙是当地有名的阴庙,平时居民都不敢接近;不过百年之前,却是个香火鼎盛、连外地人都慕名而来求姻缘的好地方。
庙内供着一颗三生石,据说向石仙恳求姻缘者,不出两个月就能找到一门好对象,求着能跟谁在一起,兜兜转转,也早晚能成双,还愿的木牌挂满梁柱,直到在庙里求姻缘的人陆续惨死,才惊觉不对劲。
后来深入探查,才明白婚后若有不忠,或是对旁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意,都会惨遭横祸,就连纳妾都不允许,久而久之,这座庙就荒废了,传言也越来越可怕,吓得大夥儿都不敢靠近,就怕沾了一身邪气回家。
不过还是有人会把到姻缘庙立誓当作考验,如果默默地到庙里立誓,也只有当事人知道,通常都是出事了才会传进众人耳里。
「小姐,你说该怎么办?我可不敢送东西到姻缘庙里给他呀。」光提起这地方她就发抖了,怎么还敢靠近呢?
「你趁他在城里的时候送东西给他,如果他不明白姻缘庙的事,你也跟他说清楚,免得他在城里找差事,对方知道他住在姻缘庙就不敢录用他。」韩映竹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不是你分内的事,当真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呢?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春晓乘机坐地起价。「只要你别让我到大小姐屋里当差就行。」
「你就这点儿出息。」韩映竹横了她一眼,眼中流转丝丝笑意。「不如这样吧,等你把事情办好,我多替你添把嫁妆。」
「小姐!」春晓不依地唤了声。「我还想再伺候小姐几年。」
「又不是想永远伺候我,当然要早点备嫁妆。」最晚再两年就得放春晓出去嫁人了,想想还挺舍不得的。「你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人,不光是主仆之义,还有姐妹之情,就算你顶的不是韩家的姓,都是我韩家的人,说什么都不能委屈你,绝对不能让你未来的婆家瞧你不起。」
「小姐……」春晓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不过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小姐你才几岁呀,跟我说这个……我还真不适应……」
韩映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春晓一路都跟她说悄悄话,全程弯着腰,韩映竹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准准对上了。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春晓缩了下脖子。
韩映竹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难懂的,我母亲走得早,家里没了女主人,我要自个儿当家。」
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并没有在发妻身亡之后为两名幼女再添新妇,反而从小耳提面命要她们担起一方责任,撇开习字、女红这些基本功不说,父亲还手把手教她们姐妹俩看帐、管铺子、带伙计的方法。
只是在学习家业的时候,父亲不许旁人在场,她们还小,怕有心人拐走她们俩套话,所以奴仆们都以为他们父女三人是关起门来怀念逝去的母亲。
韩家经手的行业五花八门,帐目多且杂,不是很好学,姐姐向来没有耐性,看了不到两页就坐不住了,她还行,就撑了下来。
或许姐姐不满她表现好,时常获得父亲夸赞,爱挑她的刺,又爱抢她的东西,每每父亲替她说两句话,就让姐姐闹脾气,直说父亲偏心,一点都不宠她、爱她,跪到母亲牌位前哭得像孟姜女一样,好像家里墙中糊了亲人骨似的。
连她都听得脑门疼,更何况是日理万机还要拨出时间教导她们的父亲?她尚不能在家业上助父亲一臂之力前,凡事只能避着姐姐以换取一方平静,其实这种日子她也不是过得多开心,但人生就是如此,总有轻重缓急、牺牲退让的地方。
「小姐,你别这么说,都怪我不好,没事起什么头。」春晓作势要打自己,让韩映竹先一步拦下。
「我房里就你一个,脸打肿了怎么出去见人?芝麻大的事,还够你把自己打成烧饼?」韩映竹不禁打趣她。「我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更何况我是信任你的,才不想在你面前藏拙,你懂吗?」
「懂,春晓一直都懂,以后我不问了。树林的事也会尽快帮小姐办好。」她在旁看得明白,小姐在大小姐面前确实乖得跟十岁孩子没两样。
「你办事我放心,需要多少钱到我私房取。」她现在又得多担心一件事,春晓放出去嫁人,她手边就没有得用的丫鬟,要找个伶俐、嘴巴又紧的帮手不是件简单的事。
韩映竹揉了揉额角,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操劳至此呀,防这防那的,像她今天单纯想帮一个人,还得偷偷摸摸地来,就是怕姐姐拿她的事到父亲面前大吵大闹,真搞不懂同胞姐妹之间是能有多大的仇?如此不待见她是为哪桩呀?
树林搬了几天砖,因为他是散工,工钱是日结的,做满三天就能领,从工头手中接过串起的铜板,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接下来几天的开销都不用愁了,忧的是以他挣钱的办法,别说登上云端,他想上树都困难,如何能接近韩家一步?
他一没背景、二没人脉、三没钱,到底怎样才能让他突破这个茧,化蛹为蝶?
树林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步履缓慢,怕挡到别人的道,几乎可以说贴着墙走。
「树林——」春晓站在某个小巷子的转角,见他迎面走来,小声朝他招手叫唤,谁知他像失了魂似的,理都没理就从她面前晃过去。「树林,这里!」
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他身上,才留住他的脚步。
「春、春晓姐?」树林像万里云雾终见光,一时间开心到不知所措地踅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再开第二次口,就让春晓拽进巷子里,怀里塞了个布包。「这是?」
「我家小姐要我准备给你的东西。」春晓不等他问,就把布包里的东西招了。「小姐怕你初来乍到,急需用钱的地方多,城里又没亲戚帮衬,让我送点碎银子过来,还有几件旧衣服,让你把自己打点一下好找差事。」
「你说韩小姐她——」
「你别急着拒绝。」春晓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们没有污辱你的意思,这世上本来就是鱼帮水、水帮鱼,难保我们没有需要你援手的一天。小姐怕你多想,还吩咐我拿旧衣服过来,就是想让你穿着人舒适,心也舒适,至于银两,日后你要还就还,不还就拿去帮助下一个人吧。」
「我不是……」树林低头笑了声,心里熨贴得很。「难为韩小姐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春晓姐,再麻烦你谢谢她,我不会辜负她一番心意。」
韩小姐如此为他设想,他感动都来不及了,岂会摆谱拿乔?更何况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笔闯荡的钱,面子根本抵不了多少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