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别这么说,曹永祥一倒,对你也是有好处的。」陆长兴笑了笑,走回来拍了他肩膀几下。「以你的能力,就算驻守皇城,也该是京营的头儿。曹老贼不在,你才有办法升上去,才不至于以世子之名领了个不上不下的羽林。」
曹永祥属意秦王之女,想为三子娶妻,媒婆三次登门,都让秦王回拒。曹永祥怀恨在心,却不能对秦王如何,只能朝秦王世子的仕途下手,明明有更高更好的职位,全让其他皇亲国戚顶了上去,还大力提拔三子媳妇的娘家人,生生压了秦王世子一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秦王世子头更疼了,今晚得知太多消息,芙渠就是沈阁老女儿的事也让他吞咽了半天,其实他一开始就被陆长兴卷进来了吧?想想他下过了什么承诺?「接下来该做什么,你先让我有个底吧。」
「我这人临时起意多的是,只能告诉你我最终目的是还沈阁老一个清白而已。」陆长兴望着苦恼的沈蓉清,走近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几个圈,举到她唇边。
「我帮你画了安神符,你快吞下去。」
沈蓉清用看怪物的神情看着他,其他人亦然。
「不用担心,还有张汉卿这条线索。曹永祥没有跟他们接触过,张汉卿还能怀疑到他头上,不是曹永祥露了什么破锭,就是张汉卿精明,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陆长兴倒是泰然自若,也因为他不急不慌,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也不算多失落了。
为了让彭海吐实,陆长兴跟沈蓉清先是南下找沈容堰,再让骆家兄弟装神弄鬼吓唬
对方,末了还将秦王世子卷入,前后费了不少心力,原以为张汉卿会更麻烦,谁知道找一个人就搞定了。
张汉卿的母亲。
儿子官位是买来的,还为了这个官位害了沈家一门老小,淳朴的张老太太怎么能接受?差一点被拦路的沈蓉清说到当场昏厥,要不是沈蓉清机警,及时掐了张老太太的人中,说不定此刻她得在衙门内等陆长兴过来了。
张老太太很生气,二话不说领了沈蓉清回家,当然陆长兴及沈容堰都跟着,一是丈夫,一是哥哥,张老太太也没起疑。
至于秦王世子及骆家兄弟,则是在张老太太进家门后,迅速带人在外头围了一圈,以防张汉卿脱逃。
轻轻松松地进到张家,沈容堰不免抱怨了句。「这么简单,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朝张汉卿下手?」
「人家说母子连心,你怎么能确定张老太太不知情?又怎么能确定她不会包庇儿子,反过来把我们出卖给曹永祥?」陆长兴笑了笑。「人数多的时候,先拿聪明人;人数少的时候,要留着最后收拾,以免跑得一个不剩,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可不想赔了你妹妹。」
说到沈蓉清,沈容堰就蔫了。他看得出来陆长兴对她极为用心,不过妹妹的身分实在尴尬,除非陆长兴一辈子都不娶妻了,否则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来,不是比他爹还混帐了吗?
沈容堰进京有几天了,没错过陆长兴与南国公的事情,全都是些糟心的。
张老太太先替他们倒了茶,再到书房把不肖儿子领到前厅来。张汉卿自然对陆长兴不陌生,见他来访大吃一惊,目光移到沈容堰身上时,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你们是为了沈阁老的事情来的吧?」张汉卿叹了口气。「终于让我等到这天了,还以为这件事会被我带进棺材里,你们等我一下。」
「我随你去。」陆长兴站了起来,张汉卿又黑又瘦,又有年纪,两两相较之下,就显得更暗淡了。
虽然外头有人镇守,不怕张汉卿窜逃,就怕他躲到无人的角落里自我了结,他母亲还在呢,怎么撑得住?
「走吧。」张汉卿没有反对,回到书房后,从他所坐的木椅中撬出一个布包,拿着就往前厅走,其间没有看陆长兴,也没有交谈。
回到前厅后,他将布包放到沈容堰面前。「你是沈阁老的儿子,我可以放心把这交给你。里面有我从彭海那里拿来的纸笺、送货的地点路线,还有当初买官时签的纸契,我还没画押,不过当初跟我接洽的人已经署名也按了指印,他说他是沈阁老的学生,叫黎光耀,三十几岁上下,左边鼻梁靠近眉心有颗带毛的痣,当初跟彭海父亲接洽的人也是他,不过我想这应该是假名,但字迹还是有用的。」
「你既然将证据保留下来,可见你也不是自愿替曹永祥办事,你是落了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沈蓉清觉得奇怪极了。「你能不能把事情说得详细点,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张汉卿沈默许久,张老太太看不下去,直接兜头打了儿子一巴掌。
「你这什么死人样子?我从小教你顶天立地,你是怎么顶怎么立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人家给你机会改过自新,你还不珍惜?那些破事你真想带到棺材里当死人骨头吗?你给我说清楚!」张老太太气到差点又晕了。
「娘,你别激动,我说就是了!」张汉卿扶她坐下,替她倒了杯茶,才缓缓将当年的事情,一丝一丝剥了出来。
「当年我应试,屡试不中,清德十八年,弟弟早我一步登科,放榜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忘了自个儿走到哪儿,就听见黎光耀在谈卖官的事,我就想不如买个官位做做,别再辛苦挑灯,日读夜读,还读不出个进士来,便推门进去问他价格怎么算,等书契真的推到我面前时,我吓到酒都醒了。」
张汉卿抿了些茶水,继续说:「沈阁老在朝中风评正派,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便挑着刺问他,只差没问他为什么要陷害沈阁老。对方可能见我无权无势,便要我为他所用,威胁我说他已经将我的名字登录在册,届时名誉扫地,还得赔上一条命,要我自个儿斟酌。上了贼船,我只能放着晕了。」
「你知道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吗?」陆长兴随口提了一句。
「这有什么难猜的?当今首辅是谁,凶手就是谁。」张汉卿冷哼一声。
「当时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领了这份差事,却从来没有用过心,是……是沈阁老跟我说,他看过我的策论,我不是书念不好,是想法过于偏激,考官不能接受而已,要我别灰心丧志,总有天空任我翱翔,可是下个月,沈阁老就入狱了……」他吃痛地闭起眼,眼角有些水气。
「我软弱无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苟且偷生,留条狗命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期待有朝一日,有人上门找我。」
沈容堰握紧布包,艰涩地说不出话来;沈蓉清眼眶微红,直接朝张汉卿下跪。
「不管如何,小女子谢过张公子大义。」光是这句苟且偷生,就让她心有戚戚。
「不敢,姑娘快快请起。」张汉卿脸胀成了猪肝色,沈阁老会获罪入狱,有一部分是他的关系,他怎敢受此大礼?
陆长兴把沈蓉清扶了起来,心疼死了。他看向张汉卿,对方可能把憋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觉得轻松了,背脊比方才直挺许多。「沈阁老一案若沈冤得雪,你恐怕难逃罪责,不过我们会尽力保你一命,当作报答。」
「无妨,这些年我受够了,现在反而安心,如果陆大人有能力护我周全,也请护彭海周全,他……比我还要可怜。」张汉卿叹了一口气,实打实地为彭海感到悲哀。
「他家境好,做不做官都无所谓,是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对方家里出了个秀才,非要彭海有一官半职或功名在身不可,彭海才找上他爹帮忙买个小官,后来才知道那名姑娘是对方设的诱馆,全因为看上彭家的财力。那名姑娘最后真的对彭海动了感情,据实相告,提醒他当心,却活生生被勒死在彭海面前。」
众人讶然,陆长兴眉心紧蹙。
「我跟彭海本以为死定了,就算不在惩处名单中,早晚也会被灭口,怎知却奇蹟似地被保了下来。原来是帮着曹永祥运作这件事的人贪图彭家利益,舍不得砍了彭海这棵摇钱树;而我被留下来,不过是用来安抚彭海的棋子。只可惜黎光耀不再亲自出马,都是差人来要油水,无法进一步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