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别别别,我说笑的,别当真。」陆长兴马上把人揽进怀里,死死抱住不让她离开。「好了,别气了,听我说,明天你让孙嬷嬷整理下,后天我带你回乡。」
沈蓉清双眼一亮。「你事情都处理好了?」
「能派下去的都派下去了,接下来要去巡视分舵,每年雨季都有几个分舵容易做大水,得去看看防灾预备得如何。我先带你回乡,再沿途巡视回来,算算时间,三哥的信也差不多要到大哥手上了。」陆长兴低头,蹭了蹭她耳鬓。
「蓉清,替我沏杯新茶来。」
「你不是怕烫吗?」沈蓉清侧过头看他。
「你含凉了喂我也是一种喝茶的方法。」陆长兴无辜地瞅着她。
沈蓉清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你堂堂一名漕运使提这要求像什么样子?」
「在你面前,我不想端漕运使的样子,太累人了,这里是我休息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听起来怪可怜的。
「那你端这个是什么样子呀?」她口气软了下来,多了点撒娇,少了点怨怪。
「各种陆长兴的样子。」他在她颊边亲了下,满足的神色像饿了好几天,终于吃上一口热饭似的。他闭着眼睛,靠在她的肩匕呢喃。
「只有你才瞧得见,这世上能容纳我喜怒哀乐的人,就只有你了。」
想起他的遭遇,沈蓉清心里一阵酸,拍了拍他的手背,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陆长兴在她面前才能无所忌惮,她又何尝不是,不管她到什么地方,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的,她的人生中,没有人比陆长兴更亲密。
滴水穿石,何况是陆长兴这股开天辟地的洪流,就算她内心迟疑未消,也无法阻挡自己为他评然心动,骨子里早就认定了这个庇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她现在,只想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灰瓦白墙竹篱笆,菜圃瓜棚,几只鸡鸭,门口两条狗儿,一黑一黄,正趴在屋檐底下,懒懒地晒着阳光。
沈蓉清艰难地迈着脚步,推开最外围那扇篱笆门,颤巍巍地朝正门前进,为了走到这里,她花了四年多的时间,其中辛苦,不提也罢。
「汪汪汪——」黄狗率先发现了她,站了起来,垂尾激吠,黑犬立刻跟进,甚至有扑上来撕咬的倾向。
「来福!旺财!」沈蓉清红着眼眶喊出狗儿的名字,一听到她的声音,两条凶恶的大狗顿时乖得像绵羊,绕到她的身边,趴坐在地上,拚命摇尾巴。
「好乖,没想到你们还记得我。」
她蹲下来摸了摸来福跟旺财的头,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陆长兴这才靠近,原本乖顺下来的狗儿又放声狂吼。「来福,旺财,不可以——」
「外面是谁呀?」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没多久,大门也跟着打开。
「小、小清?!」
沈蓉清困难地点了点头,在陆长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地喊着:「大嫂。」
「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你?」
沈家大嫂又喜又怒,泪水交织,一时克制不住情绪,大步冲到沈蓉清面前,掮打她的手臂,哭着痛骂她。
「你这死没良心的!一点消息都不往家里带,害我们成天提心吊胆,听到有人贩卖奴仆女眷,你大哥就一个一个跑去看,听到有无名女尸,你大哥更是一刻也不敢拖延,不管天色多晚、路有多远,他马上就奔出去,深怕他唯一的妹妹客死他乡无人收殓,你知道你大哥为你急白了多少头发吗?」
「大嫂……对不起……对不起……」沈蓉清低着头,想到大哥痛心离去的背影,眼泪是一颗一颗地掉。
「别骂她了,她这几年也不好过。」陆长兴将她护到身后,心疼极了。
沈家大嫂这才打量起陆长兴。「你是?」
「我是蓉清的丈夫。」
沈家大嫂变了脸色,可惜陆长兴挡着,她看不见沈蓉清。「难怪你大哥从京里回来气成这样,没有父兄为你打点亲事,怎么就糊里糊涂把自己嫁掉了?」
陆长兴脸色冷了下来,看起来怪吓人的,虽然名义上是一家人,可还不知道对方底细,沈家大嫂也不好意思再数落什么。
「都进来吧。」沈家大嫂把他们领进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前几天三叔来信,说公爹的事平反了,还了我们沈门一个清白,那时候三叔说要到京里拚一把材料生意,其实是你们回来带他的吧?」
沈蓉清点了点头,不敢再瞒。
「这事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你大哥展信后就是笑不出来,你二哥、四哥在书房跟他磨了好几天。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也知道你大哥的个性,问多了他不开心,难得你回来,不如直接进书房跟你几个哥哥了解状况。」
「大哥不开心吗?」沈蓉清惴惴看了眼陆长兴,还以为洗脱了父亲的冤屈,能让大哥谅解的,怎么事情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般。
「去问问就知道。你也别想多了,说不定他只是气未消,哪有儿子乐见父亲被冤枉的?」又不是他。
「只能如此了。」沈蓉清点点头,向沈家大嫂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陆长兴往书房走去,一颗心是越走越沉,顿生不祥之感。
沈容烨负手站在书房窗前,在他惯用的书案上,摊着沈容堰由京城捎回的信,前因后果,写满了八张信纸,还要他体谅沈蓉清,别过分责备她。
官复原职,即日进京?沈容烨望着窗外白云,冷冷地笑了声。
「大哥,圣旨已下,我们若再逗留,故作不知,拖累京里的堰弟不说,连父亲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名誉都会受到影响。当务之急,该以大局为重,其他的事,我们再关起门来慢慢算帐不就行了吗?」行二的沈容柏苦口婆心地劝着沈容烨,这几天他好话说尽,大哥就是不点头,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生了这么久的气?
「大哥,小清费尽心思证明父亲的清白,面对这样的结果,难道你不开心吗?」沈容铨也使尽浑身解数,试着说服沈容烨。
「父亲追封太子太傅,我们兄弟四人官复原职,若不是父亲受了极大的委屈,光凭我们四人是自行辞官离京,断不可能有这些恩典。」
「铨弟说得有道理。」沈容柏立马附和。
「当年父亲要我们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担心我们螳臂挡车,斗不过曹永祥而把命都赔进去,沈家族长又将我们一支除族,万一出事,不会保护我们的妻儿,这才忍辱负重活了下来。父亲是迫不得已才将尊严舍弃,如今朝廷还了父亲公道,为什么我们还要躲在角落,不敢面对世人?」
「谁说我不敢面对世人?」沈容烨转过头来,双目赤红地看着两个弟弟。「我不敢面对的是我自己,我这个无能的沈容烨!」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难道就因为是小清平反」
「你知道小清用了什么手段吗?」沈容烨逼近二弟,仿佛正承受椎心挖骨之痛,表情狰狞。
「你可曾想过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扳倒首辅、为父兄正名?她离家出走,直至半年之前,你们可曾听过朝中有何风浪是扑向曹永祥的?」
「我……」沈容柏及沈容铨对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我在外打听消息,听到京城有个跟小清很像的女子,出尽了风头,没有跟你们细细说明就赶路上京,是因为我不敢跟你们说那名女子是漕运使陆长兴的姨娘!」沈容烨痛心地闭起眼。
「我不想污了小清的名誉,若那人不是小清最好,就算那人真是她,只要我悄悄把她带回来,轻轻地把这一页揭过去,她还是以前的沈蓉清,纯如白纸。」
「你是……你是说小清她……」沈容柏像被鹦鹉叨了舌头,连句子都讲不全。
「没错,她先是进了集玉阁,成为瘦马,最后被秦王世子当作礼物,送给了漕运使。」
沈容烨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是疼得紧。他咬牙苦撑,悲痛地说:「就算不是陆长兴,还有其他男人等着欺凌你们妹妹,甚至有可能她连姨娘都不是,只是个毫无价值的玩物。这就是她的手段!这就是她的办法!她用血肉换来的,你们说父亲在天之灵会开心吗?」
「小清怎么这么傻!」沈容铨心如刀割,想到沈蓉清居然犠牲至此,情绪一度无处宣泄,只能狠狠地槌墙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