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求你?」沈清侧头,状似考虑,没过多久,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滚越大。
她抬起头来,嘲讽地看着陆长兴。「你作梦!」
她不给陆长兴活捉她、羞辱她的机会,后脚一踏,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倒进漕河之中,任夜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带着嗤嘲的笑容,落入在暗夜的河道中。
陆长兴离她有段距离,就算洞悉她的意图,也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河水吞噬,脑海里仅存的,全是她膂烈的眼神与义无反顾的举动。
她就这样跳下去,心里就不怕吗?就连汉子,都不见得有勇气做出像她一样的事情来,须臾之间,他像被什么砸中了心脏,闷闷痛痛的,有些恍惚。
他默默地站在河道旁,看着与往常无异的河水,瞟了眼左手的破衣,上面沾染的血渍还未干透,原先穿着这件衣服的主人,已经凶多吉少。
「真是个倔性子。」他心里有些空落,明明不是什么需要费时纠结的事,不知为何,他目光却迟迟收不回来,直接朝后吩咐。「骆雨,把人带上来。」
没多久,双手反绑的阿牛被带了上来。骆雨抱拳说道:「帮主,人已带到。」
陆长兴回过头来,望着脸色发白、双眼发愣的阿牛,心知问不出个所以然,又不能一下子就叫骆雨把人带下去,只好意思意思过个场。
「沈清是什么人?」他用破衣将剑身上的血渍擦干净后入鞘,眼神没再给阿牛一个,但也没错过他哆嗦又搞不清楚状况的答话。
「沈清?沈清就是沈清呀。」他方才在后面也看到了沈清投水的一幕,但他不懂为什么沈清变成个女人,也不懂为什么帮主要追杀她。
面对这样的回覆,骆冰相当生气,正想出言教训,陆长兴却早一步抬手制止。
「你跟沈清怎么认识的?」他不意外阿牛的答案,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眼直的,沈清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帮我娘抓药的时候,在药铺认识的,阿清人很好,见药铺不让我赊帐,就帮我把药钱付了,还请大夫帮我娘诊脉,说她孤家寡人一个,不急着用钱,把她的家当都借给了我,只要我能帮她找份差事,我就介绍她进帮里了,我娘还收她当干儿子,原来是干女儿……」
阿牛怎么想只有沈清的好处,急巴巴地朝陆长兴磕头。「帮主,阿清人很好的,她不会害人,绝对不会軎人,求您别莉她!」
「得了,磕死了也没用,没看到人已经掉进河里去了吗?」陆长兴想起这事就烦躁,他没想过把人逼死,偏偏这姑娘的脾气是少见的倔强,先是想以他的剑自刎,现在又投河,连她的来意都还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首辅有些关联而已。他沈闷地挥了下手。
「随便找个人把他带下去松绑了,别为难他。骆雨、骆冰,你们两个过来。」
「帮主。」
「老大。」
骆家兄弟近身,离他们三个最近的帮众大约有七、八步距离。
陆长兴等到阿牛带下去后,才开口。「骆雨,你从每分舵各调五名记簿过来,重新誊写要给首辅的清册,齐了之后,把新的送过去,跟首辅说慢慢查,不急着还。」
「是。」骆雨领命。
「骆冰,你待清册送过去之后,找个时间,放把火全烧了。」陆长兴冷声一笑,想找首辅麻烦的念头一刻比一刻强。「别让人看出手脚,做得干净些。」
「老大,这是……」骆冰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接到火烧首辅府的任务。
「与其让首辅处理掉有问题的清册,不如我们先出招,还能谈点赔偿。」他拍了拍有些呆滞的兄弟俩。「做大事不拘小节,你们要记得,漕帮很穷的。」
这么多口人要吃饭,拿个三、五万两,分到下面的人都只剩菜渣了,帮主哪有那么好当的?
首辅会心虚来漕帮调清册想湮灭证据,很有可能沈阁老就是被他诬陷的,既然敢用这种方式上位,算计他的财产,陆长兴心安理得。
三个月后,首辅府书库走水,烧了曹永祥四百余册藏书,还有漕帮一百二十八箱、合计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三本货物清册。
陆长兴等这天等很久了,不过他向来耐性足,又多等了几天才找上曹永祥谈赔偿,拿漕运法令与御赐之物作文章,诈了首辅现银三万两。
一出首辅府,在外等候多时的骆冰立刻迎上,带着小小心虚,好奇结果却又不敢问,声音比猫叫还小。「老大……」
「给我挺直腰杆,大男人腰驼得跟只猫一样能看吗?」陆长兴大力往他背上拍下去,这点小事就撑不住,以后可有他受的。
「首辅答应给我们三万两,分三次给。半个月后你领人来取头款,送到魏水河段给郑邳,他晓得怎么处理。」
郑邳负责清淤工事,是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人,放出去砥砺个几年,就要收到身边来用,然后换这只小猴出去磨练,让他明白什么叫必要之恶。
「首辅真的答应给我们三万两?」骆冰信念动摇了,突然觉得他这把火放得值。
他哪里不知道漕帮杂处在哪儿,虽然离穷有一大段距离,但只要河道一淤积,银子都是大把大把往外撒的,魏水河段已经淤积,而他手边还有好几条分支有淤积的危险,到时候加起来,三十万两也不够用。
还有漕船、舵手、粗工、泉夫,记簿等等开支,码头也要修缮,越想越觉得三万两根本就不足以支应。
「反正我们没伤到人,只让首辅瘦了荷包,目的圆满达到就好,这世上哪有尽如人意的事,净花时间琢磨没用的东西,何苦来哉?」又不是没事做了,钻牛角尖有意思?
「走吧,回去了。」
「等等,属下还有一事相告。」骆冰脸色凝重,说明了此事非同小可。
陆长兴留了心神。「什么事?」
「方才有人来报,南国公上奏请封世子。」骆冰小心翼翼地观察陆长兴的神情,发现并无异样,觉得古怪到不行。
「差不多了,南国公长子已经十六岁,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请封世子正好多了项议亲条件。」陆长兴挑眉。「不过这事跟我什么关系?还特地来报我。」
「就是跟老大有切肤关系。」瞧他事不关已的模样,骆冰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把情形顺一遍。
「南国公请封世子,言官疏奏有驳正统。南国公爵位虽然五代而斩,却是世袭,世子该当立嫡立贤。南国公请立之世子是庶非嫡,又无才气贤名,若南国公不顾正统,恣意为之,爵位必须世袭递降。」
「世袭递降,三代就没风华了。南国公戎马一生.自然希望荣耀万代.惠及耳孙,就算再宠爱偏房儿子,这回也该换立长子,大梁朝谁不知道皇上最在意嫡系正统。」南国公可是陪皇上一路杀回京的,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高宗晚年宠信淑妃,废太子,改立淑妃所出,仅六岁的十三皇子为储君,临终前命淑妃之父为摄政王。万洪元年,将废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分藩于滇南,几次下手欲除之而后快,最后废太子以归正统、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历时六年才夺回皇权.改年号清德,意喻德馨政清,四海归心。
现在南国公要废嫡立庶,啧啧,简直是虎口拔牙的行径啊。
「南国公请立的就是长子。」骆冰知道陆长兴误会了。「言官说南国公的长子不是嫡生,真正的嫡长子是……是老大你!」
「我?!」陆长兴嫌恶地皱起眉头。「他不会真的把摺子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吧?」
「好像没有。」骆冰见他完全不吃惊.好像真有这回事似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老大,你真的是……南国公的……」
陆长兴两岁离了爹,八岁死了娘,基本上是外公带大的,还真没几个人对他父亲有印象,而且在他父亲抛妻弃子后,前任帮主连提都不让人提一句,违者帮规处置。没想到他居然是南国公的嫡长子!
「重要吗?我又不稀罕那身份。」陆畏兴嗤笑一声,眼底盛满不屑。「我们俩同朝为官,他知道我,我知道他,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什么他从来不曾找过我?还不是怕我图他南国公的爵位?殊不知我早就当我爹死了,他还摆什么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