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真闯入大殿,守卫说了掌门不许打扰,可也不敢硬拦。正在僵持间,寒奇走出来,冷道:「让她进来,你们都退下去。」
寒真看见兄长,恨声道:「大哥,你让青儿出岛干什么去了?」
寒奇冷道:「妳管得也未免太宽了,我让他终身留在岛上妳不肯,如今放了他,妳又发什么疯?」
寒真气得颤抖。「你别骗我,你让他去杀了宋尘,你好狠毒的心。」
寒奇怒道:「杀了宋尘那个畜生又如何!」
寒真骂他:「大哥,他们是亲兄弟,你竟然让青儿去造孽,你……你还是人不是?」
寒奇听说这件事,震了一震,很快冷道:「是他们自己造孽。如今死了一个,才算是不造孽。妳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
寒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你忘了答应过云外小楼主人什么,终生不杀一个宋家人,你就不怕他们……」
寒奇截口:「青儿是九霄派的人么?他是宋家的人。宋家的人杀宋家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寒真气得哆嗦。「你还叫他青儿,你怎么能……你好狠毒!」
寒奇叱她:「少在这里发疯,妳自己未婚生子,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九霄的大殿里说话。」
寒真崩溃道:「青儿不会杀他的,不会杀他的。他只是不愿意留在岛上,不信你等着看吧。」
寒奇不屑。「妳当我不会防他骗我么?他已经服了离魂,妳说他会不会把宋尘的人头带回来?」
寒真如堕冰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猛地冲向大殿之外。
吴烈与岳黎听说她独闯大殿,正从山下的两个方向赶过来。寒真情绪激动说不清楚话,这两个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对宋尘并无多少感情,却都把寒青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约而同地想到,假如寒青真的杀了宋尘,他们是兄弟这件事情一定要永远瞒住。
寒真如何不明白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颤声道:「不行,不行。」
两人把她带回岳黎处安置好,点了她的睡穴。
萧殊与母亲和吴烈商量这件事,沉吟道:「若是来不及挽回,那便只有终生瞒住表弟,只怕就算是瞒住了他,他有生之年也不会有一天快乐了。」
萧殊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不相信表弟会去杀宋尘,表弟那样的人,就算没有爱宋尘到舍生忘死,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都是掌门一步步逼他走到绝路,表弟怎么肯任人摆布!」
岳黎哽咽,「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也不和我们说。」
萧殊更在乎另一件事。「掌门喂他吃了离魂。」
吴烈插言:「就算我们现在去中原来得及找到青儿,可也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萧殊摇头。「不,有一个人也许能解。当初宋谨也中了离魂,就是他化解的。」
岳黎恍然。「你是说云外小楼的主人,他怎么肯为青儿解毒?何况此人身在何处,天下根本无人知道。」
萧殊仔细分析:「宋谨肯定知道如何和他通消息,我们先告诉宋谨实情,让宋谨去想办法。假如宋谨联系不到这一代云外小楼的主人,我们便杀了他。是掌门答应不伤宋家人,并不是我们。」
岳黎道:「他早就该死了,可是青儿,我的青儿还是活不成。」
萧殊傲然。「岛上的药库由九霄派的长老看守,长老难道不是只认令牌?」
吴烈脸色变了。「你是说……」
「偷令牌!」萧殊坐下来,声音微沉:「废掌门!」
吴烈和岳黎都听得愣了。
萧殊道:「掌门刚愎自用,个性乖张。九霄在他手中,江湖声望日渐衰退,不过做些下九流的生意,却还当自己是大派。」
他说的这些,吴烈和岳黎自然清楚,只是这个念头从来没在脑海里转过,猛地听见简直与在耳边炸响个惊雷一样,都被震在当地,动弹不得。
***
宋尘的病假有一旬,第九天的时候,宋尘爬起来写文书。他想申请调去西域是早就有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再填些言词。
西域向来缺少官员,人人推诿不前,宋尘料定皇上一定会准奏,心里丝毫也不担心。
寒青在边上看着他最后誊写,握住宋尘的手指,「西域荒凉简陋,你生在江南,怎么受得了那里的天气,不如再考虑考虑。」
「寒青,别人能住的地方我便能住。」宋尘向后靠在寒青怀里,「你不怕辛苦,我也不怕。可怜风流的寒公子要陪我去塞外吃苦了,那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温柔动人的美女。」
寒青噘嘴。「小气,一句话至于记这么久。」
宋尘道:「我们虽然住在西域,你喜欢随时都可以回中原。西域督护每年也有三个月的官假,来回的路上花费一个半月,也还有一个半月可以在中原游玩。」
「西域很好,那里人少,正需要你我去为国戍边。」他把玩宋尘的长发,「你学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朝廷也不会快乐。这两年新、旧两派的争斗越来越厉害,去西域真的不错。」
宋尘叹息,「新派矫枉过正,旧派因循守旧。虽然有些言词中肯的官员,也被党派之争牵连得无力回天。」
寒青道:「皇上其实明白是谁对谁错,这不过是朝中势力在互相倾轧。无论谁胜出,第一项都是安抚百姓。」
宋尘点头。「不错,真是再也不愿看他们你争我夺。」
寒青抚摸他柔顺的头发,「你爹常常写信来为难你是不是?」
宋尘苦恼。「还好我做官之后,娘比从前自由了,可以回她的娘家常住。父亲还以为我一个小小的侍郎有什么本领,每月里来信催促不休,要我在朝廷上反对新法。」
寒青道:「宋谨是个官迷,你官职又不低,想你去给他们做女婿的人官职更高,说话怎么都是有用的。」
宋尘笑,「他们也就是想想。那些豪门千金,有什么好处?就算论相貌,也没有比得上我的寒青的,何况其它。」
寒青哼了一声:「拿我和那些闺阁小姐比。」
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捏了一下。宋尘立刻喘息,断续道:「别闹,别闹了。」
寒青笑,「真的假的,我不闹了你可别哭。」
手指已经推送进宋尘的身体里,甬道被撑开,宋尘喘息着倒在他怀中。
连日不休的情事几乎让他承受不住,当寒青进入的时候,脆弱的花径更是只剩下痛楚。但是不愿意让寒青知道,何况心里,真是再疼也快乐的。
***
折子承上去之后,迟迟没有批文。
礼部尚书一向偏爱宋尘,在皇帝面前力阻此事。皇帝也惊讶宋尘措词的百折不回,下旨召他入宫详询。
宋尘常常被召入宫中已是熟门熟路。参见了皇帝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好半天都没有开口,只是吩咐赐座。
皇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宋尘急忙站起来。
皇帝将手搭在他肩上,「宋爱卿,你是这几届进士中,朕最看重的一个。」
宋尘恭敬回话:「臣一直感激皇上的隆恩。」
皇帝道:「朕虽不能在这个时候升你的官,却可以先告诉你,太后和朕都希望你做皇家的驸马。」
宋尘吃了一惊,连忙推辞:「臣粗鄙随性,公主若是嫁给臣实在太过委屈。臣万万不敢。」
「假话,你的心太高了。朝廷里多少人看中了你,朕都心中有数。可是朕告诉你,朕这小妹安平公主也绝不会配不上你。」
「臣不敢,只是臣已决心为国效力,终身驻守西域,保护往来商人安全,连结天朝与西域各国的情谊。」
皇帝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长叹一声:「宋尘啊宋尘,那哪里是文人能做的事情。可笑满朝文武,却只有你一人肯去西域边陲。」
皇帝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不稀罕公主带来的荣华富贵,可朕的小妹自幼因身体不好,住在沉月庵内,绝无骄矜之气。如今她已满十六岁,朕派你去迎她回来,若是你见了她本人仍然不肯,朕绝不拦你。」
宋尘跪下去。「谢皇上隆恩。」
皇帝微笑看他,「不随波逐流,不贪图富贵。宋尘,朕很多年没这样欣赏过一个人了。」
***
迎接公主的车队人数约有两百,沿途更通知各地官府护送,足见皇帝对这个妹妹的重视。因为带了为数众多的宦官和宫女,他们又不会骑马,所以路途不很远,行期却长。
宋尘与寒青悄悄离了大队,自行游山玩水前往。一路上真正快乐逍遥,两个人绕路去寻访名山大川。
这一天到了神女山,山色碧绿,青翠爽肌。宋尘和寒青沿石阶而上,宋尘心情愉快,顺手折了一根竹枝。
寒青迈上台阶的时候,略微皱了下眉。「我听说神女山有一千级石阶,我让你先走八百。等你数到了八百喊我一声,看你能不能赶在我前面。」
宋尘好胜心起。「好啊,我才不相信你让八百阶,我都不能先到。」
宋尘把手里那根竹枝递给寒青,轻撩衣襬,一级级向上攀登。他走得并不快,把力气都留到最后两百级石阶。
寒青看他的背影渐渐远了,捂住胸口坐在石阶上,咳出一口血来。
他已经疼得支持不住,哄宋尘先上山去了,运指点住胸口几处大穴,勉力调息一会。
等了没有多久,宋尘的声音远远地在上面传来:「寒青──寒青──你来追我吧。」
寒青站起来迈上石阶,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宋尘要争这个第一,剩下的两百级石阶,几乎是一路小跑而上。踏到平台上才发现这里有个凉亭,凉亭的四周围着轻纱,隐约看得见一个公子打扮的人,琴台及两个书僮。
宋尘大为愧疚。「不知这位兄台在此,方才大喊大叫,扰了兄台净思,真是惭愧。」
书僮将轻纱卷起,里面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公子,看年纪与宋尘、寒青相仿。宋尘出身豪富之家,这一年又在朝中做官,一眼便看出眼前之人这身衣服的不凡。然而做工再精致的绣工、再考究的衣服,也比不上他的清贵之气。
这人对宋尘笑了笑,「公子客气了,我正嫌一个人寂寞,难得遇见公子。似乎公子还有同伴,正是相约不如偶遇,还请进来品茶,同赏此处美景。」
宋尘道谢坐下,先报了姓名。
这人笑道:「莫非是朝廷中的那位宋大人?宋大人才华出众,我早有耳闻,没想到本人更加出众不凡。」
宋尘拱手,「公子太客气了,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这人还了一礼,「宋兄说的对,你我都不要客气。我叫任听雨,去京城探亲。路过此地,听说神女山奇秀,动了游兴。」
两个人正在攀谈,寒青已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有淡淡灰色的衣袍,手里拿着宋尘那枝碧绿的竹条,看见宋尘,微微笑了一下。阳光自竹林的缝隙洒下来,映得他年轻的面孔彷佛在闪光。
漆黑的眸子宝石一样晶亮,上面蒙着一层泪膜,永远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带着惹人心疼的湿意。
宋尘站起来去迎他。「你故意让我赢,也不用走得这么慢。」
给他介绍和任听雨认识,三个人重新见过礼后坐下。彼此年纪相仿,很快便熟悉起来。
任听雨留客。「难得遇到两位兄台,就留下一起吃了饭再走。」
虽然在山上,这餐饭却不简陋。松鼠鳜鱼,东坡肉,京城全记的薄饼。菜虽没什么稀奇,样样都像是在当地吃到的一样地道。
寒青与宋尘自幼的生活算得上富贵了,也大感意外。
寒青暗自打量上菜的那些仆人,脚步沉稳,动作敏捷。在心里盘算任听雨的身分,却与江湖中的名门子弟全都对不上。
任听雨席间道:「我有两件薄礼送给寒兄,还望不要嫌弃。」
寒青大方道:「多谢任兄,怎么会嫌弃。」
他本来也不是推让来去的俗人,随口便答应了。
任听雨自袖子里拿出一只细小精致的玉瓶,瓶身通透碧绿,已经是无价之宝。任听雨将瓶塞拔掉,倒出一枚丹丸在手上递给寒青。
他的手指雪白,衬着这枚暗红的丹丸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宋尘却不明白他的用意,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寒青微皱了下眉,接了过来。碰到任听雨的手指,觉得十分冰冷。
宋尘终于问出来:「任兄,这是?」
任听雨轻笑了笑,「我家世代有人行医,因此我也学了些皮毛。寒兄眉心有些青色,想必染了些疾病。这粒丹丸是我师父所制,虽不敢称包治天下之病,对寒兄却正是对症。」
寒青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被说中心事,怔了一怔。宋尘听说他病了,隐约已觉得未必这样简单。
他和寒青终日相守,自然不会连寒青有没有生病都不知道,看寒青脸色,却是被说中了的模样。他本来聪明无比,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许多事情,握住寒青的手已全是冷汗。
寒青其实早已绝望了,把生死看得很开。然而他再豁达,听到他有生的消息也是惊喜的。何况他与宋尘来游神女山是忽然兴起,绝不会是别人的陷阱。
任听雨这样身分的人,尚且对这丹丸这样看重珍藏,也可以看出这粒药的珍贵不凡。
宋尘想明白这些并不比他慢,看寒青还在震惊之中。忙倒了一杯水,喂寒青把那丹丸咽了下去。
寒青很快就感到胸腹间一阵火热,急忙盘膝坐下,运转内息,方便药力加速在经脉间游走。
宋尘守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寒青。看见寒青皱眉,彷佛他也在和寒青一起忍耐痛楚,感受到真实的疼痛。
寒青的脸色渐渐转青,随即又开始转白,宋尘看得心惊,连任听雨叫自己也听不见。等到寒青的脸色转红,嘴角开始流出血丝,宋尘也站立不住。他不敢碰寒青,咬紧牙看着心爱的人被折磨。
任听雨叹了口气,轻轻拂过宋尘的睡穴,又伸手按在寒青背心的大穴上。寒青有他帮忙,事半功倍,淤塞的经脉很快被重新打通,接连吐出几口黑血。
寒青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任听雨道:「任兄救命之恩,寒青永不敢忘!任兄若……」
任听雨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道:「相遇便是有缘,这药我留了十几年,早就想送人。若不是彻底没了这东西,我知道自己一定不肯潜心研究医药,其实是寒兄帮了我。」
寒青听他说得有趣。「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客气,任兄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任兄需要我,只管吩咐一声,寒青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他先把宋尘抱在怀里,才从地下站了起来。
任听雨看他对宋尘这样细致体贴,心里似乎有些微的动荡。问他:「寒兄为何会中离魂这种奇毒,不知肯否将原委相告?」
寒青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自己与宋尘的关系有何不妥。大方地说了,但也并不详细,只说些大概。
任听雨感慨道:「真是奇缘,寒兄为了心爱的人竟然肯不顾性命,真是至情至性。」
寒青摇了摇头。「与其一生被困岛上,不如畅快的地活几个月。纵然没有宋尘,我也会这样选。」
任听雨心道:你怕宋尘难过,所以说的和他没半点联系。可若是真没有宋尘,你又何须做这种选择?他也不再问这些,又取出了一个小小圆筒交给寒青,「我这就要走了,你收着这个。
「将来还想见我这个朋友,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拉开下面的圆环,点燃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