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一徐飒就回来了。
李出云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对食物异常的执着的他，连耳朵都仿佛竖了起来那样的扑到了客厅里的餐桌边。
徐飒今天做的是海鲜炒饭，也炒了一盘青菜，另有一锅蛋花汤。
李出云很主动的去盛饭，递给徐飒一碗。
吃饭的时候，徐飒很安静。
李出云本想逗徐飒说点什么，可是看到他略显凝重的表情就忍住了。
收拾过碗筷，徐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李出云在电脑前做了一会功课又上了一会网，看到网上很多人对明珠队刚刚结束的客场的评论。李出云不会踢足球，技术层面上的东西他完全不懂，看到很多懂球的人从各种技术角度来分析比赛，点评上场队员，徐飒上一场的表现得到诸多肯定，李出云不禁有些羡慕。
虽然不懂足球，可李出云在网上、论坛里混迹多年，看到的文章不少。基本上，球迷们和评论界对于徐飒这位年轻的中场核心，无论从技术还是人品都给予了肯定。
现在，二十五岁的徐飒，身披明珠队7号队服，是中场大将，未来肯定是明珠队下一任的队长。
李出云突然很想知道，现在的徐飒正在干什么。
偷偷溜到徐飒的房门口，李出云把房门推开了一道缝，悄悄往里看。
徐飒正在看比赛的录像，手边放着本子和笔，不时记录着什么，看一会，还会将画面停下定格、重放。
看到徐飒认真的表情，李出云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李出云是香岛大学化工研究所的高材生，从小他功课成绩就极好，他自认对于知识的探求自己是执着、热情的。由于不喜欢体育运动，所以他不太能理解这些搞体育的人，只觉得他们应该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正想悄悄关上门，已经感觉到了身后有人的徐飒，回过头来，「有事吗？」
「呃，没有，没有。」
徐飒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如果想聊聊天，就进来吧。」
自从徐飒搬进这个房间之后，李出云是第一次进来。
坐在椅子上，李出云四下打量着。
整个空间里，已经满布徐飒的痕迹。墙上挂着徐飒的球衣，桌子上摆的像框里是明珠队的集体照，墙角放着两个足球。
李出云突然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放在柜角的一个口琴。
「咦，你会吹这个？」李出云指着口琴，好奇的问。
徐飒站了起来，取过口琴，放在嘴边，轻轻吹响。悠悠的口琴声，回响在室内。
李出云睁大了眼睛，口琴声仿佛把李出云带回到蓝天白云、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没想到你还蛮多才多艺的。」想到徐飒烧菜的手艺，李出云不禁说道。
徐飒笑笑，似乎并不以为意。
「有件事想问问你，行吗？」李出云问道。
徐飒看了看李出云的表情，点了点头。
手撑着下巴，李出云盯着徐飒，问道：「一直听说，你妹妹，不是你妹妹，是吗？」
徐飒一愣，然后点头，「是。我和小曼，没有血缘关系。」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出云露出了八卦的嘴脸。他一直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由于徐飒在外甚少谈及家人，有很多传言，都不知真假，只知道他跟他妹妹不一样，外界传说两人不是兄妹。
「我五岁那年我爸遇上车祸去世了，我妈一个人带着我。后来她遇到了邵叔叔，邵叔叔对我妈很好也对我很好，再后来我妈就嫁给了他。邵叔叔是离过婚的男人，他带着他和前妻的女儿——小曼。这样从法律上来讲，小曼就成了我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李出云有点明白了，「那你继父呢？现在都没听人提起。」
「邵叔叔在和我妈结婚之后的第三年因病去世了。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小曼带大。她非常的不容易。我不愿意多提家人的事，就是希望她还有小曼能有平静的生活，不被打扰。」
李出云嘟嘟嘴，「不被打扰，恐怕不可能。」
「尽量少去惊扰她们也好。有事冲着我来，说我什么我都不会介意，但是我希望不要影响到我的家人，让她们天天担惊受怕，走到哪里都被偷拍，影响她们的生活和工作，那我不会原谅。」
「哦。」李出云点了点头，「你妈妈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当年一定很不容易吧。」
「是。」徐飒黑色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忧郁，「她那个时候要上班，还要照顾我们。我刚进足球学校的时候，学费相当昂贵，为了能让我进去，我妈借了不少钱。」
李出云暗想，小学生的徐飒恐怕不能去打工。「那后来呢？借的钱都还了吗？」
「哦，都还清了，慢慢的都还掉了。打职业联赛之后，我的收入好了很多，那个时候经济压力就小多了。」
「听说你十六岁时就正式上场比赛了。」
徐飒歪着头略想了想，「十六岁零三个月。」
李出云凑近徐飒一点，压低了声音问道：「足球学校的学费真的那样贵？」
「我想，不比研究生的学费来的要低。」
李出云撇嘴，「那你不会不上，去念普通的学校呗。」
徐飒抬手撑住下颌，想了想，「我喜欢足球，真的，足球是我的一切，我的全部。除了足球之外，我好像就没有其他擅长的什么了。我特别感谢我妈，她尊重我的选择，也非常支持我。我也想过，如果我学的好能迅速打上职业联赛的主力，那么，之前借的债就不是问题了。在学校里，我如果表现的好，好到超出一般的水准，也会有俱乐部提前与我签约，代我支付学费，并且送我出国进修。」
「有没有哇？」李出云好奇的问。
「有。」
「明珠球队的后台财团？」
徐飒点头，「对。十二岁那年，我跟随所在足球学校的少年队出战全国赛，在那之后明珠队就找到了我，愿意代我支付全额的学费并送我出国培训，条件是要与他们签约。」
「你签了？」
「当然。明珠队是我喜欢的球队，小时候我去参观过他们的训练基地，我很喜欢，能为这只中超球队效力，也是我所希望的。」
「结果你十六岁就在中超下半赛程的比赛中候补上场，开始了你的职业球员生涯。」
徐飒丢给李出云一个「你也蛮清楚的嘛」的眼神。
李出云一扬头，「当然，我也了解联赛，我对足球可不是什么都不懂。」
徐飒低下头笑笑，没有反驳。
李出云拉了拉椅子，坐的离徐飒近一些，「哎，我问你，都说你踢球很有天赋，是不是真的？」
徐飒「噗」的一声笑出来，「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你传球那么精准，想断你的球很难。你的那个什么弧线球，是怎么踢出来的？」
「这个很多人都可以做到。」
「不是吧。我爸对你的球技一直赞不绝口，从你第一次上场他就开始关注你了。」
「你爸？伯父？」徐飒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出云露出很无奈的神色，「我老爸是球迷，明珠队的超级粉丝，喜欢这球队几十年了。啊，我从小听他聊足球，耳朵里都生茧子了。听他说，你踢球有天赋，训练是一方面，人的天赋也是一方面，有些人再怎么练习也练不出来。」
「这个我没有想过。」
李出云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了起来，「你有没有多出来的球衣？」
「怎么？」
「给我，签了名给我。」
「送给伯父？」
「对。」
徐飒站了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新的球衣，找到笔，签下了名字，交给李出云。
李出云捧着球衣，眉开眼笑，「哈，周末回家看老头子去，带这个给他。」这时，他又想到了什么，冲徐飒一笑，「谢啦。」
「不用客气。」
「如果你房子没收拾好，就继续住下去好了，我OK的啦！」
徐飒说道：「不，不麻烦你了，等我那边装修好我就会搬走。」
***
周末，李出云回家，把球衣交给了父亲。
李父大为惊讶，没想到儿子居然能得到如此珍贵的纪念品，把衣服捧在手中他几乎要站不稳了，直叫：「孩子他妈，孩子他妈，来，来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藏宝贝似的收好球衣，李父问道：「这他穿过吗？」
李出云暗暗后悔，早知道应该让徐飒把穿过的球衣拿出来，这一件是新的，想来他没有穿过。
「没有。」
「哦。」李父并没有失望，依旧眉开眼笑。
「儿子，你从哪里得来的？很不容易吧。」李妈妈问道。
「朋友给的。」李出云这样回答，暗想，自己和徐某人也算是朋友了，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看着吧，你爸一定会请朋友来看，每天献宝。」
「他高兴就好。」
李妈妈用力将儿子搂进怀里，胖胳膊勒的李出云噢噢直叫，「不错，知道讨你爸喜欢了。」
「妈，我是孝子好不好，孝子。」
李妈妈笑道：「对，你是搞笑的儿子。」
***
徐飒打扫客厅的时候，李出云依例不帮忙，他坐在沙发上跷着脚，捧着书看。
整理完散乱的报纸杂志，徐飒探头过来，想看看李出云看的是什么书。
那是一本化工类杂志，页面上列满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看在徐飒的眼中，就像是天书一样。
徐飒皱起了眉头。一抬眼，李出云的目光正对上徐飒的眼神。
徐飒笑笑，摇头，「看不懂。」
「其实也蛮简单。」指着某一页的分子式，李出云尽力想解释一样，「物质都是由分子构成，这个就是它的组成结构，喏，就是这样，」李出云伸出拳头比划着。
「你研究的，是一个微观世界。」
「对。」对于徐飒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蛮惊讶，没想到对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网站上，那些风景照片，都是你拍的吗？」
「嗯。」李出云应道，徐飒一提到网站，他就开始心虚。
「你学过摄影吗？」
「没有，我也就是旅行的时候，随便拍拍，把看到的风景记录下来。」
「你喜欢旅行吗？」徐飒坐下来，问道。自从在网站在看过「出云」的照片之后，他一直想问问本人这个问题。
「喜欢，如果有时候，我一定会出去走走。」
「功课呢？」
李出云拍拍胸脯，「那不是问题。」
「我能，看看你拍的那些风景照片吗？」徐飒认真的请求道。
「好啊。」
取出光碟放进电脑，李出云把自己多年来拍摄的照片给徐飒看。
徐飒边看，边觉得惊讶和羡慕，原来李出云竟然去过那样多的地方。
爱旅行的李出云，并不是只往那些旅游圣地或是大城市跑，他更多的是去一些自己在地图上查来的小城，欣赏自然的风光和风土人情。
每一张照片，都注明了拍摄地和时间。
西藏的纳木湖、山西的悬空寺、新疆喀那斯湖、浙江廊桥、四川稻城、陕西榆林、云南罗平，每一地，李出云都用他的像机，自然而真实的记录下来了他所看到的风景，以及风景里生活着的人们。
徐飒一边欣赏着一张张照片，一边道：「拍的很好啊。」
听的出，这是徐飒由衷的赞美，李出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摸着脖颈道：「我也就是看到什么拍什么。」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稻城、婺源、罗平，是我觉得色彩最美的地方，那种纯朴的感觉让人久久难忘。」
「真的很美……」
「你也可以去。」
徐飒悠悠的叹息一声，「希望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去。」
看过了照片，徐飒打量一下李出云的房间，注意到房间里堆放杂乱无章的书籍，起皱的床单，放在椅子上的枕头，再看看身边坐着的人翘的东一撮西一撮的短发，徐飒很想笑。
起初，徐飒以为，李出云只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学生，嘴巴毒脾气坏并且还八卦，但是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李出云除了不太爱整理杂物，任东西堆满空间之外，他也有很多让人欣赏的地方。
比如说学习的态度。
李出云学习时那股认真的劲头，让徐飒很佩服，这个常和自己嘈吵在一起的人，面对厚厚的课本时，眼神中的专注和执着，令自己欣赏；还有他练习外语听力的时候，一排光碟一张一张那样的听下去，持之以恒的态度。
最让徐飒欣赏和羡慕的，是李出云去过那么多的地方，用手中的像机，记录下了那样多的风景。
看过照片，徐飒觉得，李出云有「眼睛」，他去的很多地方都是在地图上随便查来的小城，可是，用他的「眼睛」看过去，很平凡的景色，都鲜活了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力。
李出云照片中的每一张面孔，都给人一种「这就是生活」的感觉。
徐飒觉得，他越来越欣赏这只，哦不，是这位「小熊猫」了。
「如果喜欢这照片，我打印出来给你。」李出云提议。
「不，不用了。」徐飒想了想，拒绝了。
对于徐飒来说，李出云，他更像是不知名的生物那样，他的一切，他所学习的学科、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兴趣、爱好、都让徐飒感觉到新鲜、有趣，他和他是那么的不同。
哦，不，李出云并不是不知名的生物，他是，一个贪吃爱睡的学生物化工的小熊猫。
***
国庆长假之前的那个周末，明珠队轮空，没有比赛，球队进行恢复性训练，备战长假之后将要和沈阳球队的两强交锋。
结束常规的训练之后，徐飒留下来一个人练习点球。
助跑、起脚、射门，皮球带着强烈的旋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次又一次飞向球门的上角。
当徐飒结束训练回到临时住处的时候，李出云已经先回来了。
听到有人进来，李出云在房内大叫：「我在做功课，不要打扰我。」
徐飒笑笑，安静的回自己的房间。
埋头写完了功课，李出云感觉到了饿，一顿不吃都受不了的李出云，马上站起来去厨房寻找食物。
捧着一碗面走出来，李出云看到徐飒在客厅里，穿着运动鞋，带着耳机，一边颠球，一边看电视新闻。
「咦，功课做完了？」看到李出云走出来，徐飒抬手摘掉一边耳机。
「嗯。」
「怎么就吃这个？」徐飒看到李出云手上的碗，问他，同时，足球依然随着他的脚而跳动，完全不受影响。
「我不会做饭，煮煮面就不错了。」李出云捧着碗坐下，呼噜呼噜的吃起面来。
徐飒在一旁暗自好笑。任何看到过李出云吃相都会喜欢上他，因为李出云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可爱到让人觉得，明明只是普通的面，他吃的那么香，普通的面也变得美味起来。
「哎，你可以运给速食面拍广告了，销量一定上涨。」徐飒调侃道。
李出云白了徐飒一眼，「我要是会做饭，我也不吃这个。」
「一碗面够吗？」
李出云干脆的回答，「不够。反正要开夜车做功课，晚上再加餐好了。」
吃完面，李出云满足的靠在沙发上，用手背擦擦嘴，然后摸了摸肚子。
这时，李出云注意到了在颠球的徐飒，他盯着他的动作看了起来。
足球在徐飒的脚上随着他的脚背而规矩的跳动，每一下弹起的高度、角度，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歪着头看了好一会，李出云问道：「它怎么不掉下来？」
带回耳机的徐飒没有听清问话，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练习。
李出云走过去，扯下徐飒的耳机，在他耳边叫道：「它怎么不掉下来？」
徐飒吃了一吓，脚背上的足球飞弹出去，他急忙跳一步，伸脚一踢，把足球踢高，然后用膝盖连顶了几下，控制好高度和力量之后，腿一收，足球再一次乖乖的回到了徐飒的脚背上。
一连串的运作，如行云流水，灵动飘逸，看的李出云眼睛发直。
「为什么不掉下去？」李出云再一次喃喃的问道。
「控制的好自然掉不下去。」
看看李出云的神色，徐飒索性右脚稍一使劲，将足球踢高，然后以右膝、右肩、头、左肩、左膝分别击球，足球顺着徐飒的身体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他的左脚背上。
「你变魔术还是杂耍啊。」李出云难以置信的问道。
「要不要也来练习练习？」
李出云连连摇头，「我没有运动细胞，我弄不了这个，我连自行车都骑不好。我爸说，我没有平衡能力。」
「可以练习，没关系。」
「不要不要。」李出云一叠声的说道，连连摆手。
回到书桌前，李出云重新做起了功课，写着写着，眼前却总是出现徐飒的姿态，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定格重放。李出云索性放下了功课，打开网页，寻找着网页上关于徐飒的资讯，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看了起来。
体育记者们抓拍的照片还真是精彩，将徐飒在球场上一个个精彩的瞬间完全记录了下来。
「控制球可以控制到这样的地步吗？」眼见为实，但是李出云仍然无法相信。
午夜过后，肚子里的面食消化一空，不能饿的李出云又一次进厨房找吃的。
推开厨房的门，李出云就闻到香味，厨房的桌子上放着大盘子，两个火腿鸡蛋三明治还是温的。
想去谢谢徐飒，发现他房间已经熄了灯，李出云咬着三明治，撑的自己的脸颊鼓鼓的，站在门外小声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