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原来张见勇猛然间转身朝原路跑回去,跑得急促跑得惶恐,就像身后有怪物追着他似的,伟仔反应快,呆了一秒钟也跟着追,他人高马大脚也长,很快把人给拽住。

「也没欠高利贷,跑什么跑?」他大声问。

张见勇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喘气,两手捂住心口,喃喃说:「……好痛……好痛……」

「哪里痛,啊?」伟仔也慌了,摸摸张见勇流出的汗,是冷汗,而非运动过后冒出的热汗,这情况不正常。

「心脏……一直跳……快喘不过气了……」他闭着眼,全身虚软的靠在伟仔身上,脸色白的如同死人。

「你什么时候有心脏病了?你在演戏是吧?别吓林杯啊!」话虽这么说,可是伟仔也知道,摸到的冷汗不假,苍白的脸色不假,张见勇是真的摇摇欲坠。

「不知道……我……好晕,好像快死了……」张见勇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会突然这样,胸口痛到几乎抵受不住,眼前发黑发晕,死亡的阴影前来……

「厚,林杯不会让你死的!」伟仔说完,拦腰抱起张见勇,让他头靠在自己肩上,以最快的速度从河堤跑上大路。

这里离村落还有段距离,要叫人帮忙不可能,他看一辆半旧的汽车开过来,立刻挡在大路中,硬生生拦下来。

开车的中年男子是附近的人,看见有个粗壮的流氓抱个人站在陆中央,避无可避,停下车,以为对方想抢劫。

伟仔二话不说坐上汽车后座,朝中年人恶气指挥:「开车,快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去!」

中年人很害怕,抖着说:「我、我身上的钱都给你,别伤害我……」

「没看见我老婆身体不舒服喔!再不开车就拿刀砍了你!」伟仔扬起拳头,拿出职业级的黑道嘴脸来恐吓。

中年人不敢怠慢,看清楚张见勇是真的气息奄奄,立刻加足马力往几公里以外的一间医院去。

这期间伟仔打了电话跟张见贤报告张见勇的异状,张见贤心急,公司里的事都放下了赶过来,跟伟仔在医院里碰面。

「怎么样了?」急诊室里,张见贤抓着伟仔,忧心忡忡问。

「小贤哥,我把软脚虾的情况跟医生说,医生怀疑有心脏病捏,真的吗?」伟仔愁眉苦脸问。

「没听见勇说过啊,不过,还是请医生安排更精密的检查,毕竟我们有个患过心脏病的叔公,说不定是遗传。」

张见贤说完,立刻找到急诊室内的医生,请他们帮忙安排进一步的检查,这期间急诊室内的好多小护士,包括病人及家属都在偷偷瞄着张见贤,没办法,人家太帅了,冷森白硬的急诊室因这样的花般美男子到来,变成了天堂乐园。

平常总是帮着老大注意压寨夫人又没有招蜂引蝶的伟仔,这回居然破天荒没把注意力放到夫人身上,只是站在睡着的张见勇身边恍神。

他心里想,怎么可以让这小子死?

即使白天的张见勇带着刺,张牙舞爪的让人只想抓来打屁股,可是河堤边见他受苦时,几乎就慌了自己手脚,巴不得代替他来承受疼痛。

现在只盼着对方的身体没闪失,两人能平平安安共度个几十年,老了也要在一起,拌嘴吵架过日子,想来也快意。

张见贤从医师那里回来,愁眉难展,伟仔抓了张椅子来恭请夫人上座,探询详细病况。

「X光显示心脏没异常,抽血检验的结果有些贫血,医师问说见勇最近的睡眠可能不正常……伟仔,你天天跟他在一起,是这样吗?」

伟仔汗涔涔:「软脚虾最近都晚睡……可是白天都补眠回来了啊……」

张见勇睡梦之中听到哥哥的声音,起反应了,睫毛扇了几扇,迷蒙着眼睛找人。

「……哥,你怎么来了?」一边问,一边好奇自己身在何处。

「伟仔说你晕倒……你心脏有病吗?还是其他的……」摸摸弟弟的额头,张见贤温柔问。

「咦,没有啊,去年我才做了全身性的健康检查,身体好得很。」

张见勇忙回答,为了证实没骗人,他还下床转了几转,的确,行动如常,河堤边昏昏欲坠的样子好像是假的。

伟仔又惊又疑:「你、这个、明明……」

张见勇是直到进了医院才完全失去意识,经历过那莫名其妙的胸痛,他也感到困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胸痛过……最近真是奇怪,住进老厝后,什么毛病都来了,腰酸背痛啊,连屁股也……」

「屁股?」张见贤讶然问。

「没、没有啦,火气大,那个、就肿痛……」张见勇脸红,没注意到伟仔陪着他一起脸红。

张见贤说:「都到了医院,就顺便安排个精密检查,身体要使用一辈子,别轻忽。」

「噢。」张见勇很听哥哥的话,又说:「可是哥,我觉得该检查的是脑袋耶,最近记忆力衰退的好严重,老是想不起前一天晚上的事……」

伟仔听到这里,心一咚。

张见勇又说,「……对啊,你问台湾黑熊,他老说我梦游,还骂我不安分,老爱吵他……」

张见贤斜头侧睨,进一步追问:「真的吗,伟仔?」

「真的真的,软脚虾都不让人好好睡觉,非得闹几个小时才肯放了我。」伟仔拿手背猛擦汗,一开始的确是张见勇来撩拨,但是做了几个小时运动才肯放人的是伟仔自己。

张见贤派出压寨夫人的气魄责问:「这种情况你该早点告诉我。」

伟仔心存愧疚,可是张见勇这时居然替他说起话来了。

「哥,也不是台湾黑熊的错啦,应该是我念大学时熬夜的坏习惯又犯了……」

伟仔睁着亮晃晃的眼,这小子竟然维护自己?有进步了!

张见勇回以白眼。

话说回来,张见勇虽然自小娇生惯养,却不会是非不分,胸痛发作当时,伟仔那副焦急的样子很真实,把他抱在肩膀上也小心翼翼,还将他搂得老紧,令人感动……

人在病痛时,若是得到某人的照顾与关爱,产生的感动一定特别深刻。张见勇想起闷痛到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有只温暖厚实的手掌轻拍自己的背,安抚的话语不断响起在耳际。

「……不要紧、不要紧、医院很快就到了……」

他开始反省以往对黑熊太不客气了。

当然,在车上他也听到伟仔是如何恐吓那位可怜的大叔,胁迫着人家送病人上医院;更听见伟仔居然把他张见勇喊成老婆,这就太超过了。

想来,一定是伟仔小弟平常在老大金龙身边待久了,有样学样,把金龙平常对哥哥说的肉麻话都给学全,所以叫自己老婆一定是伟仔新学来故意恶心死人的招数,真有效,他都快被肉麻死了。

医生这时过来,说已经帮张见勇预约了下星期的身体健检,还说人可以先回去,再有不舒服,立刻送回医院来。

「那就回去吧。」张见贤说,然后把汽车钥匙交给伟仔开车。

往老厝的路上,张见贤跟张见勇依偎着坐在车后,见弟弟很快又沉沉睡去,心里很不踏实。

问开车的伟仔:「……见勇会不会是中邪了?」

伟仔被这话惊的差点没抓稳方向盘。

「小、小贤哥,你相信那种事喔?我还以为去美国念过书的人,认为世界上没鬼的说。」

「我是不太相信,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张见贤沉吟:「从第一次跟我回老厝,见勇就怪怪的。伟仔,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没错,白天夜晚两个样……」伟仔小声回答。

张见贤叹口气,他也不是固执而不知变通的人,十七岁之前他都住在这里,鬼神之说是此地人们根深蒂固的信仰,这点不会因为他喝过几年洋墨水就忘得一干二净。

「人活着,身体跟心理的层面都得顾到。如果身体没毛病,就先带见勇到庙里化化收个惊,要是还没效,就找心理辅导师,怕是他真有心结。」他说。

伟仔真的很为难,怕张见勇收了惊之后,晚上就不会再找他胡搞瞎搞了,可要真是鬼上身,那更糟,传说鬼会吸人的阳气,时间一久,被附身的人会一命呜呼,被鬼给带走。

想到张见勇可能会死,他热血上涌,这小子不许死。

「小贤哥,我知道一间很有名的神坛,收惊化煞最厉害,不远,现在就去好不好?」立即报告。

伟仔说神坛里主持神事的乩童是他国小同学,据说国中毕业那一年,同学随父母上某神坛去问事,当场被神明给点名上身,后来他连高中也不上了,开了坛,从此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不尽滚滚来。

「好,选日不如撞日,这就去。」张见贤颔首。

神坛真的不远,过两个村庄就到了。今天非假日,神坛外头还是停驻了许多车,好多人在烧香扇金纸,也有人对着里头猛合掌拜拜,虔诚无比。

张见贤见神坛人多,不禁皱眉问:「照这人数看,轮到我们就晚上了吧?」

伟仔是善尽职责的狗腿小弟,拍胸脯保证:「小贤哥,坛主我兄弟,过命的交情捏,让他先处理我们的事,不然我先扁死他!」

张见贤笑笑,有求于人还这么嚣张,伟仔果然天生是流氓的料。

话说虎背熊腰的伟仔露出一副「我是流氓、谁敢来惹」的超凶恶嘴脸,一下就逼得神坛内排队等候的人士自动自发让出一条路,恭迎索命黑无常进入。

走到底,供桌后供奉着几尊神像,神坛的年轻主持人坐在供桌边,身穿道袍面容阴恻,青白脸皮三角眼,看来比鬼还阴沉,一见到伟仔就面露不悦。

「好久不见你这个瘟神,来干什么?」

「我带了人来,你给看看,是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神坛主人指指外面:「今天人多,为了公平起见,你先去抽个号码牌等叫号。」

伟仔一把揪住对方道服,把人给硬生生从椅子里拽出来,眼放凶光大声胁迫:「我家压寨夫人金枝玉叶,能跟外头那群人挤吗?我老婆身体不舒服,哪里还能拖?快点,别等我拆了神坛,你才怪我没同学道义。」

那人啐一口,不甘不愿道:「……流氓就是流氓,天生改不了……」

「还啰嗦?皮痒是不是?」伟仔听到了他的碎碎念。

「好啦,快叫人进来。」那人懒得跟不讲道理的黑熊纠缠,打算随便化一化,尽快打发走了流氓及其家眷便是。

伟仔表情放缓,回复成走狗模样,跑去迎接压寨夫人进来。

外头的人听见伟仔恐吓的声音,好奇挤着来看热闹,有几个人很不甘心,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得遵守先来后到的顺序吧?强制性插队的坏蛋,人人得而诛之……

等张见贤拥着弟弟缓缓步入时,所有人也不气了,同样自发性让出一条路,不是被流氓的拳头胁迫的,而是……

啊啊,此神坛不愧是「上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居然能请到蓝采和跟韩湘子两位仙姿凛然的俊俏神仙亲自降世,普度众人贫瘠干枯的心灵。

张见贤早就适应成天被些阿猫阿狗爱慕,面对几十双爱慕的光线,都习惯成自然了,只是翩翩然走来,众人眼里所见是遍地花海,将烟雾熏人的低矮神坛,变成了人间净土……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孔雀爱吃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孔雀爱吃糖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