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佚名
柳心彤和烟花都是头一次来洛阳城，对任何事都贪鲜。
“早知道这里这么热闹，这么多有钱人，我应该早早搬来这里，我的生意会更好。”烟花嚷着。
“你做白日梦会快乐些，你想在这里搞介绍仆役的生意，肯定不出三天，招牌立刻被砸。”麦天颖泼她冷水。
“为什么？”
“这里财大气粗的皇子皇孙多得吓死人，哪轮得到外地人来这里赚大钱？”
“我凭自己的本事不行吗？”
“这里是天子脚下，许多时候不是靠真本事就可以行得通。”麦天颖老气横秋地道。
烟花则是一副不信邪的模样。
“尚阳，先到我那儿落脚如何？”麦天颖问。
“你是不是住在宫里？”烟花问。
“不算是，我住宫里不习惯。又不是一个太懂宫里规矩的人，我在这附近有间小屋，可以避暑也可以避寒。”
“该不会是间小茅屋吧？”
烟花故意气他。
麦天颖也没上当。“是茅屋你就不住了是吗？”
“也不是啦，我只是随口问问。”
“天颖，你先带心彤和烟花去你家，我得先向皇上报到，边陲虽奏了凯歌，但一日也不可松懈；免得让敌人有机可乘。现在我的职位由王厚将军和李平将军代理，皇上应该也有耳闻，我得亲口向他报告。”
柳心彤下意识将尚阳的手握得更紧。
“你随天颖到太傅府休息，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累坏了，好好休息，然后等我。”他柔声道．
“不等明天早朝再呈奏？”麦天颖问。
尚阳摇头，他有他的考量。“我怕会落人口实。”
“是啊，早点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好，咱们也可以早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同你一起去面圣，将我的事一起说了算，哽在心里好难受。”麦天颖想尝无事一身轻的滋味。
“先送心彤和烟花到太傅府。”尚阳说。
“你们放心，心彤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烟花道。
柳心彤柔美的笑着，“我又不是病人，这一路上不也好得很，你们莫？我担心。”
“是呀！速去速回要紧。”烟花补上一句。
？？？
两人火速进宫，却没见着皇上的面。
“皇上和阴贵人到江南巡幸去了。”宣义恭侯阴诉道。
“何时回驾？”
“这月初八该会回洛阳。”
“初八？就是三天后。”麦天颖问。
宣义恭侯颔首。“尚将军、麦太傅有事上禀？”
“是的，烦请恭候替将军与我先行通报。”麦天颖作揖道。“太傅客气了。”宣义恭候阴诉是贵人阴丽华的胞弟，和皇室一向亲近。
两人在离开皇宫后，麦天颖说：“刚才我听梁玺的贴身护卫说，梁艳月也回洛阳省亲，你看她会不会恶人先告状。”
“我不怕她告状，就怕她一句话也不吭，皇上在爱情上不免受贵人阴丽华的影响，同情弱者，她来洛阳反而对我有利；再说，宫里有她爹照应，我也不用担上薄幸之人的罪恶。”不是推诿，而是人之常情。
？？？
果然，梁艳月回洛阳后在亲爹面前狠狠的哭诉了一番，这中间还加油添醋，将自己塑造成楚楚可怜的下堂妻形象，父亲梁玺愈听愈火大。
“他敢这样待我梁家人！”梁玺恨道。
“尚阳打了胜仗，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皇上如何替我主持公道？”
“女儿放心，我非好好参他一本不可，不会让他便宜了事。”
“爹，我真的很惨，能做的让步我全做了他还不满意，我替他纳妾，结果妾爬到我头上来。为了那个妖媚降生的女人，尚阳居然休离我，要将那女人扶正。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对我完全不公平。”梁艳月委屈的哭诉。
“这也怪你，没事替尚阳纳什么妾，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怎会知道他们不只不知感恩还变本加厉，他们应该也到洛阳了。”
“来了正好，大家一同在皇上面前把事情给说清楚，我问你，这个婚姻你还要不要？”这样他才能拿握事情的底限，可大可校
梁艳月暗忖着，自己在尚阳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地位，他早已说得明白，她这回不过是想请父亲？她出一口气，气出了她可以活得有自尊不窝囊。
“这个破烂婚姻，我不要了。”她说。
“你确定？不后悔。”梁父问。
“不后悔。尚阳心里并没有我，我只是不甘心。”
“你要爹怎样？你出怨气？”
“我得不到尚阳，那女人也休想得到。”她宁？玉碎不？瓦全。
“那好办，凭咱们家和皇室的交情，皇上下一道旨就能拆散那对奸夫淫妇。”
“爹，你一定要？我作主。”
梁玺宠溺的抚着女儿的发。“这桩婚事当初也是你选的，我为了要让尚阳娶你，可是动用很大的人情，还变相的软禁尚阳的娘，如今事情弄成这样，爹也很为难。”
梁艳月撒娇地道：“我虽是执意嫁给尚阳，但我可是很尽心尽力要做好尚阳的妻子，是尚阳不领情。”
“我知道，你是我梁玺的掌上明珠，能放下身段？尚阳做那么大的牺牲，尚阳应该知足。”
“爹最疼女儿了──”
“爹不疼你，疼谁？”梁玺道。
“我以为爹疼妹妹。”
“艳香再怎样也比不上你是我的亲骨肉来得亲。”
梁艳月满意的笑了，艳香是梁玺抱来养的忠臣之后，在他心里，她才是他唯一的女儿。
？？？
三日过去。
梁玺先下手？强，在皇上面前告了一状。
“有这样的事！”皇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皇上，这事已经很久了。”梁玺咬牙道。
“下午尚卿会来见朕，朕会好好问他。”刘秀也面有难色，毕竟这是家务事，他并不想多插手。
“请皇上作主。”
“梁丞相可有主意要朕如何作主？”
“请皇上将那妖女赐死，要不是她，臣之女也不会弄得被休离，这对臣女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赐死尚卿心爱的女人！？”刘秀心里斟酌着，他的江山可是尚阳替他打下来的，现下又打败匈奴单于，他不能不积极笼络尚阳。
“那妖女待在尚大将军身边也会误事。”梁玺道。
“一介女流能误什么事？”刘秀不以为然。
“听说那妖女生得绝色，我是担心尚大将军沉迷于女色，会延误军事，进而为了红？误国或被敌方利用，成了招降的弱点。”
梁玺观察皇帝爷的表情，知道他应该捉到重点了。
“这事我会处理，还有其他事吗？”
“臣没有其他事，臣告退。”梁玺揖了揖身子后离去，心里有了八成把握。
“梁丞相来见皇上是为了艳月而来是吧？”阴贵人福了福身子。
刘秀扶起阴丽华。“朕正为此事烦恼着。”
“尚大将军的家务事我也是方才听了麦大傅说才知道。”“天颖也回来了。”
“他来辞官的。”
“为什么要辞官？”刘秀心里倾向于不同意。
“而且不只他要辞官，就连尚将军也要辞官。”
“就为了那个绝色佳人，尚阳情愿不做大将军？”刘秀不能理解。
“这样的真情世间少有了。”阴丽华有感而发。
“只是朕若批准了他们，朕的皇子少了一位严师；朕的西北大门少了一位了不起的军事奇才。”刘秀并不乐见。
“皇上要有成人之美。”
“尚阳是为了心爱女子，那天颖呢？他是为了哪桩，他要度假，朕二话不说同意，待他已是宽厚，他还有什么不满？”
“据麦太傅向臣妾说的理由是，他想回乡种田。”
刘秀冷哼，“种田能有什么出息。”
“皇上，人各有志嘛！”
刘秀看了阴丽华一眼。“是啊，人各有志。”
？？？
“到底行不行啊？你说的那个阴贵人够不够份量，要不要找皇后试试？”烟花急问道。
“你搞不清楚，在皇上心里阴贵人的地位高于皇后许多，在感情上也始终偏爱阴贵人。”麦天颖解释。
“既是如此为何皇上不立阴贵人？后呢？”
“那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再加上阴贵人自己谦让，皇上才会立郭贵人？后；不过我总有感觉，终有一天当皇后的政治使命完成之后，皇上恐会废了她，改立阴贵人？后。”
烟花看了看左右，掩嘴道：“小心隔墙有耳，你不怕这里有皇后的人马？”
“这是我家，怎会有皇后的人马？”麦天颖认为烟花大惊小怪，他用家仆一向小心。
“还是小心？妙。”
“咦，那小俩口上哪儿去？”麦天颖问。
“尚大哥带心彤上街买胭脂、看戏。”
“尚阳好像一副无官一身轻的模样，笃定皇上准他辞官。”
“是呀！下午你和尚大哥要去见皇上，看起来你比他更紧张，又是找阴贵人，又是打探消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梁玺那老狐狸已先我和尚阳一步进宫了。”
“你看会不会有事？”
“我的消息是，梁玺建议皇上赐死心彤。”
烟花可急了。“那怎么办，我去通知尚大哥教他们远走高飞。”
麦天颖拉住烟花的手腕阻止道：“别多事。”
“心彤就要被赐死，你却叫我别多事。”她匪夷所思地看着麦天颖。
“这只是梁玺的意见，皇上不听从的成分很大。”
“你确定！？”烟花不相信。
“非常确定，不然我找阴贵人作啥？阴贵人待我不错，她会帮我们忙的，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告诉心彤这事，让人白担心一场，到头来却什么事也没有，不是多此一举吗？”麦天颖分析道。
“万一有事呢？”
“不会有事。就算有事阴贵人宅心仁厚，她一向喜欢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求她便是。”麦天颖过分乐观道。
“谁去求？”她问。
“自然我会去求，尚阳也可以去求，还有，你忘了我自己也有个妹妹是皇上的嫔妃，虽不若阴贵人得皇上宠爱，但说两句话也是有点作用的。”
“那梁丞相不是省油的灯，不怕他用小手段？”
“皇上是聪明人，不会被梁玺耍得团团转。”麦天颖说着。“你好像对皇上很有信心？”烟花睁大了眼。
“我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对皇上的行事作风多少有了解，梁玺的位置也是过渡时期让他坐坐，一等皇上有了稳定的朝廷势力之后，罢黜他只是时间早晚。”
烟花抽了一口气。“你把皇上说得好现实，好有心机。”
“你以为尚阳？朝廷、众人民立了那么多战力，皇上不会防他吗？有的时候功高盖主反而很棘手，尚阳的娘在宫里美其名是享福，实则软禁。”
烟花又是抽了一口气。“我猜过，没想到是真的。”
“宫廷斗争就是派系的斗争，我在宫里身为太傅也不免受到波及，这也是我厌倦宫里生活的主因，我拍不了高层马屁，注定辛苦。”麦天颖有感而发，愈是分析愈是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什么。
“至少你的工作受人尊敬。”
“职业无贵贱，你不也常常对我很不以为然吗？”他提醒她，然后扯开一抹笑。
“那是开玩笑的啦，你不要信以为真，老拿这话糗我。”
“人在玩笑中才会有几分真，你的玩笑话该有几分真吧？烟花小姐！”
烟花咧开嘴尴尬地笑笑。
？？？
尚阳和柳心彤游罢市街而返，行经一亩菜园，园上有一农家夫妇正在除虫。
“从前在平安村时，我有一小块花田，种了两三种小花小草，现在不知如何了。”柳心彤多愁善感地道。
尚阳握着她的手。“将来我们的新家，你也会有一块花田，你想种啥就种啥。”
“阳，你待我真好。”她满心幸福。
“我要弥补你，你？我吃了不少苦。”
柳心彤摇摇头。“那些苦算不了什么，其实我还要感谢艳月小姐，没有她就不可能有你我的相识，所以，我希望你能原谅梁小姐。”
“只要她不犯我，我没有记仇的意思。”
两人往前走，巧遇梁玺的辇车。
梁玺下车趋向尚阳两人，上下打量柳心彤。
“梁丞相有何指教？”尚阳一把将柳心彤拉向身后。
“好个绝世祸水！”梁玺讽谕道。
“丞相言过其实了。”尚阳不卑不亢地回道。
“哼！皇上自有论断。”
“我和令嫒已离缘，自无任何纠葛，不知丞相大人在皇上跟前提尚阳内人，有何特别用意？”尚阳戒心十足的看着梁玺。
“内人？不见旧人哭，新人倒是笑得开怀。”梁玺嗤笑着。尚阳握着柳心彤的手，绕过梁玺辇车，不愿再理会对方的疯言疯话。
“不要太得意，我已经面呈皇上赐死你的心上人，以杜绝社稷之患。”梁玺朝他背后嚷道。
尚阳背脊一僵，转身，投以冰冷目光。“你说什么？”
梁玺狂笑着上了辇车。
见尚阳正要追上去，柳心彤忙拉住他的手。“不要。”
他看向哀求他的柳心彤。“梁玺欺人太甚。”
“我不在乎，能得你真心疼惜，虽死何惧？”她闪着动人的眸。
“不！我不会让你死。”他发誓。
“皇上并未下旨，我不一定会被赐死，你莫担心。”她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峰。
半个时辰后──“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了？”烟花问。
“梁玺亲口承认这事。”尚阳回答。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天颖已早一步向阴贵人投诉，阴贵人很同情你们。”烟花指了指麦天颖。
“阴贵人？”柳心彤不识此人。
“就是皇上心爱的女人阴丽华。”
“是呀！天颖把皇上和阴贵人之间相恋、相许的事说得刻骨铭心之极，这对你们可是有利的助力，下午你们去见皇上时皇上自会有定见。”烟花乐观道。
？？？
是日未时，除了光武皇帝之外，阴贵人也陪侍在侧接见尚阳和麦天颖。
“两位爱卿都要辞官是吗？”皇帝刘秀问。
“是的，请皇上成全。”尚阳作了个揖．
“尚爱卿辞官是为了红？美人，那麦爱卿呢？”刘秀转向麦天颖。
“皇上了解臣的心性热爱自由，宫中生活实在不适合臣，所以有不适任太傅职位的问题，请皇上明鉴。”麦天颖将早已想好的托辞说了一遍。
刘秀陷入沉思，经过几年的观察，这两人对皇室的忠诚度已不是问题，也都通过他设定的考验期，若不是尚阳母亲吴氏已病殁，他正准备下旨让吴氏与儿子团聚，共用天伦，所以──“尚爱卿，你只能对朕有一个请求，朕念你对朕的忠心、对国家的贡献，朕会成全你一个请求。要辞官？还是要美人？”刘秀老谋深算。
尚阳不意刘秀会有此一着，与麦天颖面面相觑。
“若你一定要解甲辞官，那么朕只好赐死你的意中人，若你要朕成全你和意中人结连理，这个镇国大将军的责任，你得继续扛。”
这是个既高明又千斤重的威胁，尚阳一时语塞，寒着一张脸。
“现在立刻回答朕！”刘秀逼他表态。
尚阳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幽幽地道：“我会留任镇国大将军职位，继续为皇上、为朝廷效命。”
刘秀大喜。“很好，你的选择我想梁玺也不会指朕便宜你行事，很好，很好！两全其美，你得美娇娘，我得英勇良将，哈──哈──阴贵人，这真是两全其美。”
“皇上，那臣下呢？”麦天颖问道．
刘秀顿了顿。“你嘛！朕准你辞太傅位！但另外任你？诸曹侍中，负责管理朕的日常生活。”
闻言，麦天颖垮下一张脸，这侍中一职比太傅更麻烦。
“怎么，爱卿有什么不同看法？”刘秀问。
“臣下力有不逮，愿意继续留任驾轻就熟的太傅位。”他也只能暗自嘀咕，退一步海阔天空，免得让诸曹侍中的位置害惨。
尾声建武七年春神带来栀子花香，柳心彤捧着摘了满篮的栀子花来到书斋。
她的夫君上前线巡戍，算算日子也要回来了。
烟花人未到、声先到的嚷着：“心彤，心彤，替我画个样，我要绣对鸳鸯。”
“麦大哥下个月要来度假时用？”柳心彤了解地问。
“是啊，做个枕头套，不然绣只呆头鹅也好。”烟花嘟哝道，标准有口无心。
“这回麦大哥来，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算了吧！他人在洛阳皇宫，天天对着美女，才不会看上我哩！何况我早已过了适婚年龄。”
“那是你的想法，就像玲珑，原来也挺固执不愿嫁人，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娘。”
“玲珑能干，一胎生双胞孪生子，我可没那能耐。”烟花摆了摆手。
“我觉得麦大哥对你也是有情的，不然他不会一有空就往这里跑。”
烟花心甜嘴硬道：“他是来看你。”
“大肚婆有什么好看。”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
“谁说大肚婆没什么好看，我可是快马加鞭要回来看我美丽的大肚婆爱妻。”
是尚阳醇厚的声音。
烟花挤眉弄眼。“我得闪人了，不碍着你们俩卿卿我我说肉麻话！明天──下午好了，再来拿绣样。”
一旁的柳心彤羞红了脸。
烟花走后，尚阳抱紧她，好像只有这样能一解相思之苦。“好想你。”
“我也想你。”她深情的回应。
“孩子好不好，有没有让你受苦？”他心疼的问。
柳心彤笑着摇头。“孩子很乖──哎哟──”
“怎为了？”他焦急的搂着她的宽腰，抚上她的腹部。
“孩子在踢我。”她笑答。
他的手摩挲她的肚子，肚里的孩子正活动着身子。
“好奇怪哩！”他惊叹。
“阳，谢谢你。”她好幸福。
“不，该说谢的人是我。”他亮着黑眸，扳过她的身子吻住她，说着不离不弃的盟约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