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危机消失无踪,我眼看计划落空,当然不肯善罢干休,看那阿拉伯人脸上山阴转晴,恨不得拿桶红油漆泼上去,让他面如关公。
大厅这一幕被很多人关注着,伫足翘首,哪能让大家失望。
一个拿皮球的小男孩睁着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们,专注得连手里的皮球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我本来是想,干脆我胁持这孩子好了。
可后来我看到他掉在地上的皮球,突然就像炭盆烧着脚那样跳起来,用最大的音量喊道:「炸弹呀——」
我把全部的肺活量都使出来,尾音拖得长长的,身边的眼镜蛇跟对面的阿拉伯大叔统统被我弄得一愣,就是他们这一愣的功夫,我挣脱眼镜蛇的控制范围,朝那个小男孩跑去,一把抱起他,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向大门外街,简直跟抢救国宝似的。
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一旁的母亲发现自己的儿子突然被奇怪的人掳走,更是惊天动地般的尖叫起来。女性的尖叫从来都极具有恐怖的渲染力,她这一叫,无疑为我一番胡说八道的造谣添姿加彩。
这场闹剧开始严肃起来。
可我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混乱跟吵闹,我跑出大门以后,就把小男孩扔在地上。
奔了老命地拔足狂奔,不敢回头,就怕子弹追在屁股后头。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几条街,只觉身边行人飞一般闪过,就像坐磁浮列车一样不着轨道。
等我终于耗尽动力,像张饼似的摊在街面上时,仰头望天,星罗棋布,我大概已经横跨过整个香港。周围的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不曾围观。香港人有样好处,就是处变不惊,当发生离奇或者是怪异事件时,首先是四处望望,看看有没有摄影机正在偷拍。
打电话给爷爷,虽然我现在被人追杀生死茫茫,所幸我还是某某人的孙子。
爷爷在电话里没说什么,派人到香港将我接到印尼。
爷爷晚年热衷于两样东西,游泳和钓鱼。于是在印尼做起岛主,那宽厚结实黄琉璃瓦顶的朱红院墙,气象森严的皇家园林,便是爷爷的「故宫」。
这小岛寂静得要命,我每次来都感觉闷得慌,不到三天就逃开,可经历一番惊心动魄,再看这高桥流水雅致清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失踪了一个多礼拜,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见我为人的失败,爷爷在电话里听我口吻不对已经有点疑心,这次再见我落魄的模样,惊得假牙都掉了下来。
爷爷说:「炅儿啊,虽然你这次劫后逃生,我本不想让你再受更大刺激,可是……没有办法呀!」
我一愣,扑上前抱着爷爷的大腿哭起来:「天哪,爷爷,你不会告诉我你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世了吧……」
爷爷重重敲我的脑袋一下:「小混蛋,我把你养那么大,居然咒我死!我身体好得很呢!」
「那是怎么回事?」
「唉!」爷爷摸摸我的头:「是你那不争气的爸爸啊!他居然拐跑了人家的老婆……」
嗯?我竖起耳朵来。
「更糟糕的是……人家丈夫找上门来啦!」
「嗯?他人在哪里?」
「这个……」爷爷突然有些踌躇:「家丑不可外扬……」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亲爱的爷爷,你该不会是……」
爷爷一脸愤然:「我怎么可以让这个小子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我们柯家的名声……」
爷爷还没说完,我就慌慌张张冲出房间去,在院子里边跑边叫,招呼—堆爷爷的手下过来,指着花园正中央那门幽深的井,喊道:「快!快!救人要紧!」
他们都莫名其妙,问怎么啦,有人投井自投了吗?
我深深地叹口气,爷爷隐居不到两年时间,这些下人们都是新来的,他们不了解我的爷爷,如果想了解我的爷爷,就要从两百年前讲起。先别晕,我们柯家的祖上,据说是宫里的大内总管,哦咧,你问我为什么太监会有子孙?我如果知道就去写《宫廷密史》了。总之我们柯家做豆腐的手艺,就是从宫中传下来的,除了这门手艺,柯家还传承下清代大内中严谨的制度,所以我爷爷为人很古板,尤其在男女作风问题上,从来不心慈手软,一定严查严办。
我老家清德镇的豆腐加工厂后院,有一口陈年老井,虽然那里面有水,但是没人敢喝,因为据说两百年来,那口井里淹死了小少人,那些人都是被柯家祖祖代代的大当家扔进去的,因为他们触犯了柯家的家法。柯家家法教条之多,可以出本一千元以上的精装书,一不当心就会触及。我记得有这么一条,男人若是勾引别人的老婆,该杀。而男人若是不看紧自己老婆被人勾引,罪加一等。
所以我想,成浩司大概是被我爷爷扔进井里去了。
爷爷在印尼小岛上的这口井,是人造的,不比清德镇那口,虽然不深,可是非常惨的是:这口井里根本没有水。
我对着那口井大喊:「成浩司……成浩司……你还活着吗?」
只有我的回音传上来。
爷爷的下人问我:「咦?少爷,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我连连点头,「他怎么样了?」
「他现在就在大厅里喝茶啊……」
「少爷您怎么啦?I
「没什么,对了,你去给我准备一样东西。」
我提着一只大桶,晃晃荡荡走进大厅,正看到有个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喝茶,我一鼓作气街上去,把下人们准备好的—大桶馊水冲他当头泼去。
「成浩司你去死!」
那男人的动作僵住了,他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他缓缓的……缓缓地转过身来,浑身湿透,散发着馊水味。
「爷……爷爷!你怎么会坐在这上面?」
成浩司哈哈大笑地从屏风后面走过来,「你爷爷说最近风湿越来越严重,可能过不久就要坐轮椅,我就让他先试试我这辆感觉怎么样……」
成浩司看我整张脸都黑了,笑容有些僵:「我是说,我反正也用不着了,不如送给爷爷当见面礼好了。」
「不用。」我冷冷道。
「不用?」
「对,你还是留着给自己吧,反正你很快就要变成真的残废了。」
「炅儿……你冷静一下……」
「我已经冷静很久了。」
「可我看你怎么好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我举起堂中的椅子,一步步向成浩司走去。
「慢着!」成浩司喝道:「我有话要讲!」
「你去对阎王讲吧!」
「慢着!」又一声大喝,我冲发话的人大吼:「你给我闭嘴!」
可发话的却是爷爷,他抹抹脸上的馊水,「炅儿,你现在举得那把椅子是清朝纪大学士阅览草堂堂上物,市值七百万港币,我劝你要三思……」
我瞪大眼睛,把那椅子轻轻放下,又举起另一把,爷爷继续说:「那把是清末明初时,袁世凯登基时候坐的椅子。」
我又放下,再举起一把,这次爷爷没有说话,成浩司却口了:「这是当代名人柯奇柯老先生最爱的座椅,此乃无价之宝。」
我把椅子重重扔在地上,仰天大吼几声,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我指着一张桌子,念念道:「这是一代悲情人物柯炅自尽时用的桌子!」
说着一头撞上去,成浩司赶紧冲过来拦住我,嘻嘻哈哈说:「看你神经紧张,给你放松一下,何必那么认真哪……」
爷爷也说:「是啊是啊,炅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我哀怨地看着爷爷:「您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爷爷摊摊手道:「不是他老婆被你爸爸拐走了吗?他都没寻死,你干吗要死?」
我脸上划出一道清泪:「爷爷您有所不知哪……」
成浩司突然对爷爷说:「爷爷啊,我听说你在院子的井里养了一条大蟒蛇是不是啊……」
我格登一下咽口唾沫。
爷爷问:「炅儿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
成浩司斜着眼睛冲我笑:「你想不想跟我一块跳进去?」
我立即噤声,乖巧地朝爷爷咧开嘴笑,连连摇头。
成浩司脚下一步步挪近,从后面捉住我的手,对爷爷说:「您老不先去洗个澡吗?虽说这天不冷,可这味道……」
爷爷也唉呀—声,说:「被你们两个小子一搅和,我都忘了。行,炅儿,你先帮我照顾着浩司。」
我心里非常费疑,成浩司怎么会眼我爷爷混得那么熟的?
爷爷走后,成洁司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认识你爷爷?」
我哼一声。
「炅儿,你真是太不关心老人家了……」
「不用你来教训我!」
成浩司促不及防轻啄一下我的嘴唇,他突然笑了,笑得极其有内涵,把我吓了好大一跳。认识他那么久,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他的笑,不是奸笑就是狞笑,否则便是傻笑,为什么龚然笑得那么有……深度?
让我觉得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突然间很可能成为一个阴谋片的主角。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炅儿……」他压低声音,充满了磁性,同时单腿跪地,做一个深情款款的动作:「嫁给我吧!」
我呆掉了。
「也许你会觉得很突然……也许你需要时间考虑……可我会等待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靠!」我一巴掌朝他脑门上拍,把他拍得向后跌去,「你在演电影哪!大白天哪来的月亮!」
我左顾右盼,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安装了隐藏录影机,成浩司莫非现在兼职当「整人专家」节日的临时演员?
成浩司扑过来抱着我的腿:「我是说真的!炅儿!实在不行,我嫁给你也可以!」
「你愿意我还懒得要呢!」我甩腿,可是甩不掉。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我们已经睡过了,你要对我负责任!」
「靠!你还有脸说!我们哪—回『睡过』!你哪一次不是做完就走?」提起这个我就气,恨不得给他一脚。
「你是怪我这个吗?」成浩司抬起头来望着我,眼中波光闪闪:「我一定会改的!我会改的!我一定每天陪你睡,每天陪你睡!」
「老子不稀罕!」
「那我帮你暖床……」
「现在是夏天!」
「那我晚上给你扇风纳凉……」
「我干嘛要跟一台空调结婚呀!」
「那你想要什么?洗衣机,电冰箱,电视机,DVD……」
「成浩司你给我滚!」我咆哮起来;
「你不答应我不走!」
「那我答应呢?你走?」
「那我们就是俩口子,我干嘛要走?」
「那就是怎么你都不走?」
「我当然不走!」
我的头开始发晕,跌跌撞撞就要倒下,成浩司连忙站起来扶住我,让我坐在椅子上,奉上一杯茶。
他的态度让我浑身起毛,太太太……太可怕了!
「我求你了……」我呻吟道:「你有什么目的,直说好了……你是要财、要色,还是要命!直说好了,我都给你!」
「我只要你!」成浩司态度坚决,把茶杯往桌上一摔:「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我盯住他的眼睛,成浩司身子突然一颤。
「你有做过一件叫我相信你的事情吗?」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