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还说如果我敢向别人透露半句我们的关系,你就让你爷爷拔掉我的小鸡鸡,把我卖到宫里去当太监,你们家祖上就是当太监的……」
「够了,够了!」我抱着脑袋大吼:「你是什么东西!留声机?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要记也不记一些美好的,净记这些破坏我形象的鬼话!」
成浩司稳坐住椅子上,呷了口凉茶,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把小扇子来扇风:「罪人柯炅!你认不认罪?」
「我认你个大头鬼!反正都过了那么久,随便你怎么说啦!」
「你不也是一样?」成浩司又喝一口茶:「你还不是到处抹黑我……」
「我从来不曾在别人面前提到你!」
「这还不是抹黑?你完全抹煞我的存在呀!」
「成浩司,你不要试图转移方向!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
「哟,你忘得还真快!眼镜蛇,眼镜蛇哪!」
「什么眼镜蛇?」
「我是说达帝!」我跳起来,张牙舞爪:「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当心我掐死你!」
「对喽!对喽!就是这个样子!你当年就是这么逼我向你就范的!」
「我没有!是你逼我的!」
「哟哟哟哟……还急了!」成浩司看我急赤白脸,越发能够衬托出他的镇定自若:「你再想想,仔细想想。」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杯子里的茶,那茶分明已经凉透了。
我愤愤然端起床上另杯茶一饮而尽,叭一下把茶杯摔在桌子上,它没站稳,跌碎在地面上,声音清脆。
那声音将我和成浩司都震得发愣,我们愣了许久,许久,然后抬起眼去看对方。
这不是什么含情脉脉的对视,我们望着对方时,嘴角、眼底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的心渐渐舒解开来,像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被一双怜惜的手,一点点展平铺在桌面上,细心地数那些褶皱的纹路。
那些纹路就是我人生的轨迹,这些轨迹步步都与这男人相关,试问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记得,我都还记得的。
成浩司在桌面上握着我的手:「炅儿,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皱皱眉。
「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我点头。
「所以……我们结婚吧。」
「做梦!」
「耶,你这次反应很快嘛!」
「我要是再被你骗我就是笨蛋!」
成浩司冷笑:「柯炅,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你不要后悔!」
「后悔?」我也冷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拂袖而去,走的好是潇洒。
当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那低低的门槛,使我的双脚像绑了千斤坠。倘若成浩司此时在身后唤上一声,哪怕只是轻轻咳嗽一声,也许我都不会迈过去。
我的确没有迈过去,因为成浩司的动作比我还快。他气愤地一拍桌子,拔身而起,怒冲冲地从我身边撞过去,几乎要把我在门槛上撞上—跤。
可他立刻又停下了脚步,要越过门槛的—条腿也顿在半空中,许久许久,那状态令人啼笑皆非。
因为眼镜蛇就守在门口,怕死的人都不敢迈过去。
成浩司惊愕极了,相比他来,我显得很得意,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是你把他带来的?」成浩司问。
我扬眉:「难道不应该?」
成浩司很无奈,摇摇头,又点点头,像个垮掉的螺丝钉一样从门框上松下来,倒退数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镜蛇望着他,调皮地轻笑,脸上那万年不变的阴云,逐渐舒展开来,变成一朵美丽的浮云。
在此之前,我无数次想象过他们两个见面后的情景,我以为,只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纵然火山从脚底喷发都可以躲得过去。
他们两个都非常安静,甚至是死寂,但是这出默剧,却随着时间的流走,沉淀到令人心弦为之发颤,让人很想感动一番。
眼镜蛇伸出手去拉成浩司。
从来都没有人逃出他的手掌心,我和成活司都一样。
在眼镜蛇的外套里发现他和成浩司的合影以后,我就知道我逃不掉,我当即放弃了逃跑的计划,折回酒店去找眼镜蛇,我指着那张照片问他,「你是成浩司的什么人?」
眼镜蛇反问我:「那你呢?」
其实我们都知道答案的。
眼镜蛇不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人,或者他懒得对我讲,我们从香港坐飞机到印尼的途中,他明明可以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把他和成浩司的相见、相识,相会,甚至相恋,可是他只字不提,他只是说:「浩司会告诉你的。」
我愤怒:「成浩司从来都不说实话!」
眼镜蛇耸耸肩,他大概习以为常。
「你为什么要喜欢他?」我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简直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步。
眼镜蛇很想笑的表情:「你问为什么?」
我真是不明白,我问为什么的时候,他们为什么都会感到可笑,这又什么好笑的?世事伦常,因果定律,总要有个是非,有个来龙去脉,这样我们才不会活得一团糟。
我为什么要喜欢成浩司?
因为他高大威猛?因为他英俊挺拔?因为他才智过人?
他什么都没有。
我在想这些的时候,大脑高速运转,眼珠也滴溜乱转,眼镜蛇一直在看我,他忍俊不禁。
我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我讨厌他,非常讨厌他。
我被捉弄的很惨,像个陀螺上的小丑,人家随便抽一下,我就傻乎乎转起来,晕头转向,口吐白沫。
眼镜蛇把成浩司扶起来,扶他在椅子上坐好,帮他抚平衣角的褶皱,我看到成浩司的额角冷汗涔涔。
他在害怕什么?心虚什么?眼镜蛇的毒牙?
他明明那么温柔,简直要淌出水来,可成浩司很害怕,虽然我知道他一向是个没骨气的男人,可恐惧到这种程度,前所未见。我还以为纵然我们俩被眼镜蛇当场捉奸在床,他也不过潇洒地捋一下头发,毫无所谓,可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怎么会来的?」成浩司开口问。
「我到香港办点事情。」眼镜蛇淡淡地说:「碰到炅儿。」
我听他们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正要住外走,突然转过身来,找到很好的理由留下来,跑回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托着下巴听。
「你怎么会认识他?」成浩司看看他,又看看我,表情怪异。
「这是缘分。」眼镜蛇道。
这是天诛,我心道,你的报应来了。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只露一个额头两只眼睛,我叫一声:「什么人?」
爷爷一个下人露出头来,怯怯地问:「老爷说晚饭好了,请三位先生随我来。」
我愣了下,这才想起来,我爷爷去洗澡,未免去了太长时间。
成浩司听到这句话,却如临大赦,蹭得一下站起来,说:「好!好!现在就去!」
他像一阵风般刮过来,拉着我的手就向外跑,我躲都躲不掉,正是莫名其妙,成浩司极小声的,极快速地在我耳边道:「你一定要答应一件事情!」
我奋力一甩手:「如果是结婚那就……」
成浩司不肯放手:「不是!从现在起你要和我寸步不离!」
「凭什么?」
「就凭我是成浩司!」
「你以为自己是谁?」
成浩司摇头:「我谁都不是!我只是成浩司!可是炅儿,为什么这个名字你整整十年都没有忘记?」
我白他一眼:「二十年前死在我家门的那条狗我也没忘记!」
成浩司简直要被我噎死,他不怒反笑:「我是一条死狗?」
我没讲话,因为眼镜蛇从我们身边经过,脸上一直挂着笑,我以为他会霸道地把成浩司拉走,可他没有,他当我们两个是透明人一样,反倒去和爷爷的手下说话,越走越远。
—时间我简直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问成浩司:「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成浩司这次倒是干脆利落:「我去美国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哦了一下,预期中的答案。
成浩司一派坦然:「达帝是我篮球队的队友,我们集中起来训练,休息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胡闹,然后……」
我无奈地摆摆手,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理解……理解……」
「你不理解!」成浩司压低声音吼—句:「这件事情非常古怪!」
「是古怪,他那么好,怎么会看上你?」
「达帝……是个很好的夥伴!」
我瞪他:「是个很好的床伴吧!」
成浩司向露苦色:「炅儿,我们真的只有那么一次!」
我呸他一口。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你一向是顺藤摸瓜,有杆就爬。只有下半身没有上半身……你瞪我干什么?」
成浩司没好气:「你还真是了解我!」
「哼,这只是经验!经验!」
成浩司无奈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叹口气道:「托你的福!我的计划现在全盘崩溃了!」
「你的计划?你的计划就是一直装残废然后瞒天过海?」
「可笑吧!你就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啦!」
我捂住肚子:「他有那么可怕吗?」
「有!有!有!」成浩司语气激烈:「我宁愿抛弃美国那养尊处优的生活也要离开!我宁可对宁雨晨这个女人唯命是从也要离开!我宁可……」
「你宁可重新回来找我!」我接下他的话。
成浩司—愣:「找你?我真的从未想过!」
「你……」
「真的!如果我真的想到,那我为什么还要和宁雨晨结婚呢?你也一样嘛!」
我的笑开始抽筋:「成浩司,你……你怎么不去死!」
我开始低头在地上找来找去,看哪块砖头比较硬,可以用来它碎这个混蛋的头。
成浩司一看苗头不对,赶紧上来箍住我的双臂,说:「不要生气啊,我只是……是太诚实了一点!」
「你诚实得太不是时候!」我大力把脑袋向他下巴上面撞去,成浩司一声惨叫,松了开手。
我飞身跑掉,回头的时候,看他趴在地上找来找去,估计是丢了门牙。
我跑的气喘吁吁,到地方的时候,河上已是灯火通明。
爷爷按照老家清德镇的构造,在后院造了一条人工河,我小时候经常在上面玩滑滑梯的那座古桥,小了一半,就横跨在河上面,就连鞋子踩在上面的清脆响声都一模一样。
爷爷很怀旧,或者说他这个岁数的人都很怀旧,他最喜欢在河中泛一只小舟,悠悠荡荡,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却透过这清澈的河水,回溯到那些明明朗朗的岁月当中去。
那时候他的眼睛是亮的,就像我现在这样,可生活却是糊糊涂涂,简直—团槽。
水面很平静,水中有一弯新月,看似皎洁,实则坑坑洼洼。
爷爷从船中露出头来,冲我招手:「炅儿,下来吧,我准备了一个下午,听说你两个朋友都来了?」
我咦了—声,问:「他们都没来吗?」
桥的另一面只有一片竹林,到了晚上,因为没有灯光显得有点恐怖,眼镜蛇却从那边走过来,他根本没有脚步声,似乎真的有鳞片可以滑行。
「你家真的很别致。」眼镜蛇道。
「谢谢。」我一直瞪着他,「你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没什么,只是迷路了。」
我不相信:「你想在我家埋炸弹。」
眼镜蛇呵呵直笑:「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
「你难道不是黑手党头子?」我一脸警惕。
「你难道没看出来,成浩司才是,我……只是他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