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仰在路当中站住。
「你看这些石壁光秃秃的,连个可供抓手的树干都没有,他们是躲在哪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柳沁骑近过来,四下查看。
云仰完全没有听见任何人行进的声响,因此和仙族若非人人武功奇高,就是另有密道。
恐怕两者皆是。
直至此刻,他方始感觉他们已入了一个神诡难测之境,凡事务须小心在意。
「你紧跟在我后头,不要离得太远。只要咱们别无他意,和仙族的前辈们终会了解的。」云仰策马继续往前行。
柳泌在他身后撇撇嘴。
这人有时真是正直过了头,总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一样。
「那如果他们不了解呢?」
云仰一听就知道她是鸡蛋里挑骨头。这姑娘只要身子舒坦一些,就什么机灵古怪的想法都跑出来。
「他们若不了解,咱们好好跟他们说就是了。」
「那如果他们不听呢?」
「那我们抓几个来,绑在树上,好好的同他们说,说到他们听为止,这样行了吗?」他无奈道。
柳沁听得格格直笑。「这儿哪里见得到什么树?你待绑到哪里去?」
云仰吸一口清冽新鲜的空气,胸臆间顿时舒畅无比。他从小在山间成长,对山的喜爱比对其它地方深。
「你饿了吗?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一处较宽阔的空地,我们到了那儿再停下来吃午餐。天老前辈住在半山腰之处,以我们的速度,最晚明日此时就可以到了。
「好。」她心情颇佳地点点头。
云仰顺着山道转过另一个弯坳,瞬时拉住马缰。
在他们眼前是,一道深而狭长的走道。
这条走道笮到即使人坐在马上要穿过去都有些困难,形如一柄无形利斧将山劈开,露出一条对切的细缝。
从这一端,他们可以隐约看到另一方豁然开朗的空地,便是他们预定停下来歇脚之处。
柳沁慢慢地骑到他的身旁,与他一同审量这条狭窄的「一线天」。
两人心中浮起一模一样的想法:若是前方有埋伏,这条一线天便是绝佳之处。
只须待他们走入之后,将前后出口堵住,当场来个瓮中捉鳖。
「怎么办?」柳沁蹙起细致的娥眉。
云仰拿出若西罕画的简图一看。若西罕曽告诉他们通往空地的路「颇为狭窄」,却未料到是这等形势。
「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也只能走下去。」云仰将路线图收起。「我们下马,用走的过去。」
柳沁站着不动,看他开始张罗收抬垂吊在马鞍恻边的行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唤他。
「云仰!」
「嗯?」他停下手回头。
「你若不想再往前走,我不会怪你。」她娇容凛然,罕见的极为严肃。「这条路说是死亡之道亦不为过。他们只要将头尾堵住,从头上对我们抛掷巨石暗器,甚至毒烟毒水,我们躲无可躲。你已然陪我走到此处,够了,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云仰定定瞧她片刻,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眼神如此清朗,彷佛全世界的蓝天白云都在那双眼中。
没有任何畏惧退缩,没有一丝丝乌云阴霾。
她的喉咙缩紧,有一种几乎无法直视这双清亮目光的感觉。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怎可轻易退缩?」他温柔的看着她,「你不想治好你身上的毒了吗?不想康康泰泰的与我一起下山吗?」
柳沁迎视着他,眼眶慢慢红了一圈。
「云仰,你为什么肯这么做?」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又何须为什么?」他偏头看着她。
「难道你不怕死吗?」她哽咽道。
「怕,怎么不怕?」他微微一笑。「但我承诺要陪你找到大夫,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只是为了一句话,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吗?大多数的人到了这时候,已经开始找借口打退堂鼓了。」她轻声道。
云仰举手轻抚她的脸蛋。
「我不知别人会怎么做,我只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我绝不会在此时弃你而去!做人但求俯仰无愧,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足矣。」
柳泌投入他的怀中,浅淡的唇印上他的唇。
云仰抱住她。
即使山风吹在身上如刃,冰寒划过肌肤如刀,此时此刻他们是在彼此怀中,天地间唯有他们两人。无论前方有多少险阻,都不重要。
在一刻他非常明白,即使最后为了她而死在这片玉雪峰上,他也愿意。
即使极对不起师父和师妹,抛下了身为长徒的责任,为了她,他是愿意的。
因为她不是师父,也不是师妹。她是另一种更特殊的情感,他不知晓自己存在的情感。
她的一蟹一笑,一言一语都能牵动他。从一开始的恼人,甚至一度厌怒,到最后的了解,甚至有些好笑,最后觉得可爱。
他们两人一起穿越了半片平朝国土,历经各种风险难关,她早已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
即使在身子最疼楚之时,她都不曽埋怨叫苦,她的坚韧让他心折。
她是他喜爱的人,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
「云仰……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她的脸颊贴偎着他,轻轻反复的摩擦,他的心头一片静暖。
「若姑娘不嫌弃云仰两袖清风,待一切事过之后,咱们禀明我师父,便一同去府上拜见你的父母尊长,你意下如何?」他轻声道。
拜见双方亲长的意思就是要提亲了。
她的脸颊淡淡的跃上一抹红霄,眼睫毛微微颤动。
「你两袖清风不打紧,我的银子挺多的,咱们两人一辈子也用不完,我可以养你。」她心头甜甜地道。
云仰长笑一声。
「如此有劳娘子了。咱们去找天老前辈,将你身上的毒袪尽吧!」
「好。」她松开他的脖子,望向两匹坐骑。「让马走在前头。」
云仰点点头。「有理。若途中真有什么古怪,马儿从我们身后冲撞过来,反倒更危险。」
柳泌在心里叹气。其实她的计较是,若途中真有陷阱,马走在前头也好先帮他们探路送死。
这人身上真是没有一丝坏骨头。
两人定好了主意,先赶两匹马进狭道里。
山壁如此紧逼,两匹马都显得有些不安。若是它们一出了山道直接跑掉,还真是别无他法,只能见机行事。
两匹马都走了进去,直到前头第一匹马走到中段,依然风平浪静。
「我们走吧!」云仰反手牵起她的手,当先走了进去。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的两手紧握。这处雨道宽约尺许,长不足一里,站在外头看已经觉得紧迫逼人,真正走进来之后,仰头只能看到薄薄的一线天光,触目所及皆是迎面而来粗砾的山岩,让人只觉得心头紧张,呼息不顺。
柳沁感觉自己的手心微湿,他的手却从头到尾坚定温暖。她心里不禁佩服。
之前她总觉得他江湖历练不足,现在方知,其实一个人的定性和耐心,远比历练多寡重要。
前头的第一匹马先出了雨道,无限快意地在空地上蹦跶一下,来回踱步,第二匹马也跟着出了甬道。
两人心里略微一松。
忽地,云仰听见一声细细的「喀哒」,他心头暗叫一声不妙。
顶上的一线天光突然消失,四周霎时伸手不见五指,头尾两端的光也不见了,彷佛有人突然拿一张巨大的黑幕将整片山一起罩住。
咻一一咻一一咻一—强烈的风声飞快袭来,云仰突然发现包夹着身体两恻的石壁都消失,他们彷佛站一个空阔的旷野之中,四周只有全然的黑暗。
猎猎风刀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时扑袭而来,间或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喘息。
「云仰,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柳沁在他身后惊慌地尖叫。
云仰回头一看,明明知道自己手中牵着她的手,却什么都看不见。黑暗有如变成实质一般,他连手肘以外的部分都看不见。
他心头雪亮,知道他们触动了和仙族的阵法。
风声之中开始出现杀伐之声,有如千军万马朝他们直扑而来。
奇门遁甲,五行术数乃是一门秘术绝学,精于此道者,布阵如布乾坤天地,方寸之间如十里荒原,阳春三月亦如金戈铁马的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