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那时是怎么回应的?好像口气也没多好。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掌心,连亲人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只有他!她都躺在医院了,也不见他温声软语安慰几句,只会训人,他还会什么?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人在生病脆弱时,最渴望自己在乎的那个人,能把她抱在怀里,说几句关怀的话,感受自己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

她没有。

小时候得不到,交了男友后,也没有。

嫌麻烦就不要来啊,她又不稀罕!

于是,她把他赶出病房了。

恍惚中回神,她心房抽紧,微颤的手不敢去拉那道隔帘,证实那道与记忆重迭的音律——

隔床章宜姮轻软的音量浅浅传入耳中:「你……干嘛那么凶?我很痛耶——」

「你也会怕我凶吗?那刚刚的街头玩命追逐战怎么就不怕?」

「不是那样啦!我看人家有麻烦,总不能放她一个弱女子不管吧?她之前也帮过我——」

「我不是不让你帮,只是在帮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我承认我的想法很自私,别人怎样我管不着,我只在乎你会不会有事,当时我又不在你身边,接到电话时,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

「对不起嘛——」

「道什么歉?受伤的又不是我。」

「那你脸色就不要那么难看。」

男人叹了口气,声音有软下来了。「痛不痛?」

「很痛啊。」低哝声,听起来比较像撒娇。

「你活该!医生说你大腿轻微骨裂,会暂时打上石膏固定,近期得与轮椅为伍了,很赞吧?」

「你幸灾乐祸!」

「是啊,你有意见?」

「……不敢。对了,她呢?情况怎么样?」

「刚刚护士去看时还在睡,听说比你严重很多,有撞到头,缝了几针,脑震荡外加左手臂骨折,大概也得住院好一阵子。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呃……我也很关心你啊。你不是说要赶设计图,连陪我跨年都没空,我本来要带饮料和干粮去孝敬你的,你现在赶过来,图怎么办?」

「你人都进医院了,我还有闲情画什么设计图吗?」

「对不起,影响你的工作——」

「不要一直道歉,我不是真的在怪你。」顿了顿。「我刚刚口气也不太好,你别放心上。」

「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是担心。」

「知道就好。闭上眼睡一下,有事再叫我。」

……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原以为,男人的坏口气是被打扰得不耐烦,她曾为此而争吵,不曾放软身段,以致不欢而散;另一个女人,用了不同的方式响应,率先软下姿态,换来的是男人更多的怜惜,以及安抚……

分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居多,演变到最后,近似于打情骂俏的言语,断断续续传入耳际,她心口揪紧得快要不能呼吸,头好痛、手也好痛、好难受、好想吐……

隔壁传来的物品碰撞声,引起余观止的注意,他侧首望去,扬声问:「小姐,你醒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另一侧,安安静静,没半点回应。

他想了想,伸手拉开隔帘,女子斜卧在床侧,一手搭在上方的桌几,他出于本能便走上前协助。「你要拿什么?你的包包?还是面纸——」

看清半掩在枕下的面容,他顿时哑了声。

「幼……」怎么会是她?!

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前女友重逢,余观止愕然张口,无言了片刻,才干涩地吐出声:「幼秦,我不知道是你。」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还是会告诉章宜姮,只要她没事就好,外人怎样他管不着。现在对他来说,她只是不必在乎死活的外人。

胸口莫名地闷疼,说不出的难受感在翻腾,反胃欲呕,余观止见状,连忙上前,手忙脚乱抓来垃圾桶,她不由分说地狂呕了一阵,吐得昏天暗地。

余观止轻轻替她拍背,待她稍微好转,才将她移回枕间,抽来两张面纸,却见她紧闭着眼,泪水不断地掉,他心下有些慌。

「很不舒服是不是?我去叫护士——」

「不要……」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有多狼狈,紧闭着眼逃避现实。

就算要见面,也要光鲜亮丽,向他昭示离开之后的她过得有多好,而不是现在这种处境,狼狈又糟糕,难堪得想死!

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更不想被他看见。

「可是你……」他很清楚这女子个性有多倔强,但现在真的不是耍个性的时候。

「我只是——眼睛不舒服,隐形眼镜……」

「好,你忍一下。」他赶紧抽两张面纸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再撑开眼皮,帮她取下两眼内的隐形眼镜。

「有没有好一点?」

「……嗯。」

他将取下的隐形眼镜置入镜盒内,再放进她随身的包包,看见里头有简易的卸妆用品,于是道:「我顺便帮你卸妆,医生说你伤到骨头,左手暂时不能动,化妆品留在脸上太久对皮肤不好……」

突然想起她讨厌别人叨念,遂止了口,专注于替她卸除脸上的妆容。

他没帮谁卸过妆,动作不太顺手,但是以前在他那里留宿时常看她做,久了多少也知道程序。

虽然做来格外生疏,但他每个动作都谨慎而仔细,有耐性地重复确认每一道化学物都没有残留。卸去精致妆容后,那张明媚绝丽的容颜,少了点平日难以高攀的冷艳,多了几分惹人怜的荏弱。

记忆中,她总是挺直腰杆,自信自傲,美丽得教人难以逼视,极少如此刻般,躺在病床上,苍白容颜流泄一丝脆弱……

他瞬间呼吸一窒。

要命地发现,无论是哪一种,都教他心旌震荡。

一直都知道,她美丽得教他难以呼吸,无论再过多少年,他都无法不心动,不同的是——

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再让一时的情动,冲昏了理智,盲目地陷下去。

他移开视线,冷静地开口:「医生要我转达,你明天早上九点进开刀房,你看看要联络哪个家人过来,帮你签同意书、办住院手续。」

她似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气氛沉寂下来,场面顿时有些干。

旧情人在医院狭路相逢,似乎说什么都不对,要叙旧场合不对、要问好显得更瞎,都伤成这样了是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他尴尬地启口:「那……我在隔壁,有需要再叫我一声。」

他回到未婚妻身边,拉上隔帘,她动也不动,没朝他多瞥一眼。

要离开的人,她绝对、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她,杨幼秦,再也不求任何人了。

隔天清晨,章宜姮的母亲来接手,余观止回去上班,说好下班再过来。

杨幼秦在进开刀房前用手机拨了通电话,电话接起时,另一头的大堂哥声音微哑:「幼秦吗?」

「对。大堂哥,我吵醒你了吗?」杨伯韩作息规律,她还特地等到八点才打,应该不至于打扰到他的睡眠才是。

「没,是整晚都没睡。」

「怎么了吗?」

「乐乐出了点状况,刚刚才从手术室出来,流好多血,我快被她吓死了。」

「怎么会这样?那她现在——」

「就倒霉遇到一个变态神经病,大腿白白挨了一刀……算了,一言难尽,反正现在没事了。」突然想到什么,回问:「对了,你这么早打给我干嘛?」

「……没事。只是问问你最近和大堂嫂过得怎么样,想约个时间去找她玩。」

「我这阵子大概都会在医院照顾乐乐吧,你想找她的话,到怀仁医院来。」

「嗯,我再看看。先这样,掰。」

接着,她改拨杨季燕的手机。全世界就她最闲——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

过了三分钟,对方主动回拨给她。「杨幼秦,你找我干嘛?」

另一头收音断断续续,她本能问:「你在哪里?收讯好差。」

「就阿磊啦,说要把年假用一用,就排好行程约我去度假。我现在在山上的民宿小屋喔,刚刚看完日出回来,超美的,我把照片传给你——」

「……」她看了看天花板。「你不是说你们只是哥儿们?」

「对呀,哥儿们,所以要有福同享啊。」

「……」哪一国的哥儿们会将所有的假期用在对方身上,单独约度假兼过夜?买房子第一个问对方意见、考虑对方的喜好?她大小姐毫无金钱观,人家早早便把她当自己的责任往肩上揽……这种哥儿们哪里有?麻烦找一个给她好吗?

「唉哟,阿磊在叫我了,我们等一下还要坐船去看海豚,没空跟你喇赛,有什么事快点讲!」

「……没事,我逛街看到一款限量表很好看,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有男表吗?阿磊表前阵子坏掉了,他喜欢黑色的。」

「你去吃大便啦!」送自己男人的东西还要别人跑腿买单!她承认自己在迁怒,被这一天到晚不自觉放闪刺激人的二百五搞得情绪恶劣。

「是你自己问的还生气,大姨妈来喔?」杨季燕低哝,了不起账单留下来她自己付咩!

杨幼秦张口欲回,隐约听见另一头男人喊她的声音,又咽了回去。「快滚、快滚,过你的两人世界去,不跟你讲了。」

挂了这通电话,她盯着手机发愣,指腹移向通讯簿第三个名字,却一直没按下去。

每个人都有生活要过,就算是最无所事事的季燕,也有她自己的交际圈,心里放着很重要的那个人,生活便有了重心,谁会像她,日子过得空晃晃的,苍白失焦得像一抹人间游魂。

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把手移开,没去按下拨出键,不愿造成堂哥们的困扰。就算他们待她再好,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他们的责任。

余观止傍晚过来的时候,杨幼秦已经开完刀,还在昏睡中。

看看床畔空无一人,转而问未婚妻:「她家人还没来吗?」

章宜姮欲言又止,表情很心虚。「我……偷听了一下她讲手机,她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来照顾她的家人耶。」

余观止没搭腔,敛眉凝思。

交往时,曾听她提过,父母已经离异,各自再婚,不方便将她带在身边,她未成年前的监护人是大伯父,她又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身边最亲近的一、二等直系血亲应该是没有。

他当时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她却笑容灿烂,一脸无所谓地告诉他,伯父很疼她,其实跟亲生女儿没两样,堂哥们也对她很好,她每次都拿季燕欺负着玩,在家里是横着走的,像女王一样。

她向来只跟他说那些快乐的事,让他看到的是人人欣羡、天之骄女那一面,但其实——

他当时并没有想到,真正出了事,能让她理直气壮依靠的人,有谁?

医院的值班人员走来,告知他两位病患要转入普通病房,目前单人房从缺,要等到后天才有空床位;双人房目前有两间,想问问他们的意思。

「那,暂时先将我未婚妻和杨小姐安排在同一间病房好了,等杨小姐醒来我会再问过她,如果她有其他想法再做调整。」他偏头询问:「宜姮,可以吗?」

章宜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幼秦身边没人照应,同病房的话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好,那暂时先这样。」

两人移入普通病房后,杨幼秦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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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时差之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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