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个码头小镇叫做「德诺」,离斯洛城有八十几哩,中间隔著一座巨大的湖泊。如果不走水路改走陆路,距离更远。
「我不死心,等保安局放弃搜索之后,依然回那个森林看了好几次。有一天我又回到林子的时候,不晓得是什麼人突然从身后埋伏我,将我迷昏过去……」
「嗯。」
「等我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跟另外几个女孩一起被关在一个木屋裡。我们都不晓得那是什麼地方,也不晓得被关了多久。
「某一天,有一个男人进来,强迫我们喝一种有甜味的药水,我就昏过去了。此后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只感觉自己在移动,可是不晓得被移到了哪裡。」茱莉低声道。
「有一天,他们又强灌我们药水,準备带我们上路。其中一个女孩在昏迷中呕吐了,却因為嘴巴被布蒙住,后来,没有再醒过来……」茱莉把脸埋进手中。
那帮天杀的人口贩子!
他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有点敏感,却又非问不可。
「茱莉?」
她深呼吸一下稳住自己。「嗯?」
「妳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们想把我们卖掉,所以不敢殴打我们,在我们身上留下伤痕。」
菲利更加谨慎。「我是指……有没有『看不出伤痕』的伤害?」
她的脸庞露出迷惑之色。
然后,她突然明白他在问什麼。
「我……他们没有……不,我没事!」苍白的脸颊霎时赤红。
他鬆了口气。
理论上处女比非处女更值钱,但他依然必须确认。倘若她真的被强暴,他必须安排她接受最适当的治疗。
「妳被人绑走是什麼时候的事?」
「那天是星期三,九月四日吧!」她连忙问:「今天是几号?」
「九月十日。」
老天!她已经失踪六天了吗?
「我妈一定急得不得了,玛莉安也失踪十天了,我们还能找回她吗?」她急切地望著他。
「妳形容一下妳被绑架的时候听到或看到什麼,任何细节都不要略过。」
「我……我才刚踏进林子不久就「我……我才刚踏进林子不久就被人从背后拿一块布迷昏了,我什麼都没看见。」她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背后那个人比妳高或是比妳矮?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他这样一问,她开始用力回想。
「我是向后倒,那个人有接住我,身体不太胖……」
「妳说妳昏倒了,妳有没有撞到他?他有没有叫出声?妳觉得他声音的高度在哪裡?」
这些细节她当初从没想过,可是被他一引导,她突然发现自己记得的比想像中更多。
「他在我的耳朵旁用力吸了口气,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很高的人,但应该是男人没错。」她省悟。
「绑匪从头到尾都是相同的人吗?或者中间有换人?」
她努力回想。原来这些看似不重要的小事都是线索。
「慢著!后来关我的人,和绑架我的人应该是不同的人,因為那个关我的人把我从地上抓起来押进转运马车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声音更高一些,力气也比较大。」
所以,她中途被转过一手。
是同样的人口集团中途转手,或是绑架她的人将她卖掉?如果是后者,為什麼不是选择向家属索取赎金?
「妳被囚禁的木屋呢?妳有没有听见特殊的声音,马车声,人声,其他绑匪交谈的声音?」
「我大部分时间都被蒙著眼,感觉上有听过一些马车的声音,但我们都被喂了药,昏昏沉沉的,我弄不清时间的先后顺序。」挤了半天,她沮丧地回答。
如果当时更镇定一点就好了!
「没关係,妳已经帮很大的忙。」他安慰她。「来吧,我带妳去看看其他女孩。」
「她们都没事吧?」茱莉连忙站起来。
他的步伐带著一股大猫的优雅,宽肩窄臀散发的不是张扬的狂妄,而是一股冷静理智的力量。好像有他在,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重逢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幼年时的信任感全数回笼。
「她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们三人不想分开,所以保安员安排她们住在大房间裡。」
守门的保安员看见他们,帮他打开房门。
门内的三个女孩马上跳起来。
一看见茱莉,她们尖叫一声,冲过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好了,别哭了。」茱莉往身后一指。「这个人叫菲利普,就是他把我们救出来的,他有些话想要问妳们。」
几个女孩抹抹脸上的泪痕,羞怯地盯著他。
菲利普确定她们情绪平定了才走进来。
「小姐们,如果妳们不介意的话,我想个别和妳们每个人谈谈。」
这段访谈进行了两个小时。他将每个女孩叫回隔壁的空房间,先从金髮的莎拉开始。在他和女孩谈话的期间,茱莉便留在大房间裡安抚剩下来的人。
每个女孩被绑的过程都大同小异,不是像茱莉一样被人偷袭,就是吃了不明人士送给她们的食物,又或者在陌生的地方迷路被人拐带,总之,等醒过来已经被关在暗暗的地方。
菲利普记下每个女孩陈述的重点。
等每个人都谈完,夜已经深了。
他伸了伸懒腰,回到女孩们的房间去。
四个女孩看到他走进来,全都站了起来,茱莉站在最前头。
她一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襟鬆了。
即使是一身男装,她站在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孩间,完全不会格格不入,反而多了一股英气,鬆开的钮釦露出一段引人遐思的深沟。
他很努力不要盯著看,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没有办法对女人美丽浑圆的酥胸视若无睹,他只希望自己看得够不著痕跡。
「明天天一亮,我会交代保安员送妳们回家,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私自到不熟的地方,或吃不明人士交给妳们的食物,知道吗?」
三个女孩惭愧地低下头。
「菲利普,我妹妹……」茱莉的眼神期待地看著他。
他摇了摇头,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我的调查还未结束。」他告诉她。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麼?」她美丽的眼眸又燃起希望之火。
「接下来,我们回到原点。我们从妳和玛莉安被绑架的地方,重新开始。」
「茱莉,瞧瞧妳,已经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妳许了人家没有?有没有男朋友?你们镇上一定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妳吧?来来来,跟老安德鲁说说!」
他们在刚吃完早餐便上了路。
安德鲁一见到她,亲热地挨擦过来。
茱莉对於他一直有种特殊的好感。
安德鲁就像典型大富人家的老僕,因為出出入入的达官贵人见多了,对於一般市井小民难免有丝高傲势利的心态。
或许是知道她是自家小主子的朋友,安德鲁待她自然和一般人不同。而茱莉每每见到他充满喜感的身材,就觉得有趣,无论如何也无法讨厌他。
「别取笑我了。」她的面具在安德鲁面前没法子戴上。
早上和三个难友告别时,红髮安妮问她:
「茱莉,那个金髮帅哥要和妳一起回家?」
虽然大难刚过,只要是女孩子凑在一起,就一定会聊男孩子的事。
「嗯。」
「我认為妳应该吻他。」莎拉突出惊人之语。
三个女孩全震惊地盯住她。
「我们都是由保安员送回家,独独妳由他亲自护送,可见他对妳的感觉一定不同。妳不趁现在试探他,要等到何时呢?」莎拉指出。
「对对对。」
「莎拉说得有道理。」另外两名女孩越想越兴奋。
茱莉的脸颊在发烫。
她森然端严地凝视她们一眼。「别开玩笑了,人家是专业的探员,他跟我回家只是為了帮助我找回妹妹而已。」
那一头,保安官亚森和菲利普交换昨晚互相审讯后的情报。
菲利普非常欣赏亚森保安官。以他的资歷,许多人是寧可留在大城镇当高阶保安员,都不愿意来这个穷乡僻壤做小官。
「你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两名犯人的安全,不要让他们畏罪自尽,或让人有机会灭口,他们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线索。」菲利普交代。
亚森点点头。「我会注意的,在这三名女孩回去之前,我会再和她们谈一次。或许经过一晚的休息下来,她们会记起更多细节。」
「好,我这裡随时有进一步的消息,也会和你联繫。」
几人上了路,菲利普骑在前头,听著背后的老母鸡问八卦。
「茱莉,像妳这麼漂亮的大姑娘,怎麼会没有男人追求呢?妳该不是跟老安德鲁见外吧?」
「真的没有啊!我又不急。」茱莉对他的追问有点招架不住。
「怎麼能不急?妳今年几岁?十八、十九?」
「我再几个月就满二十了。」
「唷,唷,少爷的母亲在妳这年纪都有个两岁大的儿子了!」安德鲁瞪大眼睛。
「我……我不打算嫁人的。」
菲利普的身后一阵沉默,半晌,安德鲁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不嫁人?天哪!女人怎麼可以不嫁人?女人不嫁人要做什麼?哎呀!我的小茱莉,妳是被坏人抓走小脑袋吓傻了吗?不行不行不行,女人一定要嫁人的!」
在安德鲁的想法裡,不结婚的罪恶只比谋杀小孩轻一点。
「為什麼女人不能不嫁人?」她反驳。「我有一份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何必嫁了去伺候那些男人?」
茱莉偷瞄前方那个金色的脑袋。
安德鲁全身肥肉乱抖。
开玩笑!他蹬了蹬马腹,赶上来到小主子身边,死死抓著菲利普的手臂。
「我的少爷啊!你可不能学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结婚啊!皇……夫人和老爷在等著抱你的孩子,老安德鲁也等著当你小孩的保母啊!」
他听说冰封之国有一群女巫為了终身奉献给魔法,立下什麼不婚誓,一时被一些年轻男女引以為倣效,他的小主子可不是天天四处乱跑,去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新观念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少爷,你听我说!你这一趟忙完了回家,夫人说要趁著你的生日帮你办一场相亲宴,依我的看法……」
「安德鲁!」大黑爵在一个路口停下来。
安德鲁和茱莉连忙跟著煞停。
菲利普英俊的脸庞带著微笑。「从这条路往下走,再过十哩路有一个驛站,有驛马车直接回诺福镇。」
「啊,我们这就要回去了吗?」安德鲁没反应过来。
「你回去帮我报声平安,就说我找到茱莉的妹妹就回去。」
「什、什麼报平安?」
然后,莫名其妙的安德鲁就这样被丢在半路了。
风萧萧,叶飘飘,老保母的胖身体摇摇……
茱莉回头望著转弯处,良心有点不安。
「这、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没关係,他习惯了。」菲利普完全心安理得。
每次出来他都会尽可能忍耐安德鲁的嘮叨,忍到一定极限就叫他自己回家,所以安德鲁已经很习惯半路被丢包。
当然不表示他回去不会跟小主子的娘亲大人告状,不过菲利普也被告状告得很习惯了,所以两个人互相都习惯。
望著身旁那人宽阔的臂膀,昂扬的丰采,她忽然想到,这是他们四年来再次一起驰骋在荒野裡。
曾经,她以為这是一个再也不会实现的梦。
她驀地对自己懊恼起来。
什麼梦?
梦境是虚无的,什麼英雄美人传说,都是虚无的。
曾经,她的世界裡以她的父亲為天為地,但她父亲终究离开了她们;然后,菲利普出现了,成為了她的全世界,也从她的「全世界」退场;最后,她的继父允诺她们一个未来,这个未来也消失无踪。
如果这些年下来教会了她什麼,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
茱莉娇艳的容顏覆上一脸寒霜。
「妳在想什麼?」菲利普突然问。
她眼睛一转,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一直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