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没想到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码会发生在她身上。

说不上来心里那堵塞的感觉算不算失望,她本来就没有期望过沈母会欢欢喜喜接纳她,这意料之中的结果,真的也没什么好打击的,只是……有些意外他会如此坚持。

有一回,他突然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今年……我的生日,你会陪我吗?」

那是一种——不肯定的惶然,于是向她索求一些些承诺、或正面回应,用来说服自己,坚定决心。

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事,他又何必一副急于被安抚的模样,像要说服自己,那样的抉择没有错,即便旁人不懂、不支持他。

他一定很难受吧?

何曜宇说过,他很孝顺,从来没有违逆过母亲的意思,如今为了她而与至亲闹得这么不愉快,可以想见他心里有多不好受。

「会,我会陪你。」她允了今年的生日之约,心里却也明白,明年的……难说那时她还在不在。

她找了一天,避开沈云沛的值班时间,去店里找何曜宇,想弄清楚情况究竟有多糟,好让自己心里有底。

对方听了她的来意,似乎有些讶异。「你怎么会以为,我姑姑对你有意见?」

「不是这样吗?」她也傻了。

「你琼瑶剧看多了。我说过,我姑姑、姑丈是很明理的人,不会无端端对一个没有相处过的人产生先入为主的成见。」

「那……沈云沛到底在纠结什么?」

何曜宇凝思了会儿。「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这件事要不要让你知道,我姑姑想过约你出来谈谈,但又觉得这样不厚道,一直拿不定主意。既然你主动提了,我替你联络我姑姑来一趟,你们自己谈。」

孙蕴华是在那一天知道,沈云沛原本就有毕业后出国进修的规划,这是大家都有共识的事,他也一直很拚,对自己的未来从不马虎,因为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家人失望。

谈起唯一的儿子,沈母脸上尽是骄傲。

可是,如今这个计划产生了变数。

要作下这个决定,他自己本身必然已先经历一番挣扎,接下来还要再面对所有人的反对,光是母亲这一关,他就很难交代。

再如何通情达理的母亲,面对儿子未来的前途,都不可能任由他意气用事。但沈云沛还是坚持己见,他从来没有这么拂逆母亲过,最近为了这件事,母子俩无法取得共识,关系弄得很拧。

虽然没有明说,但孙蕴华清楚,自己就是那个变数。

对方说得很婉转,并不是反对他们往来,只是云沛还很年轻,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的未来,感情的事,来日方长。

得体话听来是很顺心,可是她与她都知道,感情的变数有多大?白纸黑字的结婚证书都会有变数了,何况是毫无约束力的感情?沈云沛还那么年轻,等在他前头的人生有多璀灿,这一放手,还能回得来吗?谁能保证,最终会是他变了?还是她

变了?真相信二十岁的初恋能从一而终、不改其志,简直是神话。

沈云沛也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她提这件事,他不敢赌。

「是不是能请你,帮着劝劝云沛……」

说这话时,沈母闪躲着她的目光,表现得有一丝心虚,自觉有些欺负人。她与云沛如何,她是亲眼目睹的,如今这是变相逼退人家,还要她自请退让,总觉是他们亏欠人家……

孙蕴华笑了笑。「沈妈妈,您不必担心,我知道轻重。」她不是第一天出社会了,该懂的人情事理、该拿捏的进退,她心里自有一把尺。

对方也算是厚道人家了,难怪能教养出沈云沛那样的儿子,换作其他人,一听儿子为了一个年长六、七岁的女人自误前程,早就气炸了,怨责他人诱拐少不经事的儿子,哪会如此将心比心?

做过最糟的预想后,如今这样,倒也算漂亮退场了。

回到家,她拿了纸箱,环顾屋内四周。

真要动手收拾,才发现这屋里有不少他存在的痕迹。专用的水杯,与她的并排在杯架上;洗好的衣物,与她的整齐摺放在一起;工作室里,他的绘图工具与她的掺和在一起,剪裁过的布料间常不小心掩埋了他的课本……

她一项、一项地收,没想到他留在这里的物品,超乎她想像的多,一箱子满了还装不完,一如这段时日,他点滴渗透她的生活,她原本没有预期会从他那里得到这么多。

无论是快乐,还是回忆,都超出她想像的,还要再多更多。

但是无妨,一箱装不完,再装第二箱。她不想遗留下任何一道属于他存在的痕迹,全都得清除得干干净净。

他最近在赶毕业设计的最后进度,很少过来,她传了简讯,要他有空来一趟,有话跟他说。

他在十二点过后,才传来简讯——「你睡了吗?还没的话,我过去找你。」

明明要他有空再来,他还是在接到讯息的当天,无论多忙都会赶过来。他总是这样对她,从不曾轻忽。

但是现在,她反而不希望他太有心,这样会让她觉得……舍不得。

「我还没睡。太累的话,你改天再来,不急。」她趴在床上,单手回简讯,不到三十秒,就收到他的回传。

「可是我想你。」

短短五个字,几乎让她有些鼻酸。

下一刻,响的是门铃,看见门外的人,立刻领悟过来。

人明明已经来了,先站在门外以简讯确认,如果她睡了,他就乖乖回去,如果还没,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见到她。

沈云沛张手拥抱她,低声解释:「今天办谢师宴,和同学打混得太久,抱歉来晚了。」

他不需要抱歉,该抱歉的是她。孙蕴华旋身藉由关门的动作,挣开那太过温情的拥抱。

「你说要跟我讲什么事?」他转身到厨房倒水,看见空了的杯架,神情短暂困惑了一下。

她随后而来,用自己的杯子倒水递去,他也没多想,接手便喝了。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咳、咳咳!」沈云沛没防备,狠狠呛到了。

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后知后觉,留意到角落搁的纸箱,面色一沉。「谁跟你说了什么?」

「你呢?又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

他一窒,没能马上接应,她从容接续:「因为你自己也知道,这完全是感情用事,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要我认同?现在凭着一股冲动和激情,你可以说你不会后悔,但是未来呢?」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急着替我下定论?决定是我作的,就让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样不可以吗?」

她笑了。「云沛,你好天真,果然二十一岁与二十八岁的思维逻辑,还是不一样的。」

这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事?结果是她得与他一起承担的啊。万一,哪一天感情淡了,他会不会有所怨慰,曾经为她放弃了什么?她绝对不容许自己落入如此难堪的局面。

他像只被蝥伤痛脚的兽,直觉低吼:「不要提年纪,这完全是两回事。」

明知道这是他最介意的点,还刻意在这当口提,摆明了是存心挑惹他。

「两回事吗?你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今天他们年纪相当,生涯规划又怎么会出现断层与落差?

从一开始,他们就处于人生不同的阶段,他正要放手冲刺,而她已经向往稳定,彼此步调并不对衬,只是在人生路上的交叉点相遇,于是相陪一段,最终还是要往各自需求的方向前进,不可能同路。

「……我一直很努力,想追上你。」他闷闷地,吐出声音。「我知道七岁是不小的年龄差距,但是让我们努力看看,不可以吗?」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我们所处的环境不一样、生活模式不一样、经济能力不一样、需求更不会一样。你可能没想过,我快二十九岁了,现阶段,女人要的是婚姻、生几个小孩,享受安稳、有人依靠的家庭生活,但是你能吗?我没有办法再等你三、五年。」

他哑然。

话都说到这上头,想请求她等待的话语,也没法说出口了。

就算她真答允了,他就有办法安心吗?不可能的。他还是会怕,时时担心失去她,因为心里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他来得深刻。

从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追逐她,即便后来她有所回应,也是顺水推舟,喜欢当然有,和他在一起感觉很好,否则不会与他进行到那一步,但……终究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连等待,都无法承诺他。

他知道,所以心里挣扎了大半年才作下那样的决定,不敢离开她,怕这一走,必然会失去牵着这双手的资格。

可是一旦让她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难受。

「我对你来说——这么无足轻重吗?」要说出这句话,真的很痛。他没有办法像她那么淡然、那么理智地分析这些事,这当中甚至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不舍。

「不是,你很好。如果你再年长个七岁,我一定会好好把握住你。」

说到底,是非战之罪,谁教他硬生生晚了七年出现在这世上。一旦扯上年纪,他根本连努力的空间都没有,就直接被判了死刑。

「所以云沛,你的人生,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不要为我而改变,我承担不起,懂吗?」

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她的需求,他没有能力满足;而他能付出的,她说承担不起。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沈云沛闭了下眼,默默走向角落,抱起纸箱离去。

她替他开门时,他站在门口,垂眸盯着她握住门把的指节。「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跟我走下去?」

所以,才会一出现分歧,就那么果断明快地作下决定,把一切分析得条理分明,那么的从容沉着,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今天的结果,她早就在心里反覆琢磨许久了,他不是笨蛋,不会看不出来。视线往上移,对上她错愕无言的神情,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是遇上了,却没有办法那么理智去判断得失对错。」这就是爱情,也是他与她,最大的差别。

她不爱他,所以不会挣扎。在他抱着克服所有难关、无论如何都要牵着她的手走下去的决心时,她却是想着,时候到了,就一拍两散。

她从来,就没打算要与他长久。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真难堪,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论。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而她站在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回到屋内,她静静坐在客厅,没想什么,就只是放空。

当初买下这间房子时,她是想着,要与某个人组成一个温暖小窝的,后来,沈云沛短暂停留,点缀几许色彩,又清除属于他驻留的痕迹,这个小空间,终究还是只有她一人独占。

沈云沛各方面条件都不符合,她要的他没有办法完成,彼此诉求不同,强撑下去最后只会徒生怨慰,她不想要这样,于是快刀斩乱麻。

但是,她真的没有不舍吗?

他说,她太果决,但是他又怎么知道,她其实是犹豫过的,也曾想过,有没有等待的可能性。但是——

最终还是回归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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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时差之同心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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