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秀气的双眉,平顺柔软得不起任何波澜,犹如远山之黛,拂动着她淡如莲香的风情。
她沉静的双眸,彷佛氤氲着淡淡的雾气,静谧而神秘,悠深而朦胧,让他想拨开那浓密的羽睫,一探究竟。
眼下的俏鼻,小巧挺立,毫不张扬,与莲瓣似的双唇相衬,可爱极了,即使她此刻正微抿着嘴,下巴绷起了倔强的线条,似乎对他的问题十分不以为然。
“那个……你都知道了?”
顾以深的目光太放肆,直接而灼热得让牧沁林有些不自在,但想起父皇的命令,她仍直挺着腰肢,不情愿地反问。
“知道妳来向我赔罪的事吗?”顾以深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妳将我当成祸害驱除,让我成了众人的笑谈,确实让我感到很受伤哦!”
他忍不住又凑近她,如此清艳绝丽的面容,表情却过于冷淡,硬生生地掩盖了她的光彩,他很想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一定会光芒四射吧?
“我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向你道歉。”
牧沁林向来不会浪费口舌跟人解释她异于常人的“体质”,如果她的行为造成别人的困扰,她也会真心诚意地致歉,并不会因为面子问题或者公主的身分而放不下身段死不认错。
“只是道歉吗?妳父皇十分热情好客,希望妳好好地招待我这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也是妳赔罪的内容吧?”
顾以深有些惊讶于牧沁林知错就改的好脾气,她虽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淡然样,行为举止还显得诡异,但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姿态,让他不由地想逗弄她,想看她情绪波动激烈的模样。
父皇惩罚她的内容,顾以深都知道,瞧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看来当他伴游的事情,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但是,天天都有孤魂野鬼纠缠她,需要她的收拾,她可没有太多时间陪顾以深游山玩水哄他开心。她必须想办法让他主动向父皇“退货”才行,这样她的“赔罪之行”也能早点完结。
“顾大人,你需要我怎么招待你呢?”
隐隐约约,牧沁林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顾以深的气息,心情莫名地紧张,习惯性地手抚着腰间携带的红葫芦,借此平复心中的波动,力持冷静地直视顾以深高深莫测的眼睛。
“首先,妳得改掉顾大人这么生疏的称呼,毕竟接下来我们要结伴同游,自然而然会成为朋友,所以,直接唤彼此的名字才不至于显得疏离,妳说可好,沁林?”
顾以深微笑地询问牧沁林,自动自发地改口直接唤她的名字,他可不想天天“长公主”地叫她,会将美人叫成老太婆哦!
“好,请说接下来的要求,以深。”
牧沁林不假思索地答应,川沃国以林牧业立国,国民性情较为直率,不拘泥于太形式化的礼仪,所以牧沁林不会觉得直接唤她名讳是失礼,当然也不会认为直接唤顾以深名字有什么不妥。
她这一声自然的“以深”,虽然口气平淡,但听进顾以深耳里,瞬间通体舒畅,心情愉悦,压根就不在意四海馆大堂不知不觉聚集了许多住客,个个看热闹似的围观着他和牧沁林。
“其次,一切随妳安排,客随主便嘛!”顾以深非常好商量,一点都不为难牧沁林,一路有她相伴应该十分有趣,“接下来,就有劳沁林了。”
他目前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牧沁林这个人,由着她主导他的玩乐行程,可不像热爱游山玩水的皇甫毓,那么执着于川沃国的大牧场、大草原以及成群的牛羊。他一参加完显庆皇帝的寿筵,完成他贺寿的职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个儿玩去了。
“随我安排?去哪里都可以吗?”牧沁林有些狐疑,反问。
“当然,毕竟我人生地不熟。”顾以深笑得无害极了。
“好,我带你去些有趣的地方。”闻言,牧沁林有了因应对策,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向顾以深招手道:“跟我走吧!”
顾以深与川沃国的男人相比,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并没有三头六臂,那么只要知道她的真面目,就一定会被她吓跑的,所以她应该不用招待他太久的。
“有请。”
顾以深笑咪咪地跟着牧沁林走出四海馆,背后窸窸窣窣飘来围观者的话语──“怪胎公主”、“诡异得吓坏男人”、“二十岁还没人敢娶”……等等,但他一点都不以为意。
道观!?
顾以深讶然地随牧沁林进入位于京郊的清虚观,看她熟稔地跟道士们点头示意打招呼,似乎是这里的常客。
随后,她大摇大摆地穿堂过殿,如入无人之境,道士们对她带着男人乱窜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彷佛习以为常。
“沁林,妳在这里修炼吗?”顾以深好奇地开口。
堂堂的川沃国长公主,不好好地养尊处优,跑来远离俗世的道观,不像是来祈愿祝祷的,却跟道士们十分熟络,想修道成仙吗?
他跟着悠游自在的牧沁林穿过清虚观,沿着观后青石铺就的山道逐级而上。
两旁山涧流水从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风声、叶动声、流水声混在一起,犹如天籁之音,令人心旷神怡。
“我不在清虚观修炼。”她只想将那些孤魂野鬼收干净,对修炼成仙兴趣缺缺。
牧沁林领着顾以深在清虚观后山的一处断崖边站定,抬眼望去,满山郁郁葱葱,远处就是繁华的京城勒川。
“那妳带我来这里看风景吗?”
迎着爽利的山风,顾以深在断崖边的大平石上坐下,挑眉望着牧沁林,满眼兴味之色。
“不。”牧沁林摇头,解下腰间的葫芦,淡然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声音随之飘忽,轻拍葫芦道:“葫芦中装着我降服的妖魔鬼怪、鬼魅魍魉,我来羽化崖送他们一程。”
许多人曾好奇地问她,葫芦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让她天天随身携带?
她诚实地告知答案,那些人常常会脸色大变,看她的目光瞬间染上怪力乱神的颜色,碍于她“长公主”的身分,会忍住恐惧,讪讪然地与她保持距离。而胆小的,会吓得立刻拔腿狂奔,从此见了她就跑。
不知顾以深会有何反应呢?
“哦,原来这里叫羽化崖!”
羽化崖,顾名思义就是羽化成仙之地吧?
顾以深恍然,豁然起身走到崖边探了探脑袋,虽不是万丈深渊,但一不小心失足坠崖,是有可能上西天成仙的。
“我说这里装的都是妖魔鬼怪的魂魄耶。”顾以深忽略重点的反应让牧沁林有些意外,于是将葫芦提到他面前强调。
“妖魔鬼怪的魂魄啊……”顾以深沉吟,重复着牧沁林的话。
他对眼前晃着的葫芦不感兴趣,反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渐渐绷紧的面皮,她似乎有点紧张他的看法,真有趣!
“沁林,真抱歉,恐怕我没有那种慧根,看不到妳葫芦里的东西,请原谅。”他非常遗憾道。
想想每次见到牧沁林,她都喜欢装神弄鬼,也许他可以考虑请清虚观的道士帮他“开眼”,好让他也能“见鬼”,这样跟牧沁林才有共同语言。
咦?怎么这么平静?
她说的可是天生让人敬畏害怕的“妖魔鬼怪”,而不是跟他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怎么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还煞有其事地说“真抱歉”、“请原谅”……这不是正常的反应吧?
“你不怕吗?”
牧沁林狐疑地盯着顾以深,一般人压根都不希望有“见鬼”的慧根吧?他一脸遗憾是想干嘛啊?
于是,牧沁林正色沉声补充道:“我的癖好是降妖除魔、抓鬼捕怪,收集各种魂魄玩,你不觉得可怕吗?”
“怕?为什么要怕?”顾以深随手接过牧沁林手中的葫芦,兴趣盎然地盯着葫芦上的八卦图案,笑道:“妳能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算起来是钟馗大师的同行,我这个凡人膜拜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妳可怕呢?”
实际上,他觉得她的癖好真是有趣极了,她的人也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公主,居然喜欢跟看不见的东西“鬼混”,他真的非常好奇她养成如此奇妙癖好的心路历程,难道是让宫闱斗争给逼的吗?
一想到她可能在皇宫中被错待,顾以深的心倏地一疼。
她的眼眸虽然像笼罩了层水雾,神秘静谧,但纯净澄澈不染一丝哀愁,沉静得让人心安,不像是遭受非人错待或者深陷恩怨纠葛,她应该只是单纯喜欢“鬼混”吧?
“全国上下都知道我是个怪胎。”牧沁林盯着被顾以深拿走的葫芦,不知为何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收集魂魄不单只是为了玩乐,还会吃掉魂魄,是川沃国连男人们都怕得退避三舍的食魂公主。”
顾以深的反应太奇怪了,不怕她也就算了,竟然还会想膜拜她?
难道他们朝远国的男人跟川沃国的男人不同?还是顾以深在装模作样,其实心里和其它人一样对她怕得要死,但碍于面子一直在强撑,假装云淡风轻无所谓吗?
“妳希望我怕妳吗?”
顾以深不以为然地反问,她似乎已经习惯被人畏惧,所以一时接受不了他的“平常心”吧?才会这么认真地将“老底”掀出来,想要让他明白她的可怕,好离她远远的,让她一个人继续自得其乐的“鬼混”吧?
“一般人都会怕的!”
牧沁林倔强地抬头正视顾以深,他太从容不迫了,依然一脸闲适优雅的微笑,彷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没什么值得他怕的。
她抿着下巴的倔强样,比一贯的淡然样可爱多了,让他一时看得有些入迷。
“我不是一般人,也不是川沃国的男人,所以就算妳是食魂公主我也不怕。”顾以深笑着将葫芦放回牧沁林手中,转回了最初的话题,兴致勃勃道:“沁林,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妳要如何送这些魂魄一程呢?”
她带着妖魔鬼怪的魂魄来羽化崖,是想助他们一臂之力好成仙吗?
“好,我送给你看,不过,待会儿你若吓得丢魂失魄,我会趁机收了你的魂魄哦!”
顾以深真的不怕她,牧沁林非常确定,这种感觉很微妙,心情因此飞扬起来,嘴角忍不住就跟着扬起,淡淡的笑花在她脸颊上绽放,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那一抹淡笑,瞬间勾了顾以深的魂魄。
他终于知道这张清艳如莲的面容绽放出笑花的模样,会变成水中央盛开的娇艳芙蓉,在他的心湖激起阵阵旖旎的涟漪。
于是,他呆呆地看着牧沁林打开了葫芦盖子,翕动着莲瓣似的双唇,对着葫芦念念有词,有缕缕轻烟从葫芦中升起,飘向羽化崖上的清空,袅袅而去。
灿亮的光芒笼罩着她纤细的身子,温柔的山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裙,衣袂飘飘,彷佛仙女下凡,美不胜收。
他真的丢魂失魄了,胸口却扑通扑通地狂跳。
在羽化崖让葫芦里的魂魄“灰飞烟灭”之后,牧沁林就带顾以深来到清虚观的厨房,亲自烹煮美味的素面当两人错过的午膳。
“沁林,妳在干什么?”
顾以深诡异地看着牧沁林打开葫芦盖子往锅里倒,但又不见葫芦里有什么东西掉进锅里。
“魂魄的余味。”牧沁林一本正经地说明,手倒提着葫芦往锅里洒,“虽然那些鬼东西已经魂飞魄散,但仍会在葫芦里留下他们特别的滋味,用来当佐料烹饪食物会更加美味进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