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行,我睡内室你睡外间。」既然他的脸皮厚得什么都不顾忌,那她退而求其次总成了吧?
叶慈回头看了看外间的距离,再掉过头来,一语不发地凝望着她,眼神还不时溜到她身后的床上去。
「不然睡梁上?」野风哪可能让他真爬上她的床来?
咻的一声,本还在她面前的某人立即消失在原地,野风头疼又无奈地往上招着手。
「下来下来……去把外间的那张床给搬进来,就摆我床边总行了吧?」她家是闹鬼还是怎么着了?
一个个都特爱往梁上钻。
去替他自衣柜里抱来一套床褥和被子后,野风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就钻上了她自己的床榻,任由叶慈自个儿去折腾他的睡处。听着仅有一墙之隔的邻房,传来此起彼落的打呼声,野风闭上眼拉妥被子,感觉她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原以为在这种扰人的吵杂声中她会睡不着,却没过一会儿已翩然入梦。
距离野风睡处三步外,侧躺在床上的叶慈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睡容,窗外的初雪不知是何时停了,一直被藏在云朵中的月儿露出皎洁的娇颜,这般看着月光下的她,叶慈不禁想起今日在初初见着她时,她那与众不同的模样。
身姿挺拔如竹,虽无男子的粗犷,但也无闺中女子的过于柔弱,飘荡在她身后黑缎般的长发,色泽闪亮地反射着明媚的日光……在人群中,他一下子就把她给认了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份打心底深处生出的感觉,那是种失而复得的美好,将他的心房涨得满满的,只是在他的目光滑过她的面容时……叶慈无声地下床来到她的床畔,蹲在床边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静静看着她脸上那一道刺痛他眼眸的疤痕,感觉那道白色的伤疤不但盘据在她的面上,它亦像是藤蔓尖尖的刺,蔓延至他的身上,扎进柔软的心房中,没给他机会,疼痛就让他心疼得想掉泪。
他都做了什么?
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在外头迎着世事的风雨,一人艰难独行,本该伴在她的身旁为她挡去一切风雨的他,怎可以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她都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是如何一人活下来的?他都不知道。
因自身的不济,他被困在神宫中,光是要破阵而出他就花了那么多年,他不敢想象,他要是再迟来几年,她的身上会不会再多添几道伤痕?又或者,他要是再晚了一点,她是不是就会……睡得不是很安稳的野风,忽地睁开眼,不知被什么扰醒的她警觉地看向一旁,就见某人正像抹幽灵般地蹲在她的床边,眼中来不及掩去的,皆是赤裸裸的自责。
「你就行行好放我一马吧……」她呻吟地拉过被子盖住脑袋,「我跑不了的,你都已经登堂入室了,今晚就别再跑进我梦里来骚扰我了成吗?」要是再被他多吓两回,她就真要去找个道士收收惊了。
叶慈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将被子拉下免得她喘不过气来,弯身替她盖得密密之后,他张开两手,隔着被子俯身紧抱住她,并将脸埋在其中。
「叶慈?」被熊抱得动弹不得,偏偏他还没有放开的意思,野风忍不住要出声问问他这又是哪一出。
埋在被里的声调听来有些模糊,「就纵容我一会儿,就一会儿……」野风任由他抱着,感觉他的力道和动作,像是碰触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那股举止之间都带出来的珍惜,就像他的体温一般,正透过被子漫至了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在想,许是真在乎极了,所以他才会这般吧?
一如当年奶娘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去牢中所有风雨的坚毅神情,也一如赵爷爷严厉中又百般呵疼着她的决心。
回想起他那如影随形跟随在她身上的眸光,那是甚想靠近她,却又担心吓着了她,故而只能压抑下的惆怅,不知怎地,这让她心头一热。
她合上双眼并别开脸庞,哑声道:「你慢慢来吧,我先睡了。」不再去管叶慈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是否依然徘徊在她的身畔,也不睁眼去看寡言少语的他,总是藏不住心事的一双眼晴。
野风原以为,在闭上眼隔绝了那份搁浅在她身上的目光后,她可以安然再投向睡海睡上一觉的,可在他的指尖悄悄钻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掌心时,她才发现,这很可能,将会是一个难眠之夜。
次日清早,叶慈集合了所有神捕,齐聚在野风家小小的厅堂里,为自家寻之不易的宫主讲解有关于神宫的事,上从药神如何创立神宫,下至今日神宫所面临的种种窘境。
几乎一夜未睡的野风,听得目瞠口呆。
半晌,她先是木然地看着说完后脸不红气不喘的叶慈,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一票或坐或蹲在地上的神捕,正都用一双双干净通透的眼眸看着她,眼中尽是藏不住的喜意与期待,直教她看得脑际有好一阵昏眩。
他们……真是已经成年,且身怀高强武艺与医术的神宫之人?
骗鬼去吧!
他们其实是养在深闺无人识,从不曾被外界染黑,也不曾沾染过风霜的大家闺秀吧?要不然他们就是心思简单、性情纯洁的白纸一张张,就算她用力弹一弹指甲也都不掉半点灰的那种?
听听方才叶慈都给她说了些什么?
她即将要回去继承大业的云取宫,打从建宫以来,历任宫主为了让旗下宫众专心学习医药,皆不约而同采职了与世隔离政策,神宫之人不出宫不离山,对外与对各国皆毫无交流,也不兴与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往来,他们就是一门子心思的躲在山中专心习医做学问。
倘若只是这样倒还也罢了,最让她深感气血逆行的是,他们代代学了那么多那么久的医药与学问,他们就这样只搁在脑袋里,既不出去悬壶济世,也不卖药经商,他们追求的是在医药方面更高更精深博大的智慧,所以……宫门一关,继续再做学问数百年!
至于全宫上下的吃穿住用?无妨,神宫本就有大量金银珠宝,且山里头有田有地有溪有园,他们自耕自种自牧自养也自吃,从不劳烦外人。
一想起方才叶慈在说到这儿时,那票神捕还一脸自豪的模样,这让悲愤不已的野风甚想喷喷他们一脸淋漓的鲜血。
什么叫不劳烦外人?他们玩了几百年的闭门造车不够,还要带上故步自封以及坐井观天,偏偏他们还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他们到底是哪座古墓刚新鲜出土的古董?
被一大票男人给结结实实呕得一口血是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野风奄奄一息地半趴在桌面上,心头满满的都是懊悔与挣扎。
居然扔给她这么一个烂摊子……
那个该死的前任宫主司徒勤要不要死得这么早、死得那么痛快?好歹也再给她多活个三十年啊,她一点都不想这么早就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外带嗜死人不偿命的烫手山芋。
这种鸡肋似的神宫到底有啥子值得抢的?送她她都不想要,司徒霜的脑子是被牛车辗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