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他傻愣愣的直盯着她,冷清秋还以为自己有哪里说不清楚的地方,笑望着他问道:“怎么了?我有哪里没说清楚吗?还是……我脸上哪里脏了?”
牧战野轻握住她因夜风而微凉的小手,定定的看着她,“都不是,只是爷有一点不懂。”
“喔?”冷清秋等着他问。
“爷想知道,那天过袭之后,你的样子就有些郁郁寡欢,爷本来以为是因为爷杀了那些人你觉得太狠心的缘故……但那天爷下令的时候你却又没有反对甚至求情……”她愣了下,勉强笑着,“你是将军,我充其量不过是个谋士……”
“不对!不是不能反豺,而是一开始你就对求情这件事感到痛恨……是吗?”他的声音沉重的落了下来,让冷清秋顿时傻在原地,微笑也凝结在嘴角,久久无法言语。
“是痛恨又如何?”许久,她脸色苍白的低喃着,眼中带着愤恨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只是把回忆中的那些人带入那些求情的哀号声中,但即使明知自己是在迁怒,也无法压抑下那股怒火,可她的心底却又有某处感到不忍,她更不能忍受的正是这样的心情。
“那么,是为什么?”牧战野炯亮的黑眸凝视着她,没有遗漏她眼底那藏在愤恨下的痛楚。
冷清秋呐呐的几次张口,最后深吸了口气,才幽幽开始说着她心中的痛。
那回忆被埋藏得太深,冷清秋都以为自己快把那些情景给忘了,此刻一开口,才发现有些事情她从来都没忘记。
在她入宫以前,她的爹是个行走四方的巡查史,说官大却没有太大的权势,说官小却又有直接送奏折进内阁的权力。
对年幼的冷清秋来说,他们一家人总是在外头游历,一个地方总是只停留一两个月,最长半年就会离开,爹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偶尔才会带着她一起在外头走,但他常常和她说些风土民情,甚至还会仔细的告诉她各地的地理景观和历史人文等。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的时候,厄运却突然的降临了。
他们一家人在路边遇上了一伙匪徒,本来依靠着护卫脱身了,还抓到几个匪徒,那些人说他们是被人哄骗,而且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一起行抢做恶的,那时候见他们说得声泪俱下,娘和她忍不住替那些人求了情,没有斩草除根,而是将那些人送到了附近的官府里去。
谁知道,善念却得来了恶果。
那些被送去官府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误入歧途、有心悔改的人,而是早早就落草为寇,犯下不知多少案子的匪徒,和当地的官府之人早有勾结,一番打点就出了衙门,为了报复,当天晚上竟然纵火烧了他们一家人的落脚处,冷家十余人,最后逃出的不过五人。
那晚,她被娘交给一个丫鬟逃了出去,但足火实在太旺,等她们找人来救,那房子早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等到火被扑灭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从那晚起,她就明白,多余的仁慈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仁,那么她也不会痛失家人。
就算后来那些匪徒也都落得死无全尸又如何?那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所以,就算那些俘虏怎么哀号又如何?那都与我无关。”她冷笑了声,又说道:“更何况,今天如果是我们中了埋伏,难不成那些人就会放我们一马吗?”
看着她的眼,牧战野第一次从里头看出脆弱,看到冷酷话语中所隐藏的哀伤。
明明就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人,明明可以逃开不去看那些俘虏的下场,也明明可以顺从心底的柔软劝阻他,却又拿过去的经验提醒自己,怕自己真的心软而逞强的去看那血腥的场面,现在又嘴巴硬的说那些狠话,像是如此就可以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无谓的心软一样。
“逞强可不是个女孩子该有的好习惯。”在心中一声叹息,他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我没逞强,我说的是真的!”她咬了咬唇,固执的大声强调,想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已经没有那种妇人之仁了。
“好了!在爷面前逞强有什么意思?”他惩罚似的轻拧了下她的鼻头,看着她水汪汪的眼后又正色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今天如果是我们成为了阶下囚,我们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好,但这不是心软不心软的问题,而是必不必要。”
是的,她没有错,这不只是安慰,也是他单纯客观的想法。
当年她不过是个孩子,哪能想到之后的影响?就算求了情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再说那也只不过是个意见罢了,真正做决定的人才是该承担起所有责任的人。
但他知道死者为大,所以并没有直接点出这点,而是用另外一种说法来表达。
“那不是你的错,你要把这句话给爷好好记住,那些俘虏的死不是你的错,今天下命令的是爷,一切的责任都是爷来负,就算你求了情,爷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命令。”他双手扶着她的屑,令她正眼看着他。
他强硬的语气让她愣愣的看着他,低喃着,“真的不是我的错?即使我关口,你也……”
“没错!”他定定的看着她,“记得,别把这些事情都扛在自个儿的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都有箭在。”
他不想跟她说得太明白,对他来说,在战场上只有自己人和敌人两种人,没有模糊地带,所以在他发现那些人设伏之后,那些人在他心里早已变成了死人,无论有什么原因,那些人都必须死。
只是这显得他太过冷酷,而他并不想把这一面完整的展现给她看。
她虽有谋略之才足以和他并肩站在这战场上,但是他却不愿让她这么做,除了男人的独占欲外,是他不愿她去接触这些残忍,不想她难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永远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保护就好。
她轻轻的靠着他,脸埋在他的胸前,任由眼眶里的湿润一滴滴的浸润了他的衣衫,而他只是用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任由她安静的宣泄情绪。
有几年了呢?从那一年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说可以让她依靠这种话了吧?
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忍着伤痛把父母的遗骸送回老家,面对族人欺她一个孤女恣意瓜分家财,还是为了以后的出路到宫里当宫女,即便心理再痛苦,她都没有再掉过一滴泪。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依靠,她不能软弱,只能坚强得替自己撑起一片天。
坚强了那么久,却有个男人突然说愿意做她的依靠,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他在,让她本来被压抑的脆弱怎能不溃堤而出。
月渐西移,洒落一片莹白在两人的身上,相依相偎的身影显得无比缠绵。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里已经因为牧战野而掀起一阵波澜,这竟是他们分离前最后的拥抱。
京城——
要说最近有什么重大消息,除了南方大疫是百姓所关心的,西边打仗回来的牧战野也能算上一个。
只不过百姓只对那疫病担心,而朝廷虽也担心大疫,但大家都知道担心也没用,太医们都派了出去了,还从民间募集了不少大夫,对抑制这场瘦病有用则罢,没用大家也只能自求多福。
但是牧战野这回事对朝廷的意义可就不同了,天殷和外族之前虽说打了一仗,但是人家的俘虏和人质送降表却被他们的将军给杀了,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轻一些的后果可能是双方又放战端,那就等于之前那仗白打了,朝廷不但要忙着南方救灾,还要重新备上粮草继续打仗,对国力可是大有损害。
严重一些,则是两方彻底交恶,闹成不死不休的结局.
而且或许是天驭皇朝已经平稳太久了,文官们早就蠢蠢欲动想在朝堂上狠狠的打压武官们,所以在确定了牧战野杀俘是确有其事后,如雪花般的奏折纷纷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借题发挥,第二日上朝更是少不了许多老臣加忠臣口沫横飞的劝谏。
“皇上,屠戮送降表的外使这在哪个国家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牧将军这么做对我天启的仁爱之名有损啊!”
“皇上,我天驭向来以仁德之名远播,如今出了牧将军这事,以后若又起战事只怕敌人再也不会主动投降,说不定都会宁死不降。”
这话中的含意就是,投降也被杀,不投降也被杀,还不如战死还死得光荣一点,甚至说不定还有反抗的可能。
诸如此类的言论从早朝开始就绵绵不断,许多快要辞官退休的老臣们更是说得涕泪横流,只差没当场撞柱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