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现在,你想怎么做?」
「你来教我应该怎么做,你来。」楚宁机械性的抹去脸颊上的湿痕,双眸里有着足以降下一场冰冻一世纪的暴风雪,口吻极为挖苦。
「我们之间谈不上是同伴,构不上朋友的边,敌人?」铁宇钧嘲弄的哼出末句,显示出极大的不确定。「你希望我们是敌人?」
由于僵坐太久,整副纤躯彻底凉透,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她真想一巴掌甩上这个男人高傲又自以为是的臭脸!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明知道她不受控制的陷下去,抗拒不了他随意的一记眼神,而他,明知如此,还是想用尽心机逼她示弱?
楚宁婆娑着泪眼心碎地回吼:「如果可以,我宁愿成为你的敌人──」接着,她的视线陡然落入一片无垠的昏黑中。
未竟的恶骂、压抑的哽咽全倾埋在宽大的胸怀里,悲伤得扭曲的雪白丽颜被狠狠挤压成一张狰狞的脸,之前一度闻上了瘾的气息,随着每一记含泪的喘息涌进胸臆,涨满她不停舒缩的肺叶。
他魔魅的气息,促使她紧闭的双眼出现一幕幕幻觉,幻想自己应该是照片上守在窗畔的红发女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语,是给予他归属感的引导。
抱着破绽百出的美梦不肯醒的她,真是无药可救……
「下地狱去吧你!卑劣又爱装模作样的王八蛋!你想占我便宜到什么时候?!铁宇钧,你有够没品!我是神经系统失调,才会喜欢你这个非菁英系统的混蛋瘪三!」她握紧一双纤拳,表演格斗似的狠狠挥向挡去视线的那道铁墙。
够了,乌龙肥皂剧演够了,懊恼痛苦悲哀绝望的滋味也尝够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金钱能够相信,唯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才不会轻言反叛,只有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才能够给予绝对信任。
「这就是你要的?」
铁宇钧扣起她充满排斥神情的脸,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怒火燎亮彼此的瞳眸,映照着两颗同样带有伤疤的心。
「把我推出你的内心,把我当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么做就能弥补你被我削弱的高傲自尊?楚宁,你少幼稚了,成人世界的游戏你早该玩腻,难道这点小儿科就令你吃不消?」
「你不是老笑我只有幼儿级程度?」她想笑,吐出来的却是满腹乌烟瘴气。「告诉你,为了钱,我可以不顾自尊,但若是为了你这种低劣的男人,我宁愿去死!」
「你就是不敢把话说破,是不是?」他捏近她粉嫩的下巴,啃咬气息失序的莓红小嘴,犹如调情却又百般嘲谑地戳破她的自我武装。「你在乎我,你喜欢我,你爱……」
「所以你才这样羞辱我?」侧耳倾听,自尊破碎的声响不断萦绕,远从最高处摔下深渊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不敢面对的事实,是将她推入无边绝望的最后一记突袭,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些。
铁宇钧的视线跌入一双蒙上阴翳的哀艳美目中。
楚宁颓丧的就此放开双手,决心设下自尊停损点,连争吵的力气都省略,只是淡然一句充满无限伤悲的质问。
时空蓦然凝滞在这里,周遭人们的侧目瞬间象是不存在,只剩他与她,仅仅两个人。
他们困在彼此设下的矛盾暧昧里,争先恐后的想逃离这场一旦认输就要赔上真心的赌局。
不可否认,他利用了她,她的出现成了他临时握有的一张王牌,能暂时保命,提供优渥筹码的一颗暗棋。
他丝毫不觉愧疚。
她爱上他──纯属意料之外,脱离他的全盘掌控。
他在乎她──这场谋略里遗漏的一条但书。
谁说在乎便是喜欢?
对了,是她。
她的判断并未失准,一场看似巧合的不期而遇,他顺水推舟之下精心策画的一场戏中戏,最困难的不是该怎么唬倒她,也不是该如何安抚难驯又挑剔的她,而是……浮浮沉沉难以捉摸的情愫,来自每一回无心的靠近,每一记暧昧模糊的近身接触。
他喜欢她。
无关乎利益考量,无关乎感官迷惑,纯粹出自内心深处的喜欢,是那种渴望丢开身上驮负的一切包袱去拥有、霸占的喜欢。
所以他没有走。
其实,铁宇钧早能料想得到,楚宁会透过狄威廉取得他的背景资料,更预想得到那个罗兰家身分尊贵的废物会揭穿他的谎言,这些他都知道。
肉体沉溺,感官沉沦,交换彼此体温的瞬间,彷佛造访永恒的国度,全都烙印在胸口最深处,这样的激荡记忆犹新,所以他走不了。
但,她有她必须背负的原罪,而他亦然。
再多的在乎也无法累积成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这条险路,他依然得走,必须挺起疲惫不堪的腰杆继续走下去。
圈成半圆的一双铁臂,这座提供她躲避风雨的港湾徐缓地撤离,迅速抽走了仅剩的余温,将她遗留在冰天雪地的漫漫绝望里。
铁宇钧退了两大步,隔着一段疏冷的距离望着她。「或许你始终没有察觉,是你给了我布局的机会。我说过,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不期而遇,你两次巧合的出现绝非偶然,你想从藉由出卖我的行踪不劳而获,是你最初的贪婪给了我机会。」
楚宁美眸泛冷,抿咬着下唇,良久不语,这场烂透的分离剧目完全污辱了她的格调,根本不符合她的作风。
一直弄不懂这几日以来盘旋在心口的焦虑不安是因何而起,原来是这个混蛋在她的心里凿钻出一个又一个洞,她火热跳动的心因为他而千疮百孔。
她的潜意识详实记录了每一幕他的可恶、可恨,每次思及,她的思绪都无助的呐喊着痛。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疏离,就像第一次交手时那样,只将她当作一株可供赏玩的美丽花朵,毫无实质价值可言。
「不说话是代表默认?还是无话可说?」他等着她翻供。
「你走吧。」楚宁别开脸,宁愿看向大厅的拱窗,也不愿意再与他目光交缠。「你最多只有十二小时可以离境。」
在她通报中情局这个叛徒的下落之后,情治单位会锁定出入每座机场的外籍人士以及非持本国护照的旅客,企图逮住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铁宇钧扬起冰冷的微笑,以犀利如刃的目光拆解她每一寸强装冷淡的伪装。
「不是我想要,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结局,我只是提早让它到来。」为什么要逼她撕破这层假象?她的心有多煎熬,有多难受,他不会知道。
她想从他嘴里听到的,仅仅是一句虚假的辩驳,哪怕是谎言也好,告诉她,照片中的女人只是一时的游戏;告诉她,他在这场戏中戏里也有失去掌控不由自主的时候;告诉她,她让他兴起了停靠的渴望……
「宁宁,你是一位可敬的对手。」这是铁宇钧转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楚宁眼前开始天昏地暗,剧烈喘伏的胸口严重缺氧,必须不断强迫自己大口呼吸,才能继续支撑她戴着的镇静面具。
什么是真实?一连串被戳破的谎言才是最真实的。
对他们来说,席卷而来的汹涌情潮难道全是虚幻一场?什么叫作真实?什么叫作虚幻?要用什么标准来分清两者的界线?
真假难分的世界,处处笼罩在看似真实的美好假象之下,爱情反而成了一种填补空虚心灵唯一的救赎。
如果这就是真实,那么她宁愿一直活在自我虚构的幻梦之中,永远不醒来。
僵硬地挺直上身,楚宁的视线刻意避开了大厅的出口,将装满雪白碎片的牛皮纸袋以及不断重复播放的录音笔一并扔入垃圾桶,茫然的走出饭店。
清晨天刚亮,路上已有许多早起的人们。这座城市太忙碌,人人都无暇理会谁又在一场爱情的战争里轻易缴械,输了真心。
一头红棕色的鬈发随着夏日的风儿飞扬,柔荑无意识地扯弄印着浮绘的朱红色雪纺纱裙摆。她恍惚失神,像个初次造访这座城市的过客,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穿梭。
天是亮了,她双眼依然深陷一片冥暗。
滂沱的泪意,从心口的破洞徐缓渗出,在心里的伤口处汇流成河,冲破闷闷不乐的胸腔涌上眶底,猛烈地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