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换作是初来乍到时的她肯定气得牙痒痒的,可是现在她已习惯成自然,打开车门下车,伸了个懒腰。
此处来往的游客以白人居多,自然对她这个娇小玲珑的东方女孩特别投以注目,甚至,连斜靠着车身的傲影都徐缓的瞥过笑盈盈眺望着海景的她。
弯弯的细眉,秀雅小巧的挺鼻,卷翘纤长的睫毛烘托着宛若星辰的晶眸,再加上他老是想伸手触碰的丰润双颊漾着健康的粉色光晕,总使他难忘同床共眠的第一夜时,亲自以唇揉碰的极佳触感。
迎面走来的几名美籍少年,惊艳于伫立于车旁灿笑望着海的娇影,你来我往轻浮的嬉闹,互相起哄要同伴们上前搭讪;左方,咖啡厅外跷腿闲聊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也有意无意的朝这个方向望来,焦点所在毋需点明,再清楚不过。
没来由的,雪莱冷峻的神情略有变化,邃眸微眯,鼻端逸出一声嗤响,旋即被吹来的海风掩去,难能听闻。哼,容易招惹觊觎的娃娃兵……
多日来紊乱缠绕的思绪不断干扰他澄静沉淀已久的心,那日烈阳之下的淡淡一吻,残留的触感早被精密的记忆系统刻烙,时常箝走他想全盘清空的思绪。
是啊,他太恣意妄为,甚至把一个不该与他有任何牵扯的单纯娃娃硬拉进他的世界,真是糟糕透顶。
记得前晚,席德一联络到好一阵子没有消息的他时,便毫不避讳噼哩啪啦的质问。
「老大,你是不是把头号顾客吞了?」
他沉默半晌才回了句,「这种废话不必你来问。」
席德透过视讯荧幕嚷着,「拜托,我们还要做口碑耶!你总不能每来一个就吞一个吧?虽说依你罗兰人的本钱是无所谓啦,不过,你还不算完全退休耶!家族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揪你回去坐镇,你确定要这样玩?」哇,是光线太暗还是老大脸淤青?活像久违的魔王再度降世。
「席德,闭嘴,给我谈正事。」头一遭,雪莱眼神闪烁的回避道。
席德凑近镜头,猛揉双眼。「哇,你这模样超值钱的耶!说正经的,你不能碰头号顾客啦,双方相差悬殊……喂、喂,别关啊!」
毫无参考价值与营养可言的视讯对话在电源被切断,啪一声荧幕重重合上之后彻底消音。
好一句「相差悬殊」。
一整夜,已逐渐适应退休懒散生活步调的雪莱初次彻夜无眠。
很快的收拾起散乱无章的思绪,纵然心情恶劣,却仍未显现在脸上,这是他迥异常人的成长背景所养成的习性,多少也与他天生冷傲有关。
雪莱轻闭双眸数秒,再展眸时,深幽的焦距仍依循心之所往而凝睇。
早习惯成为注目焦点的骆紫蔓一点也不介意周遭环绕的热烈注视,径自踱步走下陡峭的柏油路。
凉凉的掌心骤然滑入一只温热的大掌,她惊愕地偏过头,长发飞扬如丝雨飘覆,在发丝间隙中,她愣望着突然自后方盈握她小手的男人。
雪莱没有回视她狐疑的目光,只是旁若无人地攒握她的皓手,不知想宣告什么似的走在她前头,稳健的步伐,使得她只能被动的跟着行进。
恍然忆起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骆紫蔓忍不住望着前方劲瘦的身影,痴痴地发愣,粉嫩的唇弯起甜美的弧度,目光再瞥过他拢握她五指的大手。呵,好暖和喔。
「雪莱。」
「嗯?」他看向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几岁?」
闻言,他飞扬的双眉微微蹙起,似乎对这种小儿科问题很反感,但教她意外的是,沉默片刻后,他仍轻描淡写地给了回覆。
「这种小事我记不得。」
「不记得?」她错愕。「年纪这种事没有人会忘记吧?」
这男人的性子真是散漫到骨髓去,从头到脚都是慵懒基因组合而成,有猫一般的淡淡忧郁,成熟男子的性感,与生俱来的魔魅气质以及浑然天成的冷然。
「法文系高材生,说几句法文来听听。」雪莱忽地说出这一句。
骆紫蔓险些让口水呛着,狐疑的反问:「你想考我?」
「只是想听你说说看。」
他随性的口吻淡然得教人恼火,可是,她赫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他对事物的无心与散漫的态度,很不可思议的习惯了。
不知道是中邪还是嘴巴真的太闲,骆紫蔓在他的瞥睨之下微红着脸说了几句简单的法文,诸如海洋或天空之类的,或是咖啡与眼前可见的物体名称。
可是,这都不是他想听的,因为她觑见他眸光乍沉,眉宇间骤掠的淡淡的阴影。
他想听什么?是她发音不标准还是怎地?
雪莱只是淡瞥她一眼,面无表情,也毫无表示。
骆紫蔓突感一阵浓浓的挫败。对于他,她仍觉甚难捉摸。
「你是混血儿?中法混血?」瞄过一群朝这儿虎视眈眈的金发洋妞,她的黛眉忍不住聚拢。
「中英。」
「你的职业一直是导游吗?」
蓦地,雪莱琉璃珠般清澈的瞳眸倏然一凛,迸射冷意,仰起的俊脸显得冷漠疏离。
「你想知道什么?」
雪莱这极度不悦的沉嗓根本是警告她别再往下问,他不喜欢透露私事,更厌烦有人针对他的私事提问,对此,他表现得很明显。
但她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呀。
意图被识破,骆紫蔓挫败地垂下螓首没再多吭声。是啊,人家只不过是负责她这段旅途的短暂导游罢了,何必跟她说那么多,更何况……
「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得好。」
短短一句解释,简单扼要得有说跟没说都一样,可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又让她双耳发烫。
慵懒冷眸瞥见垮下的粉色唇角又再度浅浅地扬开,空荡无物占据的心霍然微沉,象是被悬重之物压制住一般,难以言喻的奇异感。
说实话,他不爱这种感觉。
正确的说法是,他厌恶任何一种形式的牵挂,无论是有形抑或是无形。
两人各怀心思下,徐步踱至蒙地卡罗区。
漫步在步道上,弯弯曲曲陡峭的坡梯、怀旧的古式建筑、金碧辉煌的圆塔建筑、取材自凡尔赛宫廷设计的巴黎大饭店、蛊惑人性至贪面的华丽赌场……
这些景致,在和她身侧人影相对映之下蓦然失色,像一张泛黄的明信片,吸引度骤减,而他则是那最鲜明灿亮的美景,当金色的残阳洒落在他的身上,天,光是背影就足以让人傻瞪一整个下午。
是啊,她真的干过这种蠢事,就在前天,他不知因何独自坐在古堡外的石阶上许久,默然的抽着菸,而她,就这么伫立在屋子的窗边愣愣的凝望着他,整整一个下午,甚至延续到黄昏。
路上随处可见穿着入时的男女,在摩纳哥,不论老少皆重视穿着,藉由装扮来凸显自己的身分地位本就是富人之能事,在此处则是特别明显。
无可避免的,俊美的雪莱成了最醒目的焦点,任谁都想多贪看他几眼,深邃的轮廓镶着漂亮的五官,凿砌得完美无瑕,骆紫蔓心想,倘若不是她在场,他身旁肯定早环绕着一圈各种肤色的异国佳丽。
对什么人都毫不在意的他,有可能因为谁而感到在乎吗?
骆紫蔓恍惚的思忖着,连被带领到一座教堂外的陡峭长阶都依旧茫然,待回神时,已在无意之中随着黑靴主人的脚步拾阶而上。
「喂,我穿着凉鞋耶。」她愠恼地停下脚步,指向自己腿上细线交绕的金色凉鞋。
雪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睨去,那炽热深邃的注视盯得人不自在,让她很想弯身藏起自己的双腿。
蓦然,他眯起的眸子瞟向阶梯最顶端的建筑物。
乳白色石砖砌叠而成的教堂,周围环绕绿树和花丛,站在教堂门前,能够一览无遗的眺望远处的碧蓝大海。
但,他凝望的目标并非那幢庄严圣洁的教堂。
一名身着露肩白纱礼服的金发女子满脸震惊的伫立在教堂门后,目光与雪莱的眸光在空中交会。
她颤动的双肩泄漏出激动的情绪,柔媚的大眼逐渐起雾,提起浪朵般的千层纱摆,她抓下头纱往身后抛扬,然后用不顾一切的奔下重重阶梯,奔向雪莱。
骆紫蔓惶然无措的瞪望着雪莱,他竟然淡淡噙着笑,毫不闪避,就等着那名金发女子扑进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