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没有看你笑话,没有……」她急得猛掉眼泪,拚命解释,「宸秋哥哥,你误会我了,我是心疼你呀!」
「心疼?」他忿然甩落柔荑,嘲弄的笑问:「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心疼我?像你这种不解情爱是何物的小妖,懂得什么?说穿了,你是盼着有一天能够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吧?」
在听见那句「不解情爱是何物的小妖」时,判官的眉头轻拧,手中的白玉笔杆顿住,略微讶异的觑了娇小的黄影一眼,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容他多置喙。
「我不要你的好处,只想要看你开心,看你快乐,其余的,我什么都没想过……」她困窘的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赫然仰起嫣红小脸,脱口而出,「敏儿……敏儿喜欢宸秋哥哥,真的很喜欢你。」
判官暗咳一声,转身批写。
天官傻眼,地官落颔,莫名其妙的成了两尊杀风景的门神,当下互瞟一眼,蹲下身子画圆圈,顺便交换近日天庭地府的小道八卦。
尹宸秋震惊的僵住,密布血丝的眼睛竟下意识的躲开她的盈盈凝瞅,胸口遭受撕裂一般的痛楚,钢铁般的心镕化成一缸铁浆,烫着灵魂作痛呻/吟。
喜欢他?她喜欢他什么?谎话!她一定是在说谎!
就连那么信赖他的酸酸都已变了心,看待他的眼神充满怨怼、憎恨,以及轻蔑不齿,她居然说喜欢他?
一个背弃诺言、抛却良知的人,还剩下什么值得她喜欢?
「说谎……你说谎……」他的嗓音沉哑,掐紧的指头深陷掌心,僵硬的下颚扬起冷笑,垂睇脚下踩的血红泥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以为你能够代替酸酸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没有,没有。」她吓傻了,怔忡的回话。
他悚然睁大红眸,神情暴戾,「别作梦了,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时寂寞的寄托,我根本没有把你摆在心上,你少自作多情。」
「……你是在闹着我玩的,对不对?」敏儿颤抖的柔荑紧摀着双唇,不许自己逸出半点破碎泣音,害怕一旦张嘴,就停不下来。
「傻子!你这个傻子!我从来不曾喜欢你!凡是属于崑仑的种种,都让我感到厌恶、痛恨至极,当然也包括了你。」他大声咆哮。
「我不属于崑仑,只属于你……」
「我不要。」他冰冷的打断她未竟的倾诉,无情的决裂,将往昔幻梦般甜美柔软的安慰,以及藏心的回忆,全都狠狠的割除,不屑一顾。
「为什么你不要?」她空洞的眼眸直直的望入他的眸心,不由自主的环住双臂,频频打哆嗦。
好冷,京师的风为什么比崑仑还要冷?
看着他孤高的转身背对,她几乎可以揣摩出那总是比暮色更悲凉的目光正苍缈的落在远方,漫无目的的梭巡下个方向,但绝不会是落在她身上。
「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不想要,回去你应该待的地方,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永远。」尹宸秋大步离去。
不含感情,毫无眷恋的冰冷,将她彻底的推入漆黑的深渊,永远是站在他的身后,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独自寂寞。
为什么他不要她?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
「敏儿。」耳熟的叹息声响起,在判官的通报下,旋风赶至的赫轻轻揽着颤抖不辍的单薄身子,将震僵的她呵护在臂弯内。
「护使哥哥……他不要敏儿……宸秋哥哥说他不希罕敏儿……这一次他是铁了心丢下我了……」她痛哭失声。
「你冷静点,千万要挺住,这里的一切对你都会造成伤害,你不能在这里倒下。」赫稳住她濒临崩溃的发抖双肩,一反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神色严谨。
「护使哥哥,我好难受,头又晕又疼,从离开崑仑之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你的身子除了崑仑以外,哪里也去不得,你能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极限?」她漾开凄美的笑靥,卧倒在赫的怀中,努力瞠大陷入冥暗的朦胧泪眼。「在还没见到宸秋哥哥之前,我不会倒下,不会倒下……」
听着她傻气的呢喃,赫更加暴怒,「那个混帐小子早就走了,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你到底想任由他欺陵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敏儿,你私自离开崑仑已经触犯天条,我不能再替你隐瞒……」
「嗯咳。」天官打岔,「我说赫啊,怎么都过了几百年,你还在干这等差事?」
赫没好气的回瞟,「闭嘴!我爱干护使不成吗?」
「你怠疏职守,还敢大声?要不是有判官在这里顶着,她恐怕早就化为乌有。」
这样说来,也是对啦!偏偏他就是跟玉面判官不对盘。赫的眼角余光瞄过兀自埋首批写朱册的雅俊侧容,啧,无论过了多久,这家伙永远一派气定神闲、清心寡欲的模样,看了便火大。
不过欠了人情就是不得不放软姿态,谁让他是官阶矮了一大截的小小护使。
「我说判官啊,这回有劳你知会我一声,护使赫在此跟你谢过了。」赫不情不愿的拱手作揖,颔未沉,连腰都懒得弯,马虎得可以。
判官手中的笔再次顿住,微笑的说:「护使不必太过客气,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
应该你个头哩!赫腹诽,表面倒是一派和乐,「既然这里有判官把关,那我也不便久留,先将敏儿送回崑仑……」
「哎呀!都什么时辰了?王母娘娘的寿宴都过一半了,走走走,赶紧去筹礼拜寿。」地官大声嚷嚷,要天官收工走人,先瞄向脸色骤然青绿的赫,再转向判官。「判官不走?今日王母娘娘大寿,最想看见的人肯定是你,你不去,就没戏唱啦!」
「等会儿吧!我还得留下来善后。」判官含笑的说,看着远处正在互诉衷情的一双姿影。
天地双官了然,点了下头,随即离去。
可恶又白目的地官,好端端的,干嘛要提起拜寿一事?分明是跟他作对……赫暗谯。
「护使。」判官若有所思的垂望半晕厥的娇颜,好心的温声道:「这位敏儿姑娘不仅是触犯了天条,她的灵犀已经开了情窍,恐怕非得往上呈报才行。」
「我明白,只是……于心不忍啊!」赫重叹一口气,低头看着泪湿的小脸,依然喃喃喊着宸秋哥哥,体温骤降,冷得像块冰,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蜕回原形,得火速返回崑仑才行。
糟,按这情势来看,纵使他有心包庇也没辙,说到底一句话,都是姓尹的茅山小子惹的祸!
「护使哥哥……」苍白若雪的脸蛋微微仰起,忍耐着刺骨之痛,苦苦央求,「求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先别说话,有什么事,等我们回到崑仑再说,现在我得想办法帮你灌注灵气,否则我怕你撑不过。」他边说边以眼角余光瞄着又在批写的某人。
察觉到赫的意有所指,判官淡淡一笑,掩好生死簿,慢条斯理的踱上前,充当帮手。
「好,回崑仑……我们回去崑仑。」轻合双眼,敏儿任由沉重的身子漂流一般载沉载浮,一颗心再无牵挂、再无罣碍。
她的心寻觅不到一处可以栖息的地方,真的累了、倦了,作了这么长的一段梦,也该醒了,涉足千山万水,到最后仍是躲不过既定的天命,直到尽头,依然仅剩她一人。
灵犀啊灵犀,有了灵犀又有何用?
宸秋哥哥不要她,拥有再多的灵犀也只是徒然。
她不要灵犀了,不想再体悟七情六欲,不想再感受何谓分离之苦……能不能不要了?实在太痛、太苦了,聪敏活泼的敏儿承受不住。
喂,你跟我玩,好不好?
我答应你。
说好的,绝不能反悔喔!
我答应你……
「护使哥哥,我不要灵犀了,能不能请你把它拿掉?敏儿不要灵犀了……」这是她返回崑仑,张开双眼后,说的第一句话。
骄阳曝晒,将一望无际的旷野镀成遍金,温柔的春风时而呢喃吹拂,彷佛正诉说着一则哀艳传说。
仰躺的颀瘦身躯侧身一翻,下意识的抬臂遮去刺目的光线,闹空城的胃部翻搅着酸液,在一个换气不足时,苦涩冲喉,他起身咳呕,将满腹的苦水吐尽,弄脏了绿茵。
绿绒蒿?虎爪耳草?这些不是崑仑才有的植物吗?
醉了一宿,尹宸秋蓦地惊醒,勉强睁开双眼,单膝跪地,环视周遭熟悉的一切,憔悴的脸庞迷惘茫然,泛麻的大掌抚过砾地绿草,手指不禁微颤的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