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虽然说是结婚，但两人还是打算约法三章，计划一些一般未婚夫妻不会有的协定。
决定结婚的隔天，凌初星再度来到他的办公室，两人隔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和蛋糕卷，看似温馨的下午茶约会，其实口中正讨论着一些毫不浪漫的婚前约定。
经过一番讨论，双方都同意“三不没有”的原则……
不宣扬、不宴客、不主动告诉别人，以及没有夫妻或情侣之间的亲密接触。
贺明远的想法是，如果结婚时众所皆智知，若日后真要离婚时，肯定更没办法低调处理。
他是个大男人，离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大，但是凌初星不同，她是凌龙集团的千金小姐，年纪轻轻就背上失婚妇女的身份，虽然这可能是她最后逼不得已的手段，但是在目前这个虽然开放，但某些部分其实又很古怪的社会，容易让不知情的人对她有不好的印象。
她已经帮了他这么多，他不能再让她有这种后顾之忧。
而因为不打算举行公开仪式，所以女孩子们憧憬的白纱、婚宴，同样也全都没办法出现。
对于这件事，凌初星倒是没什么失望的样子，很干脆的就直接同意，唯一的要求是双方的家长、亲戚要一起吃顿饭，当作是简单版的喜宴。
贺明远虽然没有异议，但是对于这些安排，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家的人难道愿意让你这样结婚吗？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奶奶和爸妈肯定就看不下去，更别说凌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嫁个女儿却还怕人知道似的……”
“是喔……”对于他的质疑，凌初星只是有点茫然的回应道。“要是我家人反对，坚持要大宴宾客的话，你就愿意办喜酒吗？”
为什么问题又回到他身上来？他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那我只好努力说服他们……”
“这个我比较在行，交给我就好了。”对于贺明远支吾的回答，凌初星笑着将责任接过，轻松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消遣的意味，仍然是一派单纯，似乎真的不觉得委屈。“对了，那之后要住在哪里？”
“咦？你想住在一起吗？”察觉她眼中闪亮的光芒，贺明远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回应，“夫妻就该住在一起！”
“但我们又不算真的夫妻……”他还没做好家里会多出一个人的心理准备，而且那个人还是他以后有可能会离婚的老婆。
凌初星一向温和爱笑，偶尔还有点傻气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认真的神色，“是真的喔！虽然我们的动机和过程和其他人不一样，甚至不知道多久之后就会结束这段关系，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是夫妻，要关怀彼此、照顾对方、认真沟通，为了创造幸福美满的家庭而努力……”
看着贺明远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慷慨激昂的演说突然紧急煞车，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呆呆的张着嘴，一张脸在瞬间红透了，“不过，关于夫妻之间的夜生活，就还是省略好了……”
凌初星原本坐得笔直的身躯在说这些话时也慢慢的缩起肩膀，连声音都小得快要听不见。
看着她满面通红的模样，贺明远实在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其实他根本还没想到这一部分，只是觉得她难得认真的样子很吸引人，结果她反而误会，自己先扯出什么夜生活的话题，让一向爱捉弄人的贺明远也忍不住想开口逗她。
“也不一定要晚上才能做那件事啊！”他慢条斯理的回道，毫不意外的看见凌初星那张白嫩的脸庞红得像是喝醉了酒似的，连身体都愈弯愈低，简直像是一只烫熟的虾。
“光光光光光天化日之下，我我我我们不不不要说这个，还是讨讨讨论健康一点的话题……”贺明远懒洋洋的回应让凌初星结巴得更加严重，原本在笔记本上记录备忘事项的笔也胡乱的画着杂乱的线条，就如同她心里的纷乱心思一般。
“这不就是健康教育的内容吗？有什么不健康的？”他挑眉回问，但在看见凌初星愈见局促的羞涩模样时，心里突然冒出一股陌生的怜惜，让贺明远决定停止这个话题。“好了……”
“你放心！我不会侵犯你的！”
他原本打算转移讨论主题的话被打断，贺明远傻傻的看着对面那个突然站起身来，红着脸蛋向他开出保证的女人，虽然知道这不是应该笑的时候，但场面实在滑稽得让他很难忍住。
“你……侵犯我？你是不是说反了？”她这么小一只，恐怕只要他轻轻一推，她就会翻个两圈滚到墙角，她是打算怎么侵犯他？
要不是这玩笑开不得，他还真想看她示范一下。
凌初星呆呆的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潮也稍微褪了一些，然后才又讪讪的坐回椅子上，低声咕哝道：“是我喜欢你，当然是你比较危险啊……不过既然我保证会当个正人君子，就会努力做到的。”
其实有好几次她都很想偷偷摸他一下，不过……唉……有色无胆。
对于她经常坦白而突然的告白，贺明远已经有点习惯了，虽然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惊讶和别扭，但每次听她说喜欢他，他的心里还是难免会轻晃一下。
其实他会答应跟她结婚，除了她所说的种种因素，还有一个对他而言算是很重要的原因……
虽然一开始对于她惊人的求婚是直觉上先排斥，但是现在，他开始对凌初星产生了兴趣！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或许他也许也有可能在她那些散漫又有点无厘头的追求下，慢慢的被她吸引，最后就莫名其妙的住一起也说不定。
毕竟一直说喜欢的虽然是她，但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却是他啊……
只不过喜欢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
原本他只打算试着和凌初星来往，但基于自己过去失败的恋情与心绪，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而且因为自己事业的失败，必须有求于她，让一向不爱居于人下的贺明远有着无法言喻的难受，让他对凌初星的感觉变得很微妙，既有点被吸引，又有点反抗着不想接受。
只是比起自己的感觉，他必须将依赖自己、仰靠自己吃饭过活的那些员工摆在更前面，只要飞羽企业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该轻易放弃。
所以，他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但是，会不会跟她一直走下去，他不知道！
贺明远现在希望的就是赶快让情况好转，将这笔借款还清，去除了这个梗在两人之间的“杂质”之后，他才能认真的考虑和她之间的感情。
在那之前，他没心思去想那些小情小爱。
见他久久不语，凌初星有点困惑、有点紧张，猜想他会不会因为她坚持要同住而打算反悔，赶紧开口让步，“我只想要住在一起，但是不必同一间房，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
她信誓旦旦又紧张兮兮的模样让贺明远觉得嘀笑皆非，不禁松下了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头，对于她在意的重点反倒一点也不担心。“好吧！你想住一起那就住一起，不过我话先说在前面，我的想法比较老派，既然是结婚的话，那就应该是你搬过来。”
他不否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很大男人，但是叫他搬进女方家里，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入门女婿，他无法对这一点妥协。“我会先帮你整理客房，如果有需要什么的话再跟我说。”
对于他的决定，凌初星只是点点头，无条件的赞成。其实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住在哪里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
“还有什么要讨论的吗？”贺明远回避着她直率热情的注视，粗声遮掩自己被她看得突生尴尬的窘样。
两人见面以来，她的示好一直都是这么直接而不加掩饰，但是为什么在这之前的多年来却一直隐藏着，从没让他知道过？
如果她不须面对长辈介绍对象的情况，是不是就不打算跟他见面、不打算向他告白？
要是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她是不是也觉得没关系？
这些突然冒进他脑中的猜测，让贺明远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但是想起自己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压抑自己的心意去成全别人，噎在喉头的疑问又只好默默的吞回去，同时也在心里质问起自己干嘛在意这种事？
就算他对凌初星有点好感，但是她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的生活步调，还不知不觉的让他被她的散漫随兴给牵着走。
如果她没出现的话，他的人生会平稳很多吧！
但……或许也会无趣很多，而且她在他危急时还出手相助，他这样想也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贺明远停下脑中的自我争辩，继续将心神集中到面前的现实。
虽然不知道他脑中上演过一轮内心战，但也看得出他脸色不好的凌初星有点犹豫的拿出一张纸片，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他定晴一看，是一张支票……上头的零多得让他愣了两秒，才数得出那个金额。
“这么多？你是打算让我还不完吗？”贺明远没伸手去拿，只是自嘲的勾起唇角，“想不到我还有这个身价。”
他的嘲讽语气让凌初星有点不安，但还是怯怯的开口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充足的资金可以提高重建的效率，所以我想这个数目应该差不多吧！”
听着她那种宛如指导老师一般的话语，他虽然明知自己心中的火气是老羞成怒，但还是无法遏止的生起闷气来，大部分是针对自己，还有一点点是对她的迁怒……为什么他聪明一世，却在她面前重重的跌断了腿，还得让她扶着站起来？
他不是无法对别人示弱，只是，为什么是她？
“……谢谢。”贺明远艰难的道了谢，沉重的心情在看到她单纯的好像只是因为帮上他而开心的甜美笑脸时，莫名的稍微缓和了一些。
至少在这件事情里，还有人是开心的……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想太过得了便宜又卖乖，也或许是基于补偿心理，贺明远伸手搔了搔她微乱的短发，开口问道：“你待会儿有没有事？”
难得他主动询问她的事，凌初星摇摇头，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笑得满心欢喜。
“那晚上一起吃饭吧！”
和她相处其实称得上是愉快的事，但是一旦加上梗在两人之间的复杂因素，会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些偶尔想要让她高兴的念头，究竟是否出自于纯粹的，或者只是想要回报她对他的好意？
不明白他心中的五味杂陈，贺明远难得的主动邀约让凌初星开心得双颊泛红，用力点点头，兴奋得差点要尖叫出来。
“那你看想要打电动或什么的，先自己打发时间，我下班之后再去找你。”
“好！”
望着她快乐又羞涩的身影被关上门板掩去，贺明远的视线再度垂下，沉郁的看了桌上的支票一眼，然后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出身豪门的凌初星，在向家人宣布要和贺明远结婚，并且要低调进行时，会受到众人的反对，结果一向最疼爱凌初星的老总裁凌天龙，大概是受了孙女的央求，反而一口答应，甚至连二话都没说一句，同时还严厉阻止所有人将这件婚事宣扬出去，免得媒体闻风而至。
虽然不明白凌初星的婚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既然当家老爷子都点头了，还下达严峻的封口令，其他亲戚也无从反对，只能乖乖听话照办。
只有一个比较有胆的男人站出来反对，那就是刚从国外回来，被预定为凌龙集团下一任接班人，同时也是身为双胞胎兄长的凌初日。
一向态度冷漠，却对妹妹们颇为疼爱的他，虽然并不坚持要有什么华丽的世纪婚礼，但是这样低调到几近密婚的行为却让他说什么都不肯同意，连帮忙说情的凌初月都因此被骂了一顿。
他甚至难得的对凌初星疾言厉色，斥责她在出嫁之前就已经这么委屈求全，婚后又要怎么赢得丈夫的尊重，让两人站在平等的地位上？
面对哥哥的滔天怒火，凌初星只好将他拖进书房，打算进行一声密室深谈。
“如果你是要说服我同意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准！”门才刚关上，凌初日不等妹妹开口，冷冷的拒绝已经先声夺人。
“哥……我什么都还没说耶！”哥哥的强硬并未让凌初星退却，依然笑眯眯的撒娇着。
“你说什么都没用，不必浪费时间。”妹妹们的甜言蜜语对他一向很有用，但现在凌初日是铁了心，依然不假辞色。
“是喔……”靠在门板上，凌初星眨着眼，红唇微抿，“那我们来交换条件好不好？你不要生我们的气，然后我去买很好吃的布丁给你吃。”
站在书房中央的高大男人双手环胸，发出一声冷笑，“小星最近真的学坏了，去哪里学来跟哥哥讲条件这一招？”肯定是那个男人教的！
“你教我的啊！”对于凌初日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她依然笑容可掬的回道，然后才敛起笑意，认真的说：“哥，我知道你希望我嫁得风风光光，但这件事是我的意思，你不要生贺明远的气，也别去找他麻烦，如果你真的不高兴的话，那就怪我好了。”
“你以为我没有吗？”一向温柔可爱的妹妹竟然为了那个家伙跟他耍嘴皮子，凌初日心中的不满忍不住又偷偷迁怒到贺明远身上。“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既然他也愿意跟你结婚，怎会连场婚礼都不愿意办？如果是想省钱的话，费用包在我身上！我可以用优惠利率借给他。”
明白哥哥对自己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先是笑了笑，然后才将整件事情的始末告诉凌初日，包括自己的提议及两人之间的协定。
“小星……因为你喜欢的是个废柴，所以不想声张吗?”从小接受英才教育和环境熏陶，对于做生意得心应手的凌初日听完妹妹的叙述，原本不悦的语气中多了些怜悯，“我知道感情这种事是无法勉强的，你喜欢的人是个笨蛋我也很遗憾，但是你知道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哥……”凌初星打断哥哥的偏颇批评，“你再乱说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你竟然为了贺明远而生我的气？”他还没见过小星生气呢！
那个姓贺的家伙竟然让她见色忘兄，下次见面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做出这种牺牲也无所谓吗？”
“我喜欢他，所以不觉得这是牺牲。”凌初星温和而坚定的反驳，“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喜欢的人的话，你就会明白了。”
凌初日闻言，一张端正刚毅的脸庞沉了下来，但瞬间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你知道我没这个机会。”
身为大集团的接班人，他的婚姻也将会是一个重要的筹码，自由恋爱对他而言只是个没意义的名词，但是正因如此，凌初日更加希望妹妹们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当个幸福又美丽的新娘子……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偷偷摸摸的嫁出去。
“会有的。”没有附和他现实的想法，凌初星依然认为哥哥也会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对象，同时坚定望向他的双眸也沉默的散发着请求的光芒。
兄妹俩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凌初日败下阵来。
“你爱怎样就怎样，随便你。”妹妹长大了，迫不及待的把胳臂往外弯出去了？
哥哥略带无奈的神情和冷淡的回应透露他的让步和默许，凌初星的笑容转为灿烂。“那就这样说定了。”
至于贺明远，犹豫了两天，历经一番心理挣扎和建设之后，他终于拿起电话，拨给远在海外的父母。
也许他今天的运势不错，接起电话的人是贺奶奶，贺明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平淡的语气报告着婚讯。
这个消息让贺奶奶虽然惊讶，但还是相当开心的道贺，“恭喜啊！看来你们进行得比我想像的还要顺利很多，这么快就准备结婚啦？”
奶奶毫不知情的恭贺让贺明远持心情又变得复杂了，他叹口气，忍不住将自己和凌初星之间的协议和约定，一古脑的倾吐出来。
由于父母从他小时候，就因为出外工作不常在家，将他托给奶奶照顾，祖孙俩的感情反而亲近，贺明远的许多心事也都会告诉奶奶，无论是工作上的公事，甚至是以前对凌芳菲的感情，贺奶奶全都知之甚详。
当她听到孙子和凌初星的婚约并非单纯的两情相悦后，原本的喜悦全都化为气急败坏。“你之前还跟我们说没什么大问题，要家里不必担心，我们想说一直以来，你什么事都是自己处理得妥妥贴贴，也就以为你说没事就真的没事，结果竟然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不相信我们会帮你吗？”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一定会帮，才不跟家里说实话！我自己的公司出了问题，怎能拖累全家人一起下水？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关系，让大家都不好过。”贺明远理所当然的回道。
“爸妈在国外过得好好的，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的事而烦得白发丛生，染发剂整箱整箱的买。”说到最后，还开了个虚弱的玩笑，让贺奶奶笑不太出来。
虽然对贺明远的隐瞒感觉相当失落，但贺奶奶很明白孙子的好强个性，心知多说无益，也只能叹口气，“那现在公司情况怎样？是不是真的没事？还是你又在逞强？”
“真的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了。”说到这个，他就不得不承认凌初星说的对……金钱的力量真的很大，一些接到他们紧急委托的公司行号，原本还因为担心收不到钱而推三阻四，现在则完全不同。
经历这些人情冷暖，贺明远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错……为自己的利益和安危为优先考量是人之常情，他只觉得自己正如凌初星所说的太过理想化，往后必须学着更成熟，谨慎才行。
“但是因为这样就结婚……实在是委屈你们了！我当初是希望你和凌小姐能好好认识、相处，合得来的话再进一步，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
“奶奶，你别想太多，也许我跟她最后会发展得不错啊!”贺明远乐观的安慰着祖母，口中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话。“说不定经过这段相处之后，我会发现她不仅对我真心真意，还是个内外兼备，和我相辅组成的好对象，这样的话我可说是人财两得……”
“她不是以前你交过的那些女孩子，你不要在她身上找别人的影子。”打断孙子的胡说八道，贺奶奶认真的提醒。“和凌初星在一起时，就算你还对谁心怀眷恋，也要暂时忘记她。”
闻言，他原本说得兴起的嘴突然闭起，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我没有把她当成谁，是真的。”
让他挂念了很久的女人和他即将要结婚的对象，这两人是完全不同的，这点他再明白不过。
至于要他忘记那个对他无心的人……他努力过了，一直都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