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听着他这一大串讥诮带怒的质问,刚才还气得冲口回骂的她,此时却怔怔的盯住他那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喃喃轻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以为你会记得我,也希望你会记得……」哪知道他会把两人的事情都忘了呢?

「别装模作样了,你家太子还在外头等着呢!」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赫连远沉声催促。「先交代你的身分来历吧!」

她不发一语的望着他,眼中的悲伤与疏离如同腊月的雪一般愈积愈厚,让他有些不忍,却也更加焦躁。

「……因为爹爹常年在外,我幼时和我娘一起住在东陵国卫凉城的外公家,隔壁还有一个在我刚出生就订了亲的未婚夫。」

她呆呆说着,目光无神空茫,像是在回忆一段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往事。「没几年之後我娘过世了,隔壁那户人家也因为打算到京城做生意而举家搬迁,没想到後来却听说他们在半路过上了贼匪,抢钱之外还把人都杀了,只有那个十三岁的小少爷行踪不明……」

赫连远默默的盯着她,心中蓦然明白这是在说自己,脸上神色虽然未变,指尖却用力得几乎要将椅子扶把给扳下来。

「我听到消息之後,便吵着要去京城找你,家里人拗不过,便让人带我去我爹那儿。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是这麽容易找的呢?说不定那孩子根本也没活着,就我一个傻傻的等,找着机会就上街逛逛,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这样找了一年多,我想老天爷也是看不下去了,还真的就让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但他看起来不太一样,像是不认得我,模样和气质也变了,我不敢贸然的认,身边又跟着奶娘,只好假装没事,打算哪天再上街找他。

「爹爹和奶娘管得严,我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好几天都没能出去,心里正在焦急,那人就来了……」她微微笑起,唇边的笑意甜美至极,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他虽然来找我,但又好像不认得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是我认错了人吗?还是他在捉弄我?直到看见他身上挂着硬从我这儿讨去的荷包,我才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後来他走得太急,我来不及问个清楚……原以为他是在捉弄我,如今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早已震惊得站起身,目光灼灼却狂乱难抑的男人,知道他终於明白了什麽,不禁自嘲一笑。

「赫连远,你说我怎麽能告诉别人我是谁呢?毕竟我在东陵国里,早在好几年前就该死了。」

「你……」是宝娃?!

赫连远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女孩,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哀怨的瞪着他,那双被水光晕得蒙眬的眼睛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让他差点被胸口那一阵自责的绞痛击倒在地,几乎站不直身。

「忘记的人是你,被忘记难道是我的错吗……」佟若宝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嘀咕着,「要是你一开始便表明身分,我也早就跟你说了啊!」

他呆楞的看着她,强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始终说不出话来。

就算之前已经听君无求提过宝娃当年可能没死,赫连远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能与她重逢,没想到从那时候开始,让他惦念了这麽一段漫长时日的姑娘就已经在他身边,却因为自己的多疑,将原本可能是惊喜的重逢,硬是蹉跎成如今这笔烂帐!

只是……她当年是为了躲避杀身之祸,才辗转逃到西原国的吗?但既然她如此惦记两人之间的亲事,又怎会和公孙少辰扯上关系?

虽然佟若宝的坦白,以及她珍惜生命、远离太子的举动消除了和公孙少辰之间的暧昧,赫连远心中仍是塞满不解。

他习惯性的皱眉抿唇,认真而专注的仔细消化着这一大堆突然塞进他脑中的讯息,唯恐自己在忙乱之中又遗落了些什麽线索。

只是他这副模样看在佟若宝眼中,却以为他依然对自己存着怀疑与愤懑,原本就已经因为他方才的指责而焦急难受的她,此时更是失望不已——赫连远说喜欢她、相信她的这些话,是不是只建立在他所以为的那个「草儿」身上?

如今自己揭露了真正的身分,让他发现了自己和公孙少辰之间的纠葛,他却不问她心里怎麽想、为何抛弃「荣华富贵」而千辛万苦来找他,便一口咬定她居心叵测,让她除了急得发慌,同时也泛出一股失望无力的凉意。

无论是草儿或宝娃,哪一个不都是她吗?难道他觉得和自己相处的这段时间,全都是虚假的?

「既然你认定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我故意蒙骗,那我也无话可说,总之……你不信我,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忍着心里的难受,佟若宝垂下泪汪汪的眼儿,默默解去肩上那袭大氅,身子也因为随之而来的冷意而细细的打了一阵哆嗉,有些泛白的唇办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再说些什麽,最终仍是沉默下来,连看也没再多看他一眼,便转身跑出屋外。

有些出神的赫连远被她的离去惊得打了个寒颤,像是终於醒过来似的要开口阻拦时,那阵原本细微如针刺的疼痛却猛然加剧,让他猝不及防的闷哼一声,伸手捂着沁出冷汗的额际,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他并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尤其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即使大伤不常有,小伤也早就习以为常,他毕竟也是肉做的,哪有受了伤会不疼的道理?但是现在这股头疼却是前所未有,仿佛有什麽异物在脑袋深处翻搅着,使劲要窜出来似的。

心里才刚暗忖该不会是脑子里进了什麽虫,几幅陌生的画面却飞快而凌乱的在他眼前闪过,虽然不尽相同,却又大同小异,全都是一个少年与一个小女孩相处的片段,就如同自己之前看过的那般。

疼痛渐缓之後,满头大汗的赫连远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仍是凌乱繁杂,眼中却已多了几丝清明。

「宝娃!」想起那个不知已经离开多久的姑娘,他顾不得身上还泛着几乎将他里衣浸透的涔涔冷汗,抬脚就往外头追去。

见他突然脸色发白的冲出来,守在门口的卫兵也吓了一跳,「将军!」怎麽一副大白天撞鬼的惨样?

「刚刚离开这儿的姑娘上哪去了?」赫连远顾不得解释,直接劈头问道。

「报告将军,那位姑娘往关卡那头去了。」跑得可快了。

他们早知她是将军的人,只是不明白为何又牵扯上了那个敌国皇太子,从屋理出来的将领们也都一声不吭;後来屋里一阵争吵,随後的谈话又模糊不清,因此那小泵娘夺门而出时,他们也弄不清究竟是她负气离开,还是将军要赶她走,自然不敢出声拦阻。

赫连远扭头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那小小的身影已奔出了老远,站在关口处的周承翰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困惑——他知道赫连远一向最恨别人拿他想不起来的过去作文章,如今这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他的信任,却又搞出这档事,岂不是摆明了给将军难看?

赫连远虽然不常动怒,但不代表他没脾气,相反的,他性子硬得很,如今闹成这个样子,怕是恨不得将草儿千刀万剐,万万没有留情的余地;偏偏她身分特殊,若是一般的骗子也就罢了,但她却和那邻国皇太子关系匪浅,若是真要了她的命,接下来也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周承翰也没伸手阻挡,假装一个闪神,就让她奔出了关卡,朝公孙少辰等待着的小树林而去。

见她就这麽毫不犹豫的离去,赫连远心里又急又怒,想也没想便抢过一旁正要牵马回棚的士兵手里的缰绳,身子一跃便纵马追了过去,毫不在意四周那些被自己吓得目瞪口呆的士兵。

看着迅速逼近的赫连远,隐约望见好友脸上怪异神情的周承翰心里更是纠结。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吗?自己该不该为了短暂的和平而拦下他?

「宝娃!」

一声急切的嘶哑呼唤让周承翰不禁一楞,他在叫谁?那姑娘不是叫草儿吗……

就这麽一恍惚,赫连远也掠过了他身边,追在佟若宝身後而去。

察觉身後逐渐逼近的马蹄声,以及那个不知多久没听见过的小名,已经离公孙少辰马草不远的佟若宝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睁着一双蒙胧泪眼回头望向那个令她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尝尽了甜蜜与痛苦的可恶冤家。

见她停下脚步,赫连远也勒停了马儿,一脸急切的翻身下马走向她,「宝娃,我——」

话都还没说到重点,一声破空轻响让求生本能强烈的赫连远倏地停下步伐,脸上的神情警戒而阴沉,双眼则瞪着那枝突然插在自己前方地上、尾羽还微微颤动着的箭矢,似乎正无言的恫吓着不许他再往前靠近一步。

「别动,别出声。」一声简单平淡的提醒轻轻传来,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其实是生死攸关的威胁。

这又是怎麽?引他出关好取他性命?

他勉强定下心神,迅速抬眼望向那声音的来源,站在驾草的位置上拉满了弓、往他们这方瞄准的那个人他并不陌生——那是公孙少辰的得力部属,曾多次在战场上与自己交锋,被赐封为「武将军」的西原国女将领,钟舞阳。

但令赫连远不解而惊愕的是,她手中那枝蓄势待发的箭,对准的并不是自己的胸口,而是身旁那个和自己一样慌乱害怕的女孩。

……为什麽?!

他飞快的扫视过面无表情的钟舞阳,再望向坐在她身後的车厢里、掀起布帘笑看两人的公孙少辰,微微眯眼盯着那人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赫连远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是由爱生恨?但公孙少辰眼里没有这麽激烈的感情,只有得逞的笑意。

那麽,是要拿他和宝娃之间的感情作赌注,看自己会不会追出来,好成为他的瓮中之鳖?

……看来,公孙少辰赌赢了。

「公孙少辰,你这番大费周章,便是要将自己的未婚妻找出来杀了吗?」赫连远站直身子深吁了口气,装出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努力不让宝娃随时可能命丧箭下的惊惧显露在脸上。「或者,你想杀的其实是我?」

那头的公孙少辰闻言,不禁愉快的笑出了声,「怎麽?难道赫连将军还没和宝儿把话说明白吗?那麽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必於本王的妃子人选,其实尚未落定,宝儿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我俩一向亲近,旁人便猜测我有意立她为妃……这事儿倒是可真可假,毕竟圣旨未下,大伙儿嘴上说说也不犯什麽法,我便没有否认,正好也可藉此进行一些计画。

「只是宝儿这傻孩子竟信以为真,心里一慌便只身跑来找你。虽然坏了本王的事,但山不转路转,若能藉此见着赫连将军一面,倒也不坏……」

「你已经见着了。」赫连远打断了他的啰唆,脸色阴郁紧绷得如同天上缓缓聚集的乌云。

「见了就走,感觉总是少了点诚意。」公孙少辰笑叹一声,「而且宝儿就像我妹妹一般,对於她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夫君,我难免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就想试探一下,看看赫连将军是否真如她所说的这麽好,有没有和她一样,将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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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妻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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