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还想怎样?「赫连将军,做人要懂得知足。」公孙少辰将他的话冷冷斩断,摆明了不愿再多听任何要求。
他不耐烦的回应让赫连远先是一楞,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今日句句良言,令人佩服。」
「这时候才来拍我马屁?」懂不懂得看时机啊你?
「不,太子殿下方才说做人要懂得知足,我认为更要知恩图报,你愿意成就我与宝娃的好事,我自然也要回报一番。」看着公孙少辰古怪的脸色,赫连远温煦的笑容里掺进了几丝既像同情、更像幸灾乐祸的奇妙神情,「正如你所言,女大不中留啊……」
扔下这麽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赫连远便牵着宝娃踏出殿门,不再回头。
「这位便是你硬从公孙少辰手中抢来的弟妹?」
待一行人终於离开西原国,君无求终於有心情端详起那个被赫连远揽在身前、一副乖巧可人的小泵娘,心中慨叹果然是当时的那个挡箭牌,没想到她的来头竟是邻国太师的义女,更没想到两人竟会弄假成真。
「不是抢的,本来就是我的。」赫连远则答得理所当然。
「哈哈……」君无求讪笑两声,「是你的是你的,当初你捡回她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啊!」捡到就是你的,你这土匪!
想起初遇的那一天,佟若宝偎在赫连远怀里,朝着君无求绽出一个甜滋滋的笑,礼貌的唤道:「承蒙七王爷照顾了。」
「弟妹客气了。只是不晓得当时你为何要跑到东陵国,还口口声声自称是赫连远未过门的娘子?」何况当时赫连远对她也是一副陌生人的样子。真不明白是怎麽莫名其妙勾搭上的?
赫连远与佟若宝两人互看了一眼,一时之间并没有回答,直到队伍过了两国之间的国界,这才让众人勒停了马儿。
「宝娃在马上乖乖等着,我跟七王爷说说话,马上回来。」
见她乖巧答应,赫连远招手让周承翰过来牵着马匹,自己则和君无求走到不远处低声说话。
「她便是佟若宝,佟卫云将军的女儿。」迎视着七王爷疑问的眼神,赫连远干脆的开门见山道。
「什麽?!」君无求闻言大惊,随即警觉的降低了音量,但双眼依然不敢置信的瞪向他,「这究竟怎麽回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赫连远不等君无求开口,便低声又道:「所以,君无求,我们得在这里分别了。」
可怜的君无求都还没把那个故事消化完,又被这句话给劈得头昏脑涨,「你……什麽意思?」
「你很清楚,我和宝娃是不可能在东陵国安然生活的。」他说得很平和,像是没有一丝留恋。
「没这回事,我自会向皇兄禀明,说这次是西原国使诈,你并没有任何通敌之心!包何况公孙少辰下也签了和谈书……」
「我会怎麽样并不重要,但如果要回东陵国,宝娃势必是要和我一起的。如此一来,先不说她和西原国的渊源会造成什麽流言蜚语,光是她原本的身分一揭露,就不晓得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君无求闻言一呆,脸色也有些微变。
「你我都知道当时先皇是受了小人谗弄,才造成那桩错事;但你也说了皇上不愿再为此事多生事端,显然是不想先皇的声名受损,而我更不希望宝娃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毕竟皇室的面子,和一个抗旨逃生的旧臣之女,皇上会选择哪一个,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他说得平静,君无求听得默然,对於赫连远的话,丝毫无法反驳。
「但是,你身负守卫边疆的重任,就这麽一走了之……」
「我不觉得公孙少辰近期内会再对打仗有兴趣,他自然有别的事要忙。」赫连远意味深长的说道,嘴边还挂着一丝深奥的浅笑,「更何况,打仗可不是靠我一个人,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个性,怎麽可能自己尽揽大权,反而让别人无事可做?有几个和我相处多年的将领们,既有将才、也得军心,就像那个正在帮我牵马的家伙,跟我相比并不逊色……周承翰!你别乘机调戏我娘子!」
看着那个嚷完之後又忍不住笑起来的男人,君无求深深叹了口气,明白他心意已决,只好认命的问道:「那之後你打算去哪儿?做些什麽?」
「南离国。」将目光转回身旁的男人,赫连远的神情是君无求从没见过的温和沉静,「在那儿种田养猪、砍柴打猎……和宝娃一起当对普通夫妻。」
「……不必打仗。」说起南离国,君无求又有些纠结了。
「不必打仗。」赫连远笑着附和。
南离国是个神秘的国家,土地狭小、周围多山,虽不富庶但也不显贫瘠。
而它紧邻着东陵、西原两个或富庶或好战的国家,却始终不受战火波及的原因,除了地势易守难攻、人民团结一致,更主要的原因是南离国爱好和平——是「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你打我一下,我杀你全家」那种剽悍的和平……
太难缠了,没人想碰,打得千辛万苦也不见得占得了便宜,还不如让那群猛兽自己关在山里修练算了……
「打了这麽久的仗,也难怪你有这种想法。」君无求仰头看天,又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不拦你,你想怎麽做,自己安排吧!」
「赫连远死了?」
端坐在龙椅上头的东陵国皇帝听到七皇弟的禀报,不禁睁大了眼,讶异的开口追问。「怎麽回事?」
「当日臣奉陛下旨意前往西原国,原本以为一切顺利,没想到正要离开山谷、进入国境的时候,遇到流寇偷袭……」
「流寇?哪来的流寇?」怎麽没人禀告?
「皇上,国界的那座山上确实有几窝匪徒,只是一直以来边境把守得严密,他们不敢轻易前来骚扰。」乘机说点赫连远的好话,「当时臣一时大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是赫连将军舍身为臣挡了数箭,这才保了臣的一条命;只是他那时旧伤未愈,又再受重创,一时缓不过来,没撑多久便去了。
「但也因为赫连将军察觉示警,尽避那群匪徒狡诈狠辣,最终还是败在东陵军手下,已被全数诛杀。」
皇上沉默的听着,眼睛则盯着桌上那封和谈书,好一会儿才又道:「那个让赫连远中计的女人呢?她真是西原国太子把?」
「禀皇上,那女人也已不在人世,西原国太子妃则另有其人。」
「嗯。」又是一阵沉默之後,皇上阖起了和谈书,随手搁到一边,「七皇弟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事儿……朕再想想。」
「臣告退。」
退出了御书房,君无求这才悄悄的吁了口长气。
他这位皇兄的脾气和习惯自己明白得很,通常说「再想想」就是不愿太过追究,尤其对象要是死了,只要不是太过严重的罪状,不了了之的情况也是有的。
而这回赫连远虽然一度有叛国通敌之嫌,但一来公孙少辰亲口澄清,二来又为了维护七王爷「身亡」,再加上他多年护国有功,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而且又是孑然一身,这麽一来,朝廷里那些等着要找他麻烦的嗜血狼群,恐怕也只能摸摸鼻子,转头找下一个攻击目标。
这是他能为赫连远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希望从那之後,赫连远能打从心底的快乐起来。
君无求这般费尽心思、努力隐瞒,几乎到了得下拔舌地狱的程度,究竟有没有换来那对鬼夫妻的幸福生活呢?
只能说皇天可怜情苦人,赫连远这位隐姓埋名、重新做人的前任将军,虽然过得并非富裕享受,但平稳安适还是有的。
……不过他能这麽夸口,也已经是数个月前的事了。
「相公,我想吃桂花糕——」看完了义父和奶娘捎来的信,佟若宝心情愉快,喜孜孜的凑到丈夫身边讨甜食吃。
看着那个蹭在自己身边撒娇装乖的女人,赫连远有些无奈、却有更多溺爱的亲了她一下,「去吃啊!我记得昨天还留了一块,搁在橱子里。」
「哪有啊!你忘了昨晚吃过饭之後,我们就一人一半吃掉了吗?你说今天再去买,还有松子糖……」
「宝娃,你最近会不会吃太多点心了?正餐反而吃不下,你看看你,怀着孩子反而瘦了!」掐了一把那怀着五个月身孕仍显纤细的腰肢,赫连远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会觉得我吃不下,是因为你一天喂我三餐,中间还加了两碗补汤,哪里吃得了那麽多啊?」又不是他,一餐可以啃掉半只猪。
「是吗?那点心就省了,免得占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他来吃就好了。
「是宝宝想吃的。」推卸责任。
「那更不用管他,小孩不能宠。」
佟若宝听了又是一阵哇哇叫,「你以前还说每天都分我桂花糕吃的!」
「以前的事我记不得了……欸!好了好了,待会儿客人上门,厨房里乱七八糟的,你先回房去。」
两个人来到南离国之後,本想照着原先的计画,仿个隐居乡间的农户。但偏偏忘了此时正值冬季,就算有了田也种不了东西,入山打猎同样没什麽猎物,那些小鸡小猪更不可能一夜长大,只能勉强塞塞赫连远的牙缝……
也还好当时君无求将公孙少辰给的那些「遮羞费」塞给他们,於是山不转路转,两人在南离国京城里比较没那麽热闹的地方顶了间店铺,开起了小饭馆,凭着赫连远多年来泡在伙房里偷吃、耳濡目染出来的一些技术,再加上佟若宝那根从小被养刁的舌头来试吃调味,倒也经营得还可以。
最重要的是,开饭馆不怕吃啊!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待店门一关,所有的剩菜剩饭都是他的——天底下大概没几个像他一样,希望生意不要太好的老板了。
店里还有一个小二,一边帮忙洗菜、一边听着这对夫妻的拌嘴,也只是见怪不怪的偷偷笑着。
这对夫妻是外地来的,说是在各地游历了一圈,打算在这儿落脚。来南离国走商的人虽然不少,但想要在这儿定居的却是不多,再加上这两人虽然看起来温和平顺,身上却隐隐有股气势,让大伙儿颇为好奇,偷偷猜测这两人的来历,众说纷纭之下,张望的倒是比亲近的人多。
想着那些愈来愈夸张的街头流言,小二不禁在心里为了受到蒙蔽的真相而叹息——
气势?真要体会这男人的气势,得看关店之後,他一个人吃掉一桶饭的样子,那才叫气势!
什麽落魄名门、流亡贵族,未免夸张,他猜想这男老板大概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厨子或杂役,因为太耗费粮食而被赶出府,顺便拐带了千金小姐一起私奔到这儿来的吧!
瞧他干活如此熟练,对娘子又是百依百顺,肯定和自己猜想的相去不远。
「大毛,我带夫人上街,一会儿便回来,店里劳烦你先照看着。」
才想着,赫连远略带无奈的吩咐便传进耳中,大毛抬头看向一脸认命的老板,以及被他揽在身边、漾着愉快笑容的老板娘,同情而体谅的点点头。
看吧!老板又屈服了,果然是无法违抗小姐的命令,这充满了爱的奴性!
真相,确实是很脆弱的啊……完全误解了真相的大毛望着两人恩爱的身影,幽幽的这麽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