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好痛!

区明海是被痛醒的,意识也因此恢复了些,眼皮却怎麽也睁不开来,只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他想自己应该是被车子撞飞了出去,不过他的呼吸还算顺畅,只是头部有些晕眩,手脚也不听使唤,可能有脑出血的状况,还是暂时不要尝试移动。

不过他的人生还真是有够悲惨,老天爷嫌他不够惨,居然为了救狗而被撞成重伤……对了!那只狗没事吧?

「……寒璟,有人昏倒了!」一个大概四十左右的女人惊奇地嚷道。

接着,一个听不出年纪的低沈男嗓低声喝斥。「明月,你能否不要这麽喜欢多管闲事?」

「可是他倒在这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你快点把他『变』到人多的地方,反正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是要「变」什麽呢?这位大姊,应该先帮我叫救护车才对。区明海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我为何要救他?」

女人的嗓音带了些调侃。「难道你打算袖手旁观?」经过这麽多年的「调教」,知道他只是嘴巴毒,个性又别扭,不是真的狠心。

「哼!」

「不过这个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让她觉得眼熟,又有亲切感。

「一个女人家这麽盯着男人看,成何体统?」男性嗓音充满不悦和醋意。

正打算凑近一点看个仔细的女人被拉开。「平常保养眼睛的机会不多,当然要乘机多看几眼了……」

这位大姊,拜托你先帮我叫救护车,要看再慢慢看……

男人已经习惯她大胆的言论,还是很不是滋味。「看我就够了,走!」

「你先把他『变』走……」

而区明海的意识不知何时散去,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过了约莫一刻……

「大姑娘,这里躺了一个人……」一个男童嗓音嚷道。

纪冬葵连忙蹲下身来,先探了下对方的鼻息,又把了下脉。「去找两个人过来帮忙,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

当区明海的意识再度回笼,半梦半醒之间,鼻端嗅到了熟悉的中药味,不禁回到读大二之前,那时阿公还在世、家里的中药行还开着的记忆当中,胸口不由得溢满温暖和怀念。

「阿公……」他启唇喃道。

由於两岁那一年,父母在意外中双双过世,便由阿公和阿嬷带大,想不到过不到两年,阿嬷也跟着走了,从此祖孙俩相依为命,对区明海来说,阿公等於是他的爸爸,也是他决定学医的启蒙老师,是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亲人。

待区明海掀开眼帘,视线从模糊不清,到逐渐对焦,原以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病房的白色天花板,想不到却是用结实的木头所做、用来支撑屋顶结构的若干房梁,这通常只有老式建筑物才会有的。

「这里是……」区明海注意到自己身处在一间坪数大约三、四坪左右的房间内,光线从窗棂透了进来,可以看见屋内有木头制的桌椅,而他则平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了条被子。

他先是一脸困惑,接着想起被车撞到之後,曾经醒来过一次,听到一对好像夫妻或情侣的男女对话声,虽然不太记得内容了,不过可以确定他们不会见死不救,或许就是那两人救了自己。

接下来,他又试着转动头部,不禁吁了口气,庆幸没有伤到颈椎,头晕的状况也消失了,接着发现四肢不但有知觉,还可以移动,并没有想像中那麽严重,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区明海皱了下眉头,慢慢地坐起身来,伸手抚向额头,原来那里肿了一个包,还有胸口和手肘也有不少瘀青和擦伤,直到这一刻他才注意到穿在身上的衣物既古怪又眼熟,因为这身衣服只有在古装剧、或是路边的野台戏里见过,是普通老百姓所穿的深蓝色交领短褐,下身则是一条低裆的同色裤子,裤管还有绑腿,而这样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太有机会出现在现代生活当中。

「不只是房子,连衣服都这麽有古早味……」他失笑地喃道。

就在这时,布帘被揭开一角,一名约莫十岁的男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身上同样穿着短褐,脚上也是一双粗麻布缝制的小鞋,头上梳着「总角」,也就是古代童子的发型。

「公子醒来了,真是太好了。」男童高兴地说。

「呃……」公子?他愣愣地看着男童走近。

「公子昨天昏倒在河神庙前,刚好咱们家大姑娘经过,就命人把公子带回家来医治……」男童用稚气的嗓音向他说明始末。「幸好只有几处皮肉伤,休养个两天就会没事了。」

「河神庙?大姑娘?」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这是在演哪一出戏?还是在作梦?

「公子先把这碗汤药给喝了,才能早点恢复元气。」男童不只将药碗递上,还附上两片仙楂饼。

区明海怔怔地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喝着,由於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所以也忘了问是什麽药。

「你是……」

「我叫八角。」男童有张黝黑憨傻的脸蛋。

「好,八角,请问这里是什麽地方?」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儿是丁家,是咱们大姑娘母亲的娘家……」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地名。」

「这儿是彰县……」

他以为小孩子说错了。「你是说彰化?」怎麽会跑到这麽远的地方来了?

「不是,是彰县。」八角纠正地说。

「彰县?」区明海一脸困惑。「从来没听过。」

八角接过喝完的空碗,好奇地打听。「请问公子为何晕倒在河神庙前?又是打哪儿来的?家住何处?」

「唉!此事说来话长……不对!我干麽跟着演起古装了。」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好让脑子清醒些。「八角,你说这里是彰县,那离台北有多远?」

「台北?」

区明海换个方式问道:「不然要去哪里搭车?」

「搭车?」

见八角一问三不知,以为是他年纪太小的缘故,区明海决定找个大人来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不待八角回答,帘外响起一个刻意放轻的女子嗓音。

「八角,病人醒了吗?」

「是咱们大姑娘来了……」八角连忙走向帘子,揭起一角,对着外头的人说:「那位公子已经醒了。」

就在区明海思索眼前的诡异状况之际,一抹纤瘦窈窕的身影就这麽跨进门槛,他不由得张大嘴巴,瞪着眼前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女人,她长得白白净净,手上还捧着两本书,看来应该在念大学,虽然不算美女,但也是个清秀佳人,不过身上却穿了一套浅紫色襦裙,不只是衣服,就连头都梳成古代女子的发型,这一切已经超过自己的想像。

难道住在这屋子里的人都有COSPLAY的兴趣,连在家里都喜欢作这副打扮?虽然他尊重个人嗜好,不过太过沈迷於网路世界或角色扮演,只是在逃避现实,也算是一种病态。

「是你救了我?」还以为是最先发现自己的那一对男女。

冬葵看着坐在床沿的病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有一张俊美的容貌,两道浓长的双眉、深凹的眼窝、纤长漆黑的睫毛,眼珠的色泽也和一般人不同,介於蓝与黑之间,再衬着一管挺直的鼻梁,由於五官轮廓不似我朝男子,相当少见,敢情是个异族人,因为除去原本穿在身上的怪异服饰,他连头发也削短了,长度只到肩膀上,没有束髻戴冠,这也就说得通了。

「是,不知公子还有哪儿不舒服?」她一面端详一面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你每天都是这样穿吗?」

「这样穿有何不对?」冬葵攒起秀眉问。

区明海不禁失笑。「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做事不方便?」

「不方便?」

听她跟八角一样不断重复自己的话,区明海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你的外型长相真的很适合这种古装扮相,不过男人还是比较欣赏穿着低胸上衣和窄裙的女人,要不然就是件贴身牛仔裤,可以把下半身的曲线展露出来,那才叫做性感。」

「公子这话……是什麽意思?」冬葵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笑一声,因为平常他就是这样跟护士们嘻嘻哈哈,不是故意要吃豆腐,而是为了纾解大家在工作上的压力,要是都板着脸孔,可没几个人能撑得住。

「就是全身上下像这样包得密不透风,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小心嫁不出去……」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捧在她手上的两本医书已经往自己脸上砸过来,不由得痛得跳起来。

「你……实在太无礼了!」冬葵横眉竖目地娇斥。

「我什麽地方无礼了?」他揉着被坚硬书角打疼的眉心,以为这个女人外表端雅秀气,想不到脾气这麽凶悍。

「就算本姑娘至今未嫁,也绝不是因为没人要……」冬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有姑娘家都是作这种打扮,又是哪里碍着公子了?」

区明海愣了一下。「你说姑娘家都是这麽穿?」

「没错!」

他脑中闪过一个相当荒谬的想法。「现在是几年?」

「东誉十八年……就算公子是异族人也应该知晓才对。」她纳闷地回道。

听起来好像很不妙!区明海抱着脑袋,努力回想各朝历史的年号,根本找不到答案。「东誉……十八年……你确定现在不是西元二○一二年?」

冬葵有些懊悔用医书来丢他,赶紧拾了起来,很珍惜地拍去沾在上头的灰尘。

「西元?那又是什麽?」听对方的口音腔调也像异族人,难怪言语如此放肆,若真是如此,也是无可厚非,自己可是心胸宽阔,就大人大量地原谅他吧。

「不会吧?你真的没有骗我?」他俊脸泛白,跌坐回木板床上。

虽然这个男人口气轻浮,不过她既然想当一名医者,就得放下成见,以病人的身体状况为优先。冬葵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为何要骗公子?公子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关心地问。

「难道我跟南方仁一样,穿到古代来了?」区明海立刻联想到了「仁医」的剧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可是至少他是穿到一百多年前的明治维新,我却是来到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朝代……」

「公子?」

区明海呐呐地说:「这真的太不科学了……」「时空旅行」也只限於理论,以及小说、电影当中,到现在还无法真正办到,如今真的发生了,再怎麽冷静的人也会六神无主。

打从医院强迫他扛起医疗疏失,接着女友根本不相信他的为人,认为那桩医疗疏失真是他的错,要求分手,最後为了救狗而穿越到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区明海简直是欲哭无泪。

「公子没事吧?」冬葵表情担忧地问道。

他乾笑几声。「没事……还能有什麽事……」这下该怎麽办?是老天爷在整他,还是真的超级月亮在作祟?

「公子别想太多,还是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冬葵安抚两句。

「谢谢。」区明海失魂落魄地回道。

她颔了下螓首。「那我先出去了。」

没有留意到冬葵是何时离去,他坐在床沿,难掩沮丧地抹了把脸,想到万一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又该怎麽办才好。

******

待冬葵掀了帘子出来,觑见贴身丫鬟正好从房门前经过,连忙扬声唤道:「小菊,你过来一下……」

「是,大姑娘有何吩咐?」梳着双鬟髻的丫鬟停下脚步,听候主子差遣。

她跨出门槛。「就快正午了,你去厨房准备几样饭菜,送进去给病人吃,好让他尽快恢复体力。」

毕竟这儿是过世母亲的娘家,而自己只不过是来探望身子不适的外祖母,也不便让个外人继续留下来,庆幸那位公子的伤势没有大碍,在她返回京城之前便可痊癒了。

小菊按捺不住地问:「大姑娘可曾问他是打哪儿来的?叫什麽名字?」

「没有……」冬葵只管救人,对方的身分不重要。「对了!那位公子的衣物洗好之後,记得还给人家。」

「是。」小菊福了个身说。

******

一天过去了,吃过中饭,区明海决定看看这个叫「彰县」的地方,就算真的穿越了,也要眼见为凭。

由於麻布鞋的尺寸不太合,他只好打着赤脚走出房门,一时分不出东南西北,只好凭着直觉,沿着长廊往另一头走,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甚至皮肤都可以感受到阳光的热度,脚底更是踩在石子地上,扎得有些疼,也幸好不是深宅大院,很快地便找到了扇通往外头的偏门。

区明海先用力吸了口气,拉开门闩,开门出去,只见外头人来人往,还不时有驴车,甚至是两轮的牛车经过,感觉比回到三、四十年代还要久远,这只有在拍戏片场才会看到的场景,而这些都不是梦,是真实的,因为他可以接收到过往路人所投来的探究、奇异的目光,确定自己是存在这个空间,所有的人都看得到他。

自己真的跟南方仁一样穿越了。

他两手抱头,很想大叫。

「不行……我要冷静……」他口中不住地低喃。「这里是原本的世界没有出现过的朝代,那麽应该可以用平行世界来解释,问题在於我完全不清楚它的历史背景,大概不必像南方仁,担心会改变原本的轨道,不过就算改变了也不能怪我……」

话才说着,区明海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该烦恼的是要怎麽回去,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

於是,他又转身走进偏门,将门闩重新拉上。

待区明海循着原路往回走,就见个大概十三岁左右,同样穿着襦裙的小姑娘迎面走来,不禁叹了口气,他现在宁可这些人只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而不是身处另一个时空。

「公子怎麽没穿鞋?是八角忘了拿鞋给你吗?」小菊关切地问。

「你是……」

她连忙福了个身。「我叫小菊,是伺候大姑娘的丫鬟,到现在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区,名叫明海。」

小菊又福了下身。「原来是区公子。」

「不用这麽客气……咦?那好像是我的东西?」见到小菊捧在手上的衣物,还有烟晶大卫星坠子,连忙伸手接过去。「只有这些吗?」

「是,咱们发现区公子昏倒在河神庙前时,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到处也都找不到。」小菊也很纳闷。

「原来是这样……」因为他穿的是凉鞋,当时又为了救狗,多半是掉了。「还有手机、钥匙和皮夹也不见了……不过就算带来这里也无法使用……」

「区公子穿在身上的这些衣裤和质料,我从来没见过,听大姑娘说因为异族人的打扮跟咱们不同,是不是真的?」她一脸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子,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不知区公子是哪一族人?又是住在哪儿?怎麽会昏倒在河神庙前?头发为何这麽短,你们那儿的男人不束发戴冠的吗?」

区明海实在不知该怎麽解释,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对了!你们大姑娘叫什麽名字?」

「咱们家大姑娘姓纪,至於闺名就不便告知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记得古代女子的闺名是一种私有财产,是她的家人和丈夫所有,当然不能随便告诉男人。「那位大姑娘的家里是做什麽的?」

小菊一脸与有荣焉地说:「我家老爷曾经是位太医,後来经过皇上恩准,在京城里开了间医馆,专门为百姓治病,就连王公大臣也经常派人来抓药,咱们大姑娘从小就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多少也懂一些医理。」

「原来家里是开医馆的,也算是同行……」区明海想到古代的医馆可以抓药也能看病,不过他的阿公只能算是药师,不是中医师。

「区公子的意思是……」

区明海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包。「没什麽,你们家大姑娘在吗?」

「因为大姑娘打算後天启程回京城,所以这两天都在老夫人的房里陪她,区公子找咱们大姑娘有事吗?」小菊如实地回道。

闻言,他怔了一下。「你们……要回京城去了?」这才想到他们既然不是住在彰县,那麽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可是他根本无家可归,该不会真的要流落街头当游民。

「区公子?」小菊见他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不免有些担心。

「让我好好想一想……」说着,区明海便走回房里去了。

当他在床沿坐下,心情真的糟到极点,想到自己身上没有钱,不过就算有钱也不能用,更没有朋友可以投靠,等於是进退不得。

他自认不是悲观的人,可是这阵子遇到的一连串事件,让区明海备感挫折,很难马上振作起来。

「谁来告诉我该怎麽办?」他捧着脑袋,大声吼道。

这个叫声把刚要跨进房门的八角给吓了一大跳。「公子怎麽了?」

他轻扯嘴角。「没什麽,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八角端了点心进房。「刚刚听小菊姊说,公子原来姓区。」

「嗯……」区明海无精打彩地回道。

「区公子哪儿不舒服吧?」

随後进房的冬葵正好听到这里,出声问道:「怎麽了?」

区明海见她终於出现,像是遇到了救星,虽然这麽想有些窝囊,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头,也只能依赖这位「大姑娘」了。

「没什麽,只是心情不好……」

闻言,冬葵思索一下,想着是否要开个益气安神的药方子给他喝下。「伤口还会疼吗?」

「不疼,不过胸口闷,快无法呼吸了……」

冬葵秀颜一整。「这麽严重?你先坐下来,让我看看……」打算先把个脉,试着找出病因来。

听她这麽说,区明海也没想太多,很自然地就摊开上半身的衣服,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胸膛,还有四块肌,好让听诊器辨识胸膜和心肺的声音。

「你……」冬葵没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袒露上身,脸蛋倏地一红,高举手上的医书,作势要砸向他。「无耻!」

区明海马上两手交叉在身前,做出保护阻挡的动作。「你不要动不动就用书丢我……我又是哪里无耻了?」

她终究还是心疼医书,没有真的付诸行动。「我没要你脱衣服!」

「不然你怎麽帮我看病?」他可是拒绝暴力。

「当然是把脉了。」冬葵胀红脸蛋,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区明海愣了愣,然後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床沿上。「我都忘了……」这里没有西医,自然没有听诊器。

「快把衣服穿上!」她娇喝。

「穿上就穿上……」他有些理亏地套上袖子。

「我还是帮公子把个脉吧。」冬葵确定他穿好了才回头。

「不用了,我只是还无法接受现实,加上最近压力太大,才会导致自律神经失调,等适应过来就没事了……」见她一脸纳罕,区明海沈吟了下。「依中医的观点,就是悲则气消、忧则气郁、惊则气乱、思则气结的毛病。」

「公子是个大夫?」冬葵诧异地瞠大秀眸。

「不是……」他直觉地否认。

自己还算是个医师吗?

想起那天晚上,病人引起术後的并发症,虽然这是常有的事,可是追根究柢,还是林医师太过武断,不曾仔细凝听病人的声音,也在手术当中拒绝采纳自己的意见,又在开刀过程当中犯下不该有的疏失,可能是近来和他的妻子吵着要离婚的事有关,才会因而分心,尽管区明海在那个当下努力抢救,还是回天乏术。

即便错不在他,病人还是在自己手中死去,如果能够坚持到底,打从一开始就说服林医师不要动刀的话,也许病人不会那麽快就过世了。

区明海一时之间也找不回往日的冲劲和自信,甚至开始产生自我怀疑,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行医救人。

「……只是曾听一位大夫这麽说过。」他乾笑地说。

「原来如此。」她算是接受这个说词。

「大姑娘对习医似乎很感兴趣?」区明海一面问,一面打量眼前这位外型秀雅纤细、脾气却不怎麽好的女人,虽然不是他的菜,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可以做个朋友。

「难道公子也认为女子不适合行医这条路?」冬葵敏感地反问。

打从懂事开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能够继承父业,成为当朝第一个女大夫,可惜没有人赞成,还纷纷劝她打退堂鼓,现在听到区明海这麽问,在口气上也就变得尖锐起来。

「当然不是了,谁说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当医……当大夫,女人的头脑和能力可是完全不输给男人……」以一个现代人来说,女医师并不稀奇,而且医术也不差,因为重点不在於性别,而是在於用不用心。「别人究竟怎麽看待是他们的事,问题在於你能不能坚持自己的理念。」

冬葵不禁愣住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支持自己的想法,也直到此刻,她才用正眼看待面前这位五官俊挺出色,说起话来却带了些轻佻、不太正经的异族男子,若是其他人也能这麽想该有多好。

「不过……」

「不过什麽?」她有些紧张。

「不过你连男人的身体都不敢看,甚至去触碰,那麽要怎麽学针灸、接骨、放血,还有其他的呢?」区明海一针见血地问。

「我……」她顿时语塞了。

区明海斜睐一眼。「难道以後你就只看女病人,对男的病患就见死不救了?这样算是个好大夫吗?」对医师来说,病患是不分种族敌我贵贱的。

「可是……总不能随便找个男人练习……」冬葵也明白他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在观念上却很难克服。

他佯叹一声。「看在你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就牺牲色相,当你的练习对象,让你慢慢习惯……」话才说着,两手又用力扯开交领衣襟,慷慨就义地说:「来吧!尽管在我身上扎针!」

「你……下流!」她举高手上的医书娇喝。

「什麽下流?我只是想要报恩……」区明海忙不迭地举起双手,很怕书又扔到自己脸上。

冬葵已经气急败坏地走了。

「你们大姑娘的反应也太强烈了……」区明海不禁偏头问着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八角。「牺牲的人可是我,万一扎错针,说不定会死掉。」

八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板起犹带稚气的脸孔。「不过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可是有损大姑娘的闺誉。」

「要顾及闺誉,就不要当大夫。」他轻哼地说。

「可是咱们大姑娘真的想跟老爷一样,当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偏偏太医署又因为她是女儿身,不肯让她进去,只好留在医馆里帮忙,闲时便看着那些医书,直到今日都不肯嫁人……」八角小小年纪,也学大人唉声叹气。「每回有媒婆上门,就算对方的家世再好,她还是拒绝,咱们也只能乾着急。」

区明海一脸疑惑地问:「她到底多大了?」

「大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二。」八角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

「二十二?」区明海心想顶多大学毕业,哪有多老,不过在古代的话应该可以归类为大龄剩女了。

以为区明海也认为岁数太大,八角连忙为主子说话。「因为女子一旦嫁人,就得相夫教子,岂能镇日埋首在医书当中,甚至从早到晚忙着照顾病患,更别说让她进太医署念书了,所以咱们大姑娘才会开出条件,除非有男子愿意接受,否则这辈子都不嫁人,可不是真的没有人上门提亲的。」

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这麽说也没错,我记得古代的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就要出嫁,如果太晚婚,还会被取笑,确实是很麻烦……」

「区公子说什麽?」

「呃,我说肚子有点饿了。」区明海决定换一个话题,毕竟这些都与他无关,他要烦恼的是怎麽回去。

八角指了下摆放在桌上的点心。「这是彰县有名的糕饼,区公子可以嚐嚐看,要是不够,我偷偷去厨房帮你拿。」

「谢谢。」他举起手掌,轻拍了下八角的头,面对医院里的小病人,都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帮对方打气,或表示友善。

一时之间,八角有些难为情。「那我出去了。」

「好。」待八角一走,区明海才收起原本的嘻皮笑脸,换上苦恼的表情,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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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癖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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