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荣国府

「禀主子……」一名奴才来到寝房外,出声通报。

「什麽事?」刚从宫里回来的盛永澜解下腰上的玉带,交给身边的贴身小厮,微微启唇,嗓音透着沈稳和威严。

外头的奴才躬着身。「夫人已经醒了。」

「我这就过去。」他眉头微拢,想到昨天不慎发生意外的妻子,在昏迷了将近一天之後,总算恢复意识了。

「爷……」门外的奴才有些欲言又止。「听伺候夫人的婢女还说……夫人清醒之後变得有些古怪。」

闻言,盛永澜刚毅的面容顿时一凛。「把话说清楚!」

「听说夫人……只是傻笑,说起话来还颠三倒四的。」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这种事谁也不敢乱说。

盛永澜一面让贴身奴才帮他穿上常服,一面思索,依据太医的诊断,妻子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并未伤及头部,之所以昏迷不醒,多半是因为惊吓过度,应该不至於会发生这种情况才是。

无论夫妻感情好坏与否,江氏毕竟是他的正室,於情於理都得亲自前往探望,这麽一想,盛永澜便用力拉开门扉。

站在门外听候差遣的奴才见到房门开了,连忙退到一旁。

高大身影跨出门槛,迈开步伐,前往另一座院落,不禁又想起与江氏结缡五年来,只有刚成亲那两个多月曾经同睡一室,最後实在无法再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便搬出原本的院落,并非不尊重妻子,而是希望她能因此有所反省,可惜还是无法改善夫妻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加恶化了。

当盛永澜来到妻子居住的院落,还没走到寝房门口,就已经瞅见平日伺候的几个婢女惶惶不安地站在门口,马上加快脚步。

「爷来了!」

其中一名婢女如释重负地嚷道。

盛永澜踏进寝房,屋里还有一名服侍最久的贴身婢女,满脸惶惑地看着坐在案旁,正狼吞虎咽吃着点心的主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沈声问道。

贴身婢女这才注意到来人是谁,立刻福身见礼。

「回爷的话,夫人她……她……」

听她说得吞吞吐吐,盛永澜便将凌厉的目光射向妻子,只见她垂着一头青丝,以往娇媚高傲的脸上堆着傻笑,唇畔还有点心的残渣,不禁一愣,这麽粗鲁的吃相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看到。

他上前两步,狐疑地问道:「夫人没事吧?」

「这个好好吃……」听到对方的询问,她将手上仅剩一口的糕点塞入口中,傻兮兮地笑说。

妻子的神态和口吻让盛永澜又是一怔。「夫人可知我是谁?」

「不知道,你是谁?」她嘻嘻地笑问。

「那麽夫人可知道自己是谁?」他又问。

她傻乎乎地指着自己。「不知道,我又是谁?」

「夫人是被追封为安庆侯的怀远大将军江达之孙,如今是荣国公夫人,也就是我的正室……」盛永澜一面向她说明身分,一面审视妻子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完了!这个男人就是那位荣国公夫人的相公,也是最亲近的人,一定会发现破绽,看出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她……也就是江冬秀脸上虽然还是挂着傻笑,心里却直冒冷汗。

想到半个时辰前,当她醒来发现自己从头到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且躺在陌生的寝房内,身旁婢女成群,不过这些都还不是最让冬秀感到震惊的地方,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变成了荣国公夫人。

上一刻,她才因为任务失败,没有成功地除去目标,还不幸负了伤,为了躲避追兵,於是拦下一辆正巧经过的马车,而里头乘坐的便是荣国公夫人,结果半路上却发生了意外,接着下一刻,却要面对这个诡异荒谬的状况,今日换作是别人,只怕早就吓晕过去了。

不过冬秀脑子动得也快,乾脆就傻笑,然後推说不知道就好,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每次惹师父生气,就会用这一招,总是让他老人家好气又好笑……蓦地想到再也没人会骂她了,她心里既难过又怀念。

盛永澜看着笑得傻里傻气的女人,结缡五年来,这神情可从来不曾出现在妻子脸上,若这是她原本的性子,也许他们夫妻之间也不会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反而会想多怜惜她。

因为他宁可娶一个天真单纯、不解世事的妻子,也不想跟个心胸狭窄、自私傲慢的女人共度一生。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确定妻子的状况。「你真的不记得?」

「我通通不记得了……」冬秀笑嘻嘻地回答,不过却在暗地里打量面前的高大男人。

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和身形体格都和大师兄差不多,不过却多了大师兄所没有的贵气,身上那件深色的缠枝宝相花纹织锦襴衫在华丽之余,更衬托出主人的身分,还有棱角分明的脸孔上嵌着一双浓密双眉,以及深邃锐利的黑瞳,此刻正紧迫盯人的瞪着自己。冬秀从小跟着师父和师兄们在江湖中行走,见的世面自然也多了,可以感觉得出对方不是易与之辈,提醒自己要谨慎应付。

他一把扣住冬秀的左腕斥喝。「快说实话!」

「唔……」好痛!

身为一名练武之人,遇到敌人袭击,自然有所反应,冬秀出於本能地举起右掌,打向对方的肩头,不料面前的男人却是不动如山,这才意识到这一掌绵软无力,像在打蚊子似的,她偏不信邪,又试一次,却还是无法撼动半分。

「打够了吗?」盛永澜抿起薄唇斥道。

我的内力呢?冬秀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一大半,这才想到现在这副身体不是属於自己的,练了十几年的功夫当然不存在。

「我……」瞪着自己的右掌,看来白皙纤小,别说剑了,只怕它的主人这辈子拿过最重的东西是筷子。冬秀不肯就这麽死心,於是试了一次又一次。「我要打……再打……」

在场的几个婢女则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主子居然变成了傻子,全都是一脸无所适从。

「够了!」盛永澜力道加重,几乎要折断她的手腕。

冬秀痛呼一声,像他这种会对女人动粗,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妻子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对这位荣国公的印象也更差了。

「好痛……放开我……」要是内力还在,早就把这个男人一掌打飞出去。

她十分确信跟这个男人合不来,若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不知会用何种残酷手段来对付她?

「你真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见妻子疼得又叫又跳,盛永澜便松开手掌,也就信了几分。

盛永澜心想妻子再怎麽任性妄为,还不至於敢动手打他,那麽是真的变傻了?不过太医曾经仔细诊断过伤势,再三保证没有伤到头部,只有一些外伤,可是眼前的状况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记得了!」冬秀生气地嚷道。

他默不作声地瞪着妻子,想要看出个端倪。

冬秀被那两道深沈的目光瞧得背脊发凉,听大师兄说这些豪门贵个个是心狠手辣,落在他们手上,不是被严刑拷打、就是脑袋不保,她可不想要那种死法,更不想莫名其妙地赔上一条小命。

「你走开!」她佯装气鼓鼓地叫道。

妻子的一言一行确实很不寻常,跟意外发生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们好好伺候夫人,等喝过汤药之後,让她躺下来歇着,或许睡个一夜脑子就会清醒些了。」是因为发生意外当时,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导致神智失常吗?盛永澜也只能这般推测,看来还是得再请太医过来一趟,好确认原因。

「是。」婢女们福身回道。

待盛永澜转身出去,冬秀顿时全身无力地坐倒在地,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只想着为何她会遇上这种怪事。

「夫人没事吧?」婢女赶忙搀她起来。

她被扶到了几旁坐下,面对一张张小心翼翼的脸孔,只能先填饱肚子再另做打算。「我肚子好饿……我要吃饭……吃饭……」

想到主子胃口一向很小,这会儿吃了几碟的点心,又嚷着肚子饿,在场的婢女们开始相信主子真的成了傻子。

「是,夫人。」贴身婢女使唤。「你们去把午膳端到房里来……」

其中两名婢女颔了下首,很快地出去了。

冬秀口中还是不停地嚷嚷。「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夫人再等一等……」婢女小心翼翼地安抚。

「我要出去玩……」她从椅上跳起来。

见状,婢女们连忙将主子又按回椅子上。「夫人不可以出去……」

「走开……我要出去……」眼看身边有这麽多婢女看守着,恐怕连房门都无法踏出去一步,冬秀只能在心里乾着急。

这下该怎麽办才好?

直到用过了膳,也勉强地喝下汤药,冬秀便躺在床上装睡。

就这样,一直等到子时左右。

寝房内安静无声,只有蜡烛发出细碎的哔啵声。

又过了一会儿,冬秀听到房门被轻轻地带上,担任守夜的婢女出去了,多半是去小解,她马上翻身坐起,然後盘腿运气。

片刻之後,她满脸沮丧地垂下螓首,连叹了好几口气。

「还是不行……」因为这副身体完全不曾练过武,又何来的内力?「大师兄,快来救我……」

老天爷八成是看她不顺眼,才会故意恶整她,这麽荒诞怪异的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连作梦都没有想过。

叹了一口气,冬秀决定下床走动走动,躺太久也是会累的,谁知才踏到地面,来不及站稳,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就往前仆倒。

「我又忘了她有缠足……」看着脚上的三寸金莲,她不禁泛出苦笑。「这一双小脚要如何飞檐走壁?」

她是在一岁时被师父收养,加上从小跟着大师兄他们习武,自然也不曾要求自己像普通姑娘家一样缠足,所以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寸步难行的滋味,现在才知道有多麻烦。

待冬秀穿上那双绣工精巧的弓鞋,扶着身边的东西,才得以行走。

好不容易走到镜台前,她不禁看着铜镜中反射出的美艳容貌,还有丰胸细腰的姣好身段,可以说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胚子,天底下没有一个姑娘家不希望拥有这些。可是顶着别人的脸孔,真的很别扭,一点都不像自己,虽然原本的她只能算清秀之姿,可是看久了也是很顺眼,而且已经习惯了,再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她可不能要,还是快点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对了!她的身体呢?

直到这一刻,冬秀才想到这个天大的问题。

「为何我会跑到这位荣国公夫人的身体内呢?」冬秀在镜台前的圆凳上坐下,努力回想整个经过。

「我只记得……当时外头正下着大雨,跟着雷声大作,过没多久马车便失控了……咦?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起来了!」

冬秀终於忆起她跟那位荣国公夫人的额头曾经狠狠地撞了一下,接着便晕了过去,然後就听到大师兄他们的声音,多半是过了约定的时辰却没见到她,所以才会出来找人,再下来……

「难道……真正的荣国公夫人跑到我的身体里,让大师兄他们救走了?」她脸色丕变,抬起手抚着当时相撞的额头,万万没想到会撞出这麽大的问题,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一定是这样没错,他们都以为那个女人是我,却不晓得……我和她在阴错阳差之下……交换过来了……」冬秀惊愕地低喃。「要快点通知大师兄,可是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

这时,外头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婢女回来了,冬秀摇摇晃晃的回到床上,又躺下来继续装睡。

一定要赶快交换回来!

她要快点回到原本的身体才行!

翌日中午,盛永澜坐在书房内,沈着一张脸,令周围伺候的奴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爷,那天跟着夫人出门的婢女已经带来了。」一名奴才进来通报。

「让她进来!」他眼中闪着寒意。

「是。」奴才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名脸上有着好几道挫伤,左手腕还因为骨折而用木条固定,走路有些一拐一拐的婢女,呜呜咽咽地进来。

「见过爷……」婢女跪倒在地,啜泣地说。

见这名婢女的伤势确实不轻,跟她相较起来,妻子可就幸运多了,盛永澜静默片刻才启唇。

「前天早上,夫人究竟是为了何事才会坐马车出门?她一向喜欢乘轿,除非是出远门,所以其中必有原因。」他沈声地说。

婢女用右袖拭着泪水,怯怯地回道。「夫人出门之前交代过奴婢……要奴婢不能说出去……」

「你不说是吗?」盛永澜大喝一声。「来人!把她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三十大板可是会要了自己的小命。「爷饶命……奴婢说……奴婢说就是了……」

盛永澜用力拍下座椅把手。「还不快说!」

「是……夫人听说……听说……」婢女瑟缩一下,呐呐地说:「小柳巷内住着一位法术高强的道士,能帮人消灾解厄,所以专程……前去找他,可是夫人又不想让人瞧见她去那种地方……才会乘坐马车出门……」

「她找道士要消什麽灾、解什麽厄?」

婢女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夫人当时命奴婢先到外头等候,所以……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临走之前,听那位道士说作这个法是在害人,若是不幸失败,可是会反过来报应在他和夫人身上,夫人听了不以为意,还说只要成功,会另有重谢……奴婢就只知道这些了。」

「你说那道士住在小柳巷?」盛永澜冷声地问。

她点头如捣蒜。「是,奴婢不敢欺骗爷。」

「来人!」

於是,盛永澜立刻叫来府里的管事,命他领着几名护卫前往婢女所说的地点,找到那名道士,再将人带回,好当面问个清楚。

「那天雷雨交加,马匹受惊,加上视线又不佳,才会导致两辆马车无端相撞,车夫也当场死亡……」盛永澜想起当时得到消息,立刻带人前往出事地点,正好见到当朝首辅瞿大人府里的管事也带了奴仆在那儿救人,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猜测,只能说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先下去吧。」他说。

婢女一面拭泪,一面从地上站起来,突然想到了件事,可不敢隐瞒。

「对了!爷,其实……其实那天马车上除了车夫,以及夫人和奴婢之外,还有另一个姑娘在。」

「姑娘?」盛永澜一怔。

「是,那姑娘约莫十七,生得清清秀秀的,不过可凶悍得很,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突然拦下马车,还把剑架在夫人的脖子上,硬逼着咱们送她一程……」婢女心有余悸地说。

他沈吟了下。「当时马车上并未见到有其他人在。」

「那姑娘多半是趁乱逃走了。」她只能这麽想。

「这件事我会查个清楚,你先下去吧。」盛永澜摆了下手说。

婢女吁了口气,庆幸不用挨板子,於是又一拐一拐地走出书房。

「她到底去找道士作什麽法?又是想要害谁?」话才出口,他脑中马上闪过一个念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这座府邸里头,妻子最无法忍受的只有一个人了,盛永澜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这般歹毒的事来。

「……她大概也没想到最後害人不成,反而先害了自己。」

说着,盛永澜不禁摇了摇头,想起妻子过世的祖父怀远大将军江达当年平定边疆乱事,江家从此备受朝廷恩宠,她便是在那种养尊处优的富贵环境中长大,也在那时,两家的长辈作主,为他们订下了这门亲事。

当岳父和岳母相继过世之後,皇上还恩封妻子为县主,享受该有的礼遇,更让她恃宠而骄,而两家早有婚约在先,盛永澜再不情愿,也只能遵守,在妻子十七岁那一年迎娶进门,孰知成亲不到三个月,便决定与妻子分房而睡,两人连相处都难了,更遑论要培养感情。

在这当口,一名奴才进来通报,打断了盛永澜沈重又无奈的思绪。

「爷,太医来了,已经领着他到夫人那儿去了。」

盛永澜马上起身往外走,找出妻子失常的病因才是当务之急。

待他来到妻子居住的院落,一踏进寝房,就见太医已经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隔着纱帐,正在把脉。

他两手背在身後,静心等待结果。

而纱帐内的冬秀有些紧张,也跟着屏住气息。

半晌之後,太医终於把完了脉,从凳子上起来。

「情况很严重吗?」见太医神色凝重,盛永澜不禁这麽猜测。

太医蹙起灰白的眉毛,保守地回道:「下官不才,实在诊断不出夫人为何会神智恍惚、心神涣散……」

纱帐内的冬秀险些笑出声来,因为是假装的,当然诊断不出来了。

「不如先开一帖开窍活血的药方子,让夫人服用看看是否有所改善。」他硬着头皮说道。

盛永澜瞪着太医半晌。「就只有这个法子?」

「是。」太医不敢抬头。

「……就先这麽办吧。」为今之计,也只能试试看了,若是连药物也无效,再想其他办法。

太医捏了一把冷汗。「是,下官会命人把药送来,先告退了。」说完,便匆匆地出去了。

「夫人从昨日到现在的状况如何?」他又开口询问伺候妻子的婢女。

几个婢女先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由其中一个代答。

「回爷的话,夫人的状况跟昨天差不多,不过……胃口倒是很好,吃得也比平常还要多,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听了婢女的话,盛永澜眉头皱得更紧。「等药煎好了,就让夫人喝下,还有别让她到处乱跑。」他正色地说。

闻言,冬秀真的傻了,可不想一直被关在房里。

她掀开纱帐,大声嚷道:「我要出去!」

婢女们赶忙按住她。「夫人别起来……」

「夫人快躺下来休息……」

冬秀作势要下床。「屋里很闷,我要到外面去……」

「你这会儿生病了,还是待在房里,等好了再出去。」盛永澜心想妻子不可能做出装疯卖傻这麽丢脸的事来,那麽是真的变傻了。

「我好得很,才没有生病!」她马上反驳,要是连房门都出不去,更别说逃出这座府邸。

看在妻子现在身子不适的分上,盛永澜思索片刻,只好让步,不再坚持。

「好,你要出去可以,不过得要让这些婢女跟在身边才行。」他不希望妻子又出事了。

见目的达到了,冬秀马上露出傻笑。「你是个好人……」

闻言,盛永澜更加断定妻子真的傻了,这对她来说,已经受到相当重的惩罚,过去的事也不想再去计较。

「爷……」就在这当口,管事在房门外禀报。「首辅大人投帖拜访,此刻在大门外等候。」

盛永澜眉头一拢,猜想着对方的来意。「快请他至大厅等候。」

「是。」管事马上衔命去招呼贵客。

他又将目光调到依然笑得傻乎乎的妻子身上,少了原本的娇蛮之气,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实在很难想像同一张脸蛋,却像是不一样的人。

「若是想吃什麽尽管说,让她们去准备。」盛永澜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殷殷嘱咐。

「好,我知道……」她笑嘻嘻地说。

他突然有一种无奈的感触。「虽然婚事是咱们两家的长辈订下的,无论你是什麽样的性子,或是中不中意都得依约履行,可是这五年相处下来,不禁要想若现在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才是你的本性,咱们夫妻或许还比较容易相处。」

冬秀头一回听到有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傻子,不过想起和那位荣国公夫人在马车上的短暂相处,那性子确实令人不敢领教,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於是,在盛永澜临走之前特别嘱咐婢女。「夫人若是要离开寝房,你们都要好好跟着,否则出了事唯你们是问。」

婢女们缩了缩脖子,自然遵命了。

见那个男人终於离开了,冬秀吁了一口气,至少对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起疑,接下来便是想办法甩掉跟在身旁的婢女,逃出这里。

一个时辰後——

盛永澜亲自送贵客到大门口,虽然与首辅瞿大人私下没有过於深入的往来,不过此人身怀异能,能预知未来,连皇上都对其言听计从,而对方又专程前来探视慰问,表现出相当大的诚意,无论那一天的意外是谁所造成的,已经不重要,也不想再追究了。

而盛永澜对於妻子的「病情」同样是只字未提,无论是暂时还是永久,都不想声张,所以也特意叮咛过太医,对外一律说是受到惊吓,需要静养。

待贵客乘坐官轿离去,衔命前往小柳巷抓人的管事正好回来了。

「那名道士呢?」回到书房,盛永澜蹙眉问道。

管事拱手禀明始末。「回爷的话,小的到了那名道士住的屋子,却没见到人,便问了街坊邻居,才知道前天夜里,他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官府的人验过屍,并没有他杀的嫌疑。」

「当真死了?」这个结果完全出乎盛永澜的意料之外。

「衙门里的仵作说是突然暴毙,小的还慎重地请街坊邻居前往认屍,确定就是那名道士没错。」管事慎重地说。

难道就如婢女所听到的,施了那个害人的法术,结果真的报应在妻子和那名道士身上,一个成了傻子,一个暴毙身亡?

盛永澜从座椅上起身,两手背在身後,踱了几步,心想怪力乱神虽不可信,可是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莫非真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让妻子改头换面?

「有关夫人那天去找道士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他旋即下令,可不希望有闲言闲语传出去。

「是。」管事拱手退下了。

待管事一走,盛永澜重新落坐,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若妻子的病当真无法治好,他也会照顾她一辈子,这是身为夫婿的责任,只不过……

他忽然有了个念头,妻子现在这副傻气率真的模样,可比过去讨人喜爱多了,未必真是件坏事。

「大哥!大哥!」

书房外头传来二弟的叫声,让他沈下脸来。

嗓音方落,就见一名约莫二十四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跨进门槛,五官长相与盛永澜十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轻佻。

「我听说大嫂变成傻子了,是不是真的?」盛永繁劈头就问,他早就看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人不顺眼,忍不住幸灾乐祸。

盛永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先质问去处。「这两天都见不到人,上哪儿去了?」

「我……我去找朋友。」盛永繁随便说了个理由。

「朋友?」盛永澜对於这个亲弟弟的喜好,可是清楚得很。「是爱玩斗鸡的朋友,还是喜欢狎妓的朋友?」

「就算去找他们又如何?」盛永繁顿时恼羞成怒。

「整天无所事事,成何体统?」身为兄长,不得不出言教训几句。「也不想想自己年纪不小了,该找点正经事来做。」

盛永繁歪坐在座椅上,语带嘲弄地回敬道:「我跟大哥不一样,一无爵位、二无官职,当然整天无所事事,不玩斗鸡、不狎妓来打发时间,还能做些什麽?」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盛永澜怒气勃发,一掌拍向座椅把手。

「我有说错吗?」他依旧不知悔改的大声反驳。「大哥只不过早我出生几年,就把荣国公这个爵位抢走了,爹娘在世时,口口声声都是称赞大哥,如今又深受皇上倚仗,什麽好处都轮不到我……」

想到从小所受的委屈,人人都在自己面前夸奖兄长,盛永繁就满肚子的火,而祖先立下的无数功劳,才获得「荣国公」这个当今朝中唯一获得世袭罔替的爵位,子孙继承可以不用降一等,还领有免死铁卷,这是无比的荣耀,但是这份荣耀永远不是加诸在他这个次子身上。

「你根本是不知反省!」盛永澜粗声怒斥。

「我又没错,有什麽好反省的?」

「你!」他一把揪住二弟的前襟,从座椅上拎起来。「爹娘临终之前,你是怎麽答应他们的?难道全都忘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久於人世,我才答应会痛改前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记铁拳打倒在地。

几个奴才上前试图制止。「爷息怒……」

盛永繁一手抚着被打肿的面颊,嘴角也破了。「让他打!最好打死我好了,免得我让他丢脸……」

闻言,盛永澜握紧的拳头因为压抑怒火还微微颤抖着,不过并没有再动手。「从下个月开始,月例减半,看你哪来的银子去玩斗鸡、上青楼狎妓。」

「你……」他不禁面红耳赤地怒瞪着兄长。「爵位是你的,每年还有俸禄银米可以领,就连祖先留下来的家产也归你管,住在这座府邸里,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得看你脸色过日子,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这番话相当伤人,让盛永澜脸色陡地刷白,心也被刺痛了,可是并未收回已经出口的决定,宁可让二弟恨他,也希望他能改掉玩乐的坏习惯。

他能做的只是转身离去。

想起爹娘还在世时,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弟弟,总是叮嘱要好好地照顾他,可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让二弟醒悟过来。

盛永澜深觉愧对双亲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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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夫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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