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国伦敦
「我立刻动身回台湾。」修海帆人在英国,回台之前,他拨了一通电话告知台湾的老管家他的行程。
「是,主人。」老管家严阵以待。
「我将接管修家的一切,包括事业、土地,还有那个他指定的女人……杜悦伶,她最好安分的等着见我。」
修海帆以毫无感情的音调说出未来的妻子——杜悦伶的名字,她是他的父亲修彦祖在遗嘱中明文指定他得娶的女人。
「是,我会跟悦伶小姐说。」
「她人呢?」
「小姐她现在……好像……不在屋里。」老管家张望了四下回道。
「她去了哪里?」修海帆随口问。
「她……」老管家一阵迟疑,再度四下张望了下,不确定小姐是否在大屋里。
「嗯?」修海帆有点不耐烦。
「我不知道。」老管家放弃张望,据实禀报。
「你身为管家,不知道她的去向?」
「悦伶小姐她……喜欢到处跑。」这是常有的事,脚长在她身上啊!
「经过了十年,她还是一副小野蛮人的样子?」他不太记得她的长相,但她不修边幅的小野人样他记得可清楚了——
杜悦伶个子娇小,说话很冲,两个大眼睛总是冒着不安定的火焰,她的模样不是他所喜欢的,他喜欢的女人,要有天使的脸孔、魔鬼的身材,更得兼具内涵。
他和杜悦伶不只个性不合、身高不合、八字不合,可说是样样不合,没有一样是合的。
杜悦伶是继母林雅云的女儿,她在十三岁那年随着她的母亲嫁进修家,成了他的继妹,她老是出言不逊,举止粗鲁,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个家教不良的恶劣少女。
「悦伶小姐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大学音乐系毕业,钢琴弹得可好了,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姐。」老管家可是很认真地说着。
「她……弹琴?呵!你确定是她吗?」修海帆口吻很冷,十分不确定地问。
「确定是啊!主人。」管家答得肯定。
修海帆冷笑,懒得做任何评论,挂断了电话,起身离开厚实的办公椅,走向大型的落地窗,望向户外一片青翠碧绿的大草坪。
他怎麽想都无法把杜悦伶那种野蛮女生和悠然柔美的音乐联想在一起。
一个人的性格在十年前和十年後怎麽可能会有多大的转变?
他难以相信。
他十八岁即来到英国留学,牛津大学毕业後从商,修氏电子产业在欧洲的市场都是由他负责,至今也已离开台湾十年了。
他学的是企管,身为修家的继承人,他的父亲修彦祖将他放洋的理由是想训练他能独当一面,将来他得回台全面的接管家业。
如今是时候了,父亲去世了,在继母林雅云辞世後,他的身体健康就每况愈下,终究不敌病魔,他得回台湾处理一切的善後工作。
但差别是……多出了个杜悦伶。
父亲大概是老糊涂了,竟在遗嘱中规定他继承修家产业之时的连带责任就是娶了林雅云的女儿杜悦伶,否则就威胁把修家产业全都信托管理,不交给他了。
他居然还把重要的总裁大印放在杜悦伶那里,要等他娶了她之後,才能向她拿取。
这究竟是什麽道理?他百思不解,为什麽杜悦伶会变成他的责任?就算娶妻,对象也该是他所爱的女人,他对杜悦伶根本毫无感情或者……感觉啊!
若不是一心为了家业的延续,他绝不会同意娶她。
「唉!」修海帆冷鸷的在心底喟叹。
他真不想面对这令人头疼的婚约,完全是被逼的,简直就是桩……野蛮婚约。
太强人所难了!
******
台北
「悦伶小姐,悦伶小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老管家拖着一身老骨头走到後院的露天琴屋,看见杜悦伶纤瘦的身影,她穿着短衫、短牛仔裤,双臂环抱着白皙的双腿,独自坐在琴屋的屋顶上。
他仰着头,咧开嘴笑唤她。
杜悦伶柳眉一扬,往下一盼,美丽的大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她挤出一丝可怜的微笑来面对老管家。淡淡的笑容使得她动人又清灵的脸庞瞬间有了些活泼的光采,眉清目秀的可爱脸容上,透露出想恋爱又怕受伤害的期待,二十三岁的她可还没谈过恋爱,竟然就要嫁人了。
唉!其实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她也只喜欢过这个人,他就叫修海帆。
而他正是修伯伯指定她要嫁的人。
可是……
从来没人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就连他本人也完全不知情,而这真的很糟糕,因为,一直以来,在他的面前她都故意把自己表现得很坏。
他并不喜欢她。
「我都知道了。」杜悦伶对老管家说。
「啊!你已经知道了?」老管家摸摸头问。
「修要从英国回来了。」杜悦伶并不是什麽消息灵通之士,而是她可想而知,修伯伯去世了,修海帆一定会回来的。
她真的很担心,就在昨天赖律师竟然拿了一份文件、和一只修氏电子企业的总裁印监给她,说是修伯伯生前遗嘱交代的,修伯伯希望修海帆继承修家产业之际,同时也得娶她为妻,并照顾她一辈子。
等到两人结婚後,她才能把总裁印监交给修海帆。
她看了那份文件之後,简直是惊吓过度,她怎麽可能嫁给修海帆?
修海帆对她反感到极点,他不可能顺从修伯伯的意思来娶她。
而且修海帆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她可不是什麽乖乖牌的女生,他认定了她是不良少女,她不可能会听从任何人的指示……
该怎麽办呢?
修伯伯遗嘱上写的「希望」他娶她,所谓的「希望」二字的意思应该不是硬性规定吧,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是的小姐,主人很快就会回到台湾。」老管家说。
「修伯伯那个什麽奇怪的遗嘱难道不能改吗?」杜悦伶低声问。
「恐怕不行,那是太太过世前先生对她的承诺,他说过他会找个好人照顾你一辈子,所以才会在遗嘱里规定主人一定得娶你,而我得当你们的见证人。」
老管家也是身负重责大任,他被嘱咐得要见证年轻的第二代修家人结为连理,否则不能退休啊!
「修……怎麽会是好人?」杜悦伶可不觉得修海帆能和好人画上等号。
「小姐,我看着主人长大,他一直是禀性善良的啊!」
「我看你不只想当见证人,你也想当保证人,跟我说只要是修家出品的人,保证品质优良对吧!」杜悦伶无奈地一笑,对老管家摇摇头。
「小姐,主人是品质优良没错啊!呵呵……」老管家呵呵笑。
杜悦伶美眸一颤,无端地胀红了脸,时光突然将她拉回十年前,她回想起修海帆英挺非凡的样子,光是外表他就已是名副其实的尊贵王子。
他们曾经同校过,他在高中部时,她是国中部学生,她知道他是才貌、功课、运动样样行的顶尖学生,所有女生都很崇拜他,她也没有例外。
老实说,那年十八岁的他,已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在男生群里,他犹如鹤立鸡群,是相当出色的人物,一眼可以窥知他是天之骄子,完全不同於一般的凡夫,将来肯定会很有成就。
而她跟他一比,简直就像是丑小鸭对天鹅,总觉得他全身散发着耀眼光芒,她则是暗淡无光。
在她随着单亲妈妈嫁进修家後,她在他面前就只有「自卑」两个字可以形容内心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很落魄的寄住在他家,成为他的继妹,这寄人篱下的不自在,使得她很有压迫感、窒息感。
於是她武装自己,让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好欺侮,她和他形成强烈的对比,好让他觉得他们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同一挂。
日常生活上,他总是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於是她就故意表现得没教养,走路大剌剌,吃东西发出声响,衣着不修边幅……总之他往东,她就往西;他往右,她就往左;他表现谦逊,她就故意不知谦逊是什麽怪物;他中规中矩,她老是搞叛逆……
其实她平常人缘不赖,嘴巴很甜,长辈们都很喜欢她,对人也很照顾,在朋友群中是个好好小姐,并且是个「正常人」。
可是奇怪的是,她只要一遇到修海帆,就会莫名其妙的变野人,不只没礼貌、没家教,口里常吐出他不喜欢听的话,在他面前,她简直就是怪物一只,浑身都长刺似的难以相处。
她不知道要怎麽表现自己才好。
她其实没有那麽讨厌他,她其实也曾想表现出喜欢他的样子,可是想想,不可以啊,他是继兄。
表现出恨他的样子吗?也不可能啊!
他是优秀的人,他没什麽可恨之处,他挺能容忍她的野蛮,最多对她哑然失笑,对她视而不见,听而充耳不闻,完全一副修养到家的样子。
他一点也不可恨,她倒是暗自自责为何要对他态度奇差无比,为什麽要恶搞叛逆,他并没有做错过什麽,他只不过是当了她的继兄。
唉!对他,她总有诸多的矛盾情怀搅在心里,变成了奇怪的情绪。
在她心里,她其实是喜欢他、欣赏着他的。
她不喜欢的应该是她自己。
她并不想卑微的住在他的家里,不想当一个什麽也不是的寄生虫。
她好希望自己也像他一样的出色,散发着吸引人的亮眼光芒,如果他是王子,她也好希望自己是个公主,可是……偏偏她无能为力。
其实每次在他面前装坏後,她心里都很难过。
尤其是在他出国前的那一天晚上,她一直忘不了那个晚上,据说他此去英国可能要很久才会回台湾来。
那天,他和好多朋友在大客厅开Party,男男女女都有……
她记得自己刚洗完澡,写完功课,按捺不住好奇地想到大客厅去看看修海帆和朋友们在做些什麽?
她单独徘徊在大客厅外的院落,从树荫下往落地窗里瞧,偷偷看着他——
修海帆穿着一身西装笔挺的样子,帅气又英挺。
好死不死的,这时她竟然在树枝的夹缝中看到一包香菸,好像是园丁忘了拿走的,她拿起来看了一下,说巧不巧,修海帆正好看到她,朝落地窗走来,打开大型落地窗,走出大客厅来问她。
「你在这里?」他深炯的眼睛瞬了她一眼。
「没做什麽,碍到你了吗?」她抬起头仰望他,心跳怦怦的,态度却是爱搭不理的。
「不会,你手上拿着什麽?」他眼睛甚是厉害,一下子就发现了。
她恨不得甩掉手上这不是她的东西,可是,她竟皮皮的拿上前问他——
「没见过猪也该吃过猪肉,你不是成年了吗?要来一根吗?」
「你哪儿来的菸?你还没成年。」他大手一扬,扣住她的手腕,用兄长的语气责问她。
「那又怎麽样?我赌你不敢来上一根。」她心里感到有些害怕,他力气很大,但她可不是被吓大的,他最好少拿大哥的气势来压她。
她一下子甩掉他的手,甩掉手上那包不知是谁的菸,香菸散了一地。
「云姨知道你混得这麽凶吗?又是菸又是赌的?」修海帆一向称她的妈妈为云姨,他算是很尊重她的妈妈,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他自以为是的大哥态度。
「哼!懒得理你,公子哥儿!」她一不做二不休,放肆地叼了一根菸到嘴上,气炸他,一点也不想坦承这菸根本就是她捡到的。
蓦然间,他一把要夺下她唇上的菸,她机伶地闪躲,跑到大树那头,他动作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上臂,将她扯住,单手握住她的下巴,身体将她整个人压抵在树干上,单膝抵进她的双腿间,夺下她咬在唇上的菸,扔到地上。
「我警告你,最好规矩一点。」他低哑的警告声像暗夜的魔鬼般骇人。
「你你……走开啦!」她打心底冒出冷颤,但不是因为他的警告,而是他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有史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和男生有肢体上的近距离接触,喔!应该说是……零距离。
他们的喘息交缠在一起,她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男性的优雅气息,他一定也闻到她的,她的心脏失速般狂跳,脸热得像发烧。
而她发现,原来男生的身体可以坚实得像是铜墙铁壁,她不只敌不过他的力气,还可能被他压得窒息死掉,他的体魄比她刚强一百万倍,比起他,她就像是随时可能被摧折的小花般脆弱。
她莫名其妙的感到委屈,不争气的泪雾蒙上了双眼,她瞪着他,迎视他眼中的轻蔑。
「走开,不然我咬你喔!」她不肯示弱地警告他。
修海帆笑了,大手从她的下巴缓缓的移到她的脖子,他手心的温度,和缓慢的移动速度,教她暗自惊心动魄,全身泛起不寻常的疙瘩,她头一次对他感到怯怕。
「杜悦伶,你认输了吧!」他不以为然的眼神燃着冷焰,睨着她含泪的双眼,用他恶魔般的低吟声说。
她倒抽一口气,他这是什麽意思,她有听没有懂,只能颤栗,噤声不语。
「你以为这两年来,你跟我暗中较劲我会不知道吗?你省点力气,你该知道,你像只小虫,我轻轻一捏,你就会消失。」
她心头一凛,明白了,哑然地看着他,泪就这麽当着他的面不争气地坠落而下。
修海帆放开她,留下一记冷漠的眼色,踅进大客厅了。
她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心失落了。
他不只是嘲讽她,并且对她有了最後的评价——
她就只是一只小虫,寄生在他家的那一只。
原来,平常他只要看她不顺眼,都可以这样反制她,只是这些年以来,他懒得理她罢了。
她感觉自己已经当场被他杀死了。
「小姐,你在想什麽?」老管家见杜悦伶久久不语,扬声问她。
「没什麽。」杜悦伶在心底发出长喟,她明白修海帆根本没把她这个人看在眼里。
她伸伸懒腰,默默收拾记忆,默默地把对他的喜欢埋藏在心里更深的地方。
她不会对任何人说,更不会对他说。
而她是不可能嫁他的。
「对了,小姐,今天晚上你要吃什麽?」老管家问。
「不必帮我弄吃的,我在路上买就行了,我等一下有音乐课,我已经把小朋友们的音乐课重新排过,从今天起我都会提早出门,很晚才会回来。」她说着,挪动自己,从屋檐溜下去,俐落地跳到地板上,走向大屋。
她早已把音乐班的课安排在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这样将来就不必太早回家来面对修海帆,她也才不会成天待在家里看见他。
她不是小媳妇,她有工作,她可以养活自己,从来不需要谁来照顾她。
她得向他证明,她不需要他这个老公,他们没有感情,他也不喜欢她,他们之间一点也不适合当夫妻。
修伯伯和妈虽然是好意,可是这种婚约太野蛮了,很不文明。
修海帆想必是个文明人,他也不会同意的,他到台湾後,他们一定得讲清楚说明白了才行。
「这怎麽可以呢?小姐,三餐还是正常比较好。」老管家追上她的步伐,跟在她旁边唠唠叨叨的念着。
杜悦伶耸耸肩没把话听进心里,她在想着要怎麽拒绝这桩野蛮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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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後——
修海帆回到了台湾,他处理好修彦祖的後事,以及完成修氏电子企业的工作交接,正式的接任修氏总公司的总裁职务。
约莫忙了一星期,他没有分神去想起杜悦伶,直到有人提醒了他。
「修先生,虽然工作已经交接完成,但总裁的大印还在未来夫人那里,请你们先完成结婚的手续,您才能正式成为公司的总裁。」方安雄律师推推脸上的金边眼镜,唇角扬起一笑,尽责的按照前任总裁的嘱咐行事。
「我知道。」修海帆坐在办公椅上,背脊略显僵直,这句话说得十足的勉强,他略微思忖後问道:「什麽叫结婚手续?」
「看您和夫人是否决议要公开宴客?不然只是登记结婚也可以,前任总裁的意思是,最好是能盛大的举行。不过,关於这一项,前任总裁并没有硬性规定。」方安雄律师说。
「这……」修海帆陷入沈默中。
他根本不想结婚,他才刚回到台湾一星期,都还没见过杜悦伶,连她现在长什麽样子他都不晓得,居然就要娶她,实在是太草率了。
「你先回去,我跟她商量过後再说。」他应该先私底下会一会她。
「是。」方安雄谨遵办理,退出办公室外。
修海帆面色沈沈的想了一下,倾身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立刻拨了一通电话回家给老管家。
「主人。」老管家在家接听了电话。
「为什麽我回来都七天了,到现在都没见到杜悦伶?我不是交代她要等着见我吗?」修海帆质问。
「小姐她……」
「别跟我说她又到处乱跑。」她再敢撒野,他绝不轻饶。
「不是的,小姐她最近很忙,她在音乐班教小朋友钢琴,课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您上午八点出门她还没起床,您晚上十二点回来她已经睡了,所以才会遇不到她,你们都太忙了。」
「什麽?她在音乐班教小朋友?真的假的,可别误人子弟。」
「主人,不瞒您说、小姐学生时代就已经拿到钢琴检定证书,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半工半读的当音乐老师了,家长都指定要她教呢!他们说小姐很有耐心、很有爱心,小朋友们都喜欢上她的课。」老管家如数家珍说起杜悦伶的好,下意识地护着杜悦伶。
修海帆简直是听不下去。
「少废话,把她上课的地址给我,我要见到她。」若是时间上真的那麽不巧,他何妨亲自去见她一面。
「主人您可真是有心人。」老管家欣然地说,很单纯地以为是如此这般。
「哼!」修海帆冷嗤,不予置评。
「请写下地址……」老管家把音乐班的地址念给他。
修海帆记了下来。
他可不是什麽有心人士。
他只是非得要拿回他的总裁印监,然後跟杜悦伶说清楚,娶她可以,最好是手续简便的登记结婚即可。
并且婚後他不会跟她同住一间房,他们只能当名义上的夫妻,等到律师和老管家见证过了他们的婚事,一段时日没人注意他们之後,他会给她一笔钱,他们各走各的路。
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总之他决定这麽做。
结婚期间他绝不会碰她,他会让她在离开後仍保有她完整的清白。
他起身,抓起外套、车钥匙,动身前往音乐班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