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开半掩的门,走出他自己的办公室。不自觉谨慎起来的他穿过助手办公室走在只有安全通道的微弱青色灯光照耀,让人只能模模糊糊看清路面的过道中。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太过宁静,沈拓听到的不仅是哪里传出的怪异声响,还有他走路时的脚步声、衣物在动作间被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
夜,突然变得沉重,气氛,突然变得诡异,沈拓发觉,他原本早已习惯的地方。突然陌生得可怕。
下意识伸手抹了下额头,他发现他居然已经满头大汗。
过道出现转角。沈拓却在这时产生退却的念头,一点也不符合他个性的念头。
思想正在挣扎,他却还莫名其妙地注意到,方才一直断断续续响起的怪异声音突然不响了——
动作快过思维,当沈拓注意,他已经转身,走过转角,站在通过出口的通道的前面。
那样东西就横亘在过道的中心,停在沈拓的不远处,五六步的距离。
灯光不够,沈拓看不清它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是球状的。
奇怪的。它的阴影很长,向四处散开——
不知道是不是沈拓出现的原因,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静得,仿佛它原本就是待在那里的。
沈拓咽了咽口水,握住已经汗湿的手,向前走去。他的步伐很小,比任何时候都要小,
但,步伐再怎么小,他都还是一点点的接近了这个东西,慢慢地,他也越来越看清它的模样。
但,越是看清它的模样,他的困惑就越深,因为,这样东西很像,很像——
一个人头,一个有着近一米多长黑发的人头……
沈拓一这么想,突然这个东西向沈拓转动了一下——
沈拓惊骇地瞪大了眼。
这个人头正在对他笑!
像是面部抽搐,难看到极点,也难看到令人心惊胆颤的笑!
「啊!」
沈拓惊悚地叫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疯狂转身跑掉。
他的全身都在叫嚣着害怕,危险、快逃——
电梯不可思议地正停在七楼,已经没有心思再多想什么的他冲了进去。
电梯的门关了,厚厚的门挡住了七楼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诡异青光,让沈拓松了一口气——
「嘻嘻嘻——」
沈拓浑身一僵,头僵硬地抬起——
他看到,电梯上贴着的光滑的铝板正清楚的印照着他的样子,还有,停在他身后,那个笑得嘴仿佛要裂开的人头——
「嘻嘻嘻——」
耳边,人头发出刺耳,令人毛骨惊然的笑声,它那长长的发开始一点点缠住沈拓的肩膀,绕上他的脖子。
「叮——」电梯门打开,停在四楼,是沈拓按下的。
电梯门一打开,沈拓冲了出去,跑到楼梯,疯狂地往下跑去。
「嘻嘻嘻——」
不管他怎么跑,那个尖锐剌耳的笑声却如同响起在他耳边。
他跑得越快,那个「咕喏咕嗒」滚动的声音也就越快——
沈拓冲到了地下停车场,但他却在找到自己的车子时察觉到一件令他懊丧的事,他的车钥匙败在办公桌上了。
「嘻嘻嘻——」
恐怖的笑声还在持续,已经累得不停喘气沈拓没有多想。往出口处跑去。
可是,他没有跑几步就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就杵立在沈拓的面前。
沈拓震惊,这个白衣少年就是一个星期前,指引他找到那具无头女尸的人!
「你——」
「嘻嘻嘻——」
还未来得及跟他说什么,沈拓的身后就传出了令他寒毛直竖的恐怖笑声。
连回头都不敢的他只能蹬住面前的少年。
而少年就像是看不到他身后的那个人头,眼睛一直盯住他——
「嘻嘻嘻——」
腥膻的风吹得沈拓想吐,坚韧的、冰冷的长发缠住脖子的感觉令他战栗到身体不住颤抖。
缠住他脖子的头发越勒越紧,越紧他的呼吸就越困难。
但不知为何,在这生死关头,他的眼睛仍然一直盯住前面只是站住,一动不动的白衣少年。
「呜——」开始窒息的他想用手扯开缠住他脖子的强大力量,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为什么?
沈拓在心底呐喊,他想问,问面前的少年,为什么见到他这样却无动于衷……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不是——你不是——
是什么?沈拓却突然傻住。
他根本就不认识这名少年,他是哪来的这种少年会救他的想法?
啊,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沈拓内心的想法。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笑了,臭名其妙,诡谲,却根本不同于身后的人头令人惊骇的笑——
身后,一道刺眼的闪光猛然亮起,沈拓感到眼痛的闭起了眼,在同时,他感到勒在他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
他不解地,困惑地强迫自己面向身后的强光!
「叭叭叭——」
两遭强光越来越接近他。同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汽车的鸣笛声,近在身边的声音。
那是——
沈拓刚刚清楚快速向他靠近的东西是什么,他就已经被驶出停车场的车子撞飞。
沈拓的身子被车子撞飞到一旁的柱子上后倒在地上,没过多久,完全昏迷的他倒在地上的身体,不断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
沈拓张开眼睛,眼前就充斥了纯白这种醒目的颜色。
感到不适地转开头,就看到了趴在床边沉睡的人儿。
艰难地抬起头,慢慢挑开贴在人儿精致脸蛋上的乱发,想看清他的脸,却看到了他苍白憔悴的面孔。
眼睛下,黑眼圈很深啊。
沈拓在心底叹息,因自己让重要的人如此担心而负疚。
是他的动作或是他不露声息的叹息惊扰了沉睡的人?
叹息过后,趴在床边的人儿慢慢地张开了眼。
没有多久,他看到了张开眼的沈拓。
「拓!」
「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脸色憔悴的人压抑住激动,小心地捧起身上被缠满绷带的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想劝他不要哭的人,才说第一个字,就感到喉咙灼燎般痛着。
「我找水给你喝。」心细过锦线的人赶紧拭去眼上的泪,起身为沈拓找水。
看着瘦了许多的他忙碌的背影,沈拓又怜又内疚。
说过不要让他担心的,可是,总是因为自己,让他如此担心受怕。
移回视线,望向天花板没有尘埃的白,沈拓没有折断的手紧紧握住。
「沈律师……沈律师……」
病房的角落,一个瘦小的女子痛苦的缩蜷着,发出低泣般的悲鸣。
「对不起,沈律师,都是君繁求你接下这桩案件才让你被陈少华那坏蛋害成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已经能坐起来,正躺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景致的沈拓在这时,才转过头望向角落里的女子。
「君女士,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撤回这桩官司?」
缩卷的女子的身子僵了一下——
「如果你想继续把这场官司打下去,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三年了,你等的不就是有个律师能为你的丈夫申冤吗?」
「……沈律师,你的大恩大德君繁无以回报——」
「你的回报,就是在官司打赢后,再去爱一个人。」
视线不再看着女子,沈拓望回窗外阳光璀璨的景色。
一直没有抬起头的女子在这时,发出了一声接一声哭泣声。
「君繁做不到,君繁真的做不到,沈律师……翎他……我爱他,没有办法再这么去爱一个人……」
这时,出现在窗外的一个单薄的身影让沈拓一直平静的眼睛充满了柔情。
要是——要是——有—天,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必须先离开——
他们还能用已经爱过,破碎不堪的心再去爱别人吗?
***
沈拓住院的第三个星期,盛警官来了。
「涉,你不是要煮些东西给我吃吗?」
视线在盛警官与沈拓身上转了一圈后。程涉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煮。」
直到看着程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坐在病床上的沈拓才回过头面对盛警官。
盛警官对已经出去的程涉显露出好奇:「他是?」
沈拓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量重要的人。」
是沈拓看似宁静的表情表露出了什么,还是盛警官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总之,沈拓的回答让盛警官眼中充满了然。
「是重要到,不舍得让他为自己担心的人。」
「是。」沈拓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可是我觉得,瞒着,会更让他为你担心。」
沈拓不再回答,低头,沉默。
见状,盛警官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他多事了,像沈拓这样的天之轿子,一定有自己的处理情感的办法,他胡乱地发表什么意见呢?
只是,要是外头恋慕沈拓的人知道他已经心有所属——
呵,一定会引起一场大骚乱。
摇摇头,盛警官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理了下思绪,他视线直直对准沈拓,声音沉缓地对他说:「沈先生,这次我来,除了探望受重伤的你,还要告诉你两件事,有一件事是关于那具无头女尸的。」
他的话让一直冷静的沈拓有些动容:「你们查到了什么?」
「是的,通过警方的调查,得知,死者名叫严彦艳,今年二十四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会计——她于今年五月七日突然失踪,她的家人在五月九号向警方报案,十四号,她的尸体在东门大厦的顶楼仓库里被你发现——」
「通过法医更进一步的鉴定得到了她死亡的准确时间为五月十号下午六点到九点之间。」
「——她的胃是空的,由此得知,由她失踪的那天算起,到她彼人杀死的将近四天时间里,她滴水未进。不知道凶手这么做是迫不得己,还是有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盛警官从他带来的档案袋里取出一些文件。
「对了,我这里有死者的照片。」盛警官从一逻文件中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沈拓。
「是个长相不错,前途光明的女子,可惜了——」盛警官的惋惜声仍未吐尽,把照片接在手中的沈拓惊骇的脸色让他感到奇怪的收住了口。
「沈先生?」
「是她……」沈拓满脸难以置信,拿着照片的手在微微颤抖。
「沈先生,你认识她?」沈拓的表情让他这么认为。
「……不是认识。」沈拓扯起嘴角,像是在苦笑,「我见过她。」
「见过?什么时候?」
沈拓把身子深深埋入柔软的床铺里,许久才答,且答非所问:「她的头发很长,将近有一米。」
「没错。」盛警官拿过照片仔细端详照片里的人,这是一张半身照,只能看见照片里长相清秀可人的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却看不出头发的长度。
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已经翻阅过了照片里的人的详细资料。
沈拓为什么会知道,他说他见过她。
「盛警官,这个女人失踪的头颅找到了没?」
「没有。」盛警官顿了下才回答,「我们尽力了,还是—无听获。」
沈拓感觉到什么一样,长吐一口气后,阖上双眼。
「沈先生?」
沈拓没有张开眼,头撇向一旁,不语。
盛警官却在这时感觉到,沈拓好像知道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沈先生。」两人的无语中,盛警官突然说,「我们通过调查后知道,莫颖有一个儿子,他跟你向我们描述的那名白衣少年的形象很相像。他今年十七岁,个性深沉、内敛。莫颖很疼他这个儿子,他们父子的关系也很好——」
沈拓张开了眼,盯住盛警官:「盛警官,这么说来,这一系列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他做的?因为我要彻查出他最敬爱的父亲的罪证。」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缺少证据,也难以查起。」
「为什么这么说?」
盛警官叹息:「他失踪了,在两个月,你向外界宣布正式接下关于东上翎的那件案子以前,他就离奇失踪了。莫颖一直在找他,动用了所有人脉,都一无所获。」
「怎么会!」怎么这样,案子看起来才出现了一点点苗头,怎么到头来会落空!
「可是现实就是,他就像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无影无踪。」
沈拓无力地再次闭上眼。
久久,他才问:「他叫什么名字?」
盛警官在他的声音落下片刻后,才答:「莫迎。」
诅咒:指祈求鬼神加祸于所恨的人。
他被诅咒了,被一个失踪了的人诅咒了。
虽然没有证据肯定,但他知道,是这个叫莫迎的少年对他下了咒术。
身为一名律师,没有得到确实的证据就妄下断定根是可笑,但他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他:离奇失踪的莫迎,就是在他遭遇诡异事件时,出现的那名白衣少年。
很想深入去调查白衣少年的事情,但眼前,他还有更大的一桩案件等着他去摆平,于是,他只能有求于人,刑警队的盛警官。
「我会尽力查清楚莫迎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那名白衣少年,请放心打你的官司吧,沈先生。不管结果怎么样,谁都有权利知道事实,更何况这对受害人而言,是一次洗冤的机会。」
「嗯,我会的。」短短一句话,已经表露内心的坚持。
盛警官微笑着望着沈拓,说实在话,他并不认为沈拓如外界所言是一个冷酷的人。
尽管他冷静,但并不无情,怎么可以说是冷酷?
冷静,是一个律师最起码要具备的条件。如果不冷静,他们怎么抽丝剥茧查找证据,如果不冷静,他们怎么面对敌手的指责时,坦然反驳。
冷酷这个词,是把他在法庭时沉着冷静、语句深刻、直入主题的形象夸大化了。
现在,他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较沉着冷静的平凡人。
有情有爱,有自尊有坚持,哪来无情。
笑笑,正想要起身告辞,突然又忆起一件事,便又对在想些什么的人说道:「沈先生,关于你被车撞到的这起案件,我们警方还注意到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沈拓一听,显得有些着急地问。
「按司机向我们警方录的口供里说道,当时他急着把车开出去,是把车开得快了些。但真正造成他撞上你的原因是,就在他快要把车开出停车场的出口时,面前突然亮起强光,刺得他张不开眼,看不见前方。」
「突然亮起强光?」沈拓皱起了眉。
「有些奇怪,当我们警方去调查那里时,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任何强光照明的装置。我们认为是司机在撒谎,可是他十分坚持地说,当时他的确是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才会撞上你的。不然停车场出口处这么宽,他怎么会撞上人。」
盛警官话说到这里时,深深看着沈拓:「经过调查,我们肯定这名司机没有与沈先生你有任何利害关系,我们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并且,那名司机那天晚上没有喝一滴酒,脑子也很清楚,并且在撞上你的头一时间,就把你送到了医院。」
「可是,那名司机所说的强光——我们一直找不到是哪里发出的?感觉就像是什么为了特意让车子把你撞昏才会突然亮起光芒……」盛警官难抑地长叹。
「盛警官,那名司机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撞了我之后,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出现在停车场里?」
「我们问过他,他很肯定地说,没有。」
「没有?」
「没有。那名司机说,他撞了你之后,很着急地想找人帮忙,可是当时停车场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一边守着你,一边打电话给119派救护车来救人。」
沈拓听罢,再次陷入沉默中。
「沈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了什么,请你和我们警方合作,我们会尽力帮你查清楚事件始末的。」
总觉得,沈拓掌握了他们警方所不知道的事情,并隐瞒了起来。
沈拓扯起了嘴角,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让人深刻的清楚他在苦笑,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盛警官,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已经出乎常人所想,让我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怎么向你说明?」
「沈先生?」听得出沈拓话中有话,盛警官不禁问。
沈拓却不再回答,躺回床上后,他阉上眼。「对不起,盛警官,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见状,盛警官只能无奈笑笑,起身离开。
走出病房,盛警官看到了应该是在家里煮东西的人,而他正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见到他出来,胜色有些苍白的人赶紧站丁起来,有些紧张,有些生涩地说:「你、你好……」
是一个内向的人。盛警官很轻易就看出来了。
「你好,是不是有事问我?」放松自己的表情,盛警官轻声问。
意外地,他摇头。
「你不想知道沈拓的事情?」他感到奇怪。
「想知道,可是不想从别人的嘴里知道。」
「这样啊。」回答着的他,静静看着内向的人眼里闪烁的点点光芒。
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盛警官又下了一个定论。
「没事的话,那我先离开了。警局里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扬着微笑,他客套地说着。
「不打扰你了。」微微一个点头,也淡淡笑着示意,方才还在紧张的人此时情绪稳定了许多。
也是一个点头,不再说话的盛警官越过比他矮些的男人,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离开。
***
伤口已经愈合,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运气很好,住院一个月,外界声称被车撞得奄奄一息的沈拓在医生的同意下,得以回家疗养。
在不放心的爱人的要求下,沈拓躺在柔软舒适的卧杨上,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看着他住院的这些日子来瘦了许多的身影忙碌地准备他住院一个月后回家的第一餐。
整整一桌菜,就在沈拓的面前,变魔法似的一道道摆了出来。就在程涉把饭端出来,看了一眼整桌的菜,满意地点点头,朝沈拓走过来时,一直安静的沈拓问:「涉。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
呆了一下,因为一时间不知道沈拓问的是什么。
随后,他轻笑,来到他的面前蹲下。「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回答,那我又干嘛要问?」
深深注视程涉,片刻之后,沈拓突地把他狠狠抱入怀中。
「拓?」
「呵呵,涉,你真是可爱!」把脸埋入爱人的肩,他露出一口白牙。
「可、可爱?」用这个词形容男人不见得会让他高兴。
「可心惹人爱呀!」
「你!」话不一次说完,会让人产生误解。但有的话就算都说完了,还是会让人生气。
但程涉是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烂形容!」
感受着爱人就在自己怀中的幸福,沈拓说:「涉,我会告诉你的,一定会。」
在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一解决后,他会告诉他。
程涉沉默片刻,回答:「嗯,我等你,等你告诉我。」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谁都不清楚。
或许不清楚会更好,因为等到的时候,就是要重新等另一件事情的时候。
等了又等,永无止尽。
***
令人疲累。
案件重审的首要条件,证据足够。
虽然起初是凭着一股冲上脑门的热劲接下丁手上的这桩官司,但之前他也有对它进行过审阅。这起官司打赢的可能性固然不高,却并不是绝对不可能打赢,他发现,其中,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譬如,案件由始到末,莫颖向警方提供的证据都太显眼、太明朗、太合理、太完美——这样下来,就不合理了。
接着,就是警局局长陈少华的出现。他并不是在东上翎被判有罪时才出现的,在出事时,他就一直在干预这起车祸。
他找不到莫颖与陈少华有来往的证据,这就不能说明他们是贿赂双方的关系。
不管君繁再怎么肯定,都不能作为证据,空口无凭啊。
抬起手,沈拓感到疲惫的揉揉太阳穴。
无意中的一个扫视,才发现,原本整洁的房间已经到处撒满了他翻阅过的卷宗。
看到棕褐色的大理石地板几乎被白色的卷宗覆盖的地面,沈拓更感疲惫地把身子浑深深入椅子中。
休息片刻,沈拓又鼓起精神继续翻阅文件。
这时,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沈拓略抬起视线看清来者是谁后,又把精神放在卷宗上面。
已经习惯了沈拓在处理案件时对自己的冷漠,程涉笑笑,把刚刚做好的早餐放到没有被遍布的卷宗蔓延到的另一张桌子上。
无声、步履轻盈,他深知此时的沈拓不喜被人打扰,连把托盘放下的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
东西放好,面对在书房埋头翻阅文件已经一个晚上的人,想叫他吃早餐的话竟然说不出。他太投入了,任何心思都不想浪费在别的事物上的投入。
回过头,怎么也适应不了的内心的酸楚让他的脸黯淡下来。
就算清楚,就算明白,但这种连呼吸都困难的相处总是这么困扰住他,挣脱不开。
摇摇头,把这种难以适应的情感甩掉,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告诉自己只要他把这件事情办完了,他就又会是那个把自己看重过一切的拓了。
抬起头,望着窗外天边被厚云覆盖,沉闷的天空,想笑,却露出一抹苦涩的表情。
佯装坚强,做一个知他懂他的爱人真累啊。
「涉?」
意外地,—双坚韧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腰把他抱住。
「在想什么,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的?」
「拓?」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
「干嘛这样子看我,我变成鬼了?」沈拓嘻笑着,伸手捏捏程涉的脸。
「你——」想笑的,因为内心充满了他在他内心最脆弱的时侯出现的感动,可又被他不正经的言行逗得想生气。
「又气又笑,小狗撒尿。」见状,沈拓变本加厉的逗他。
「沈拓!」
这个人,这个人——沈拓你这个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的爱人啊!
用力推开他,程涉恨恨地转身离开。
「我生气了,决定不做晚餐了,晚餐你自己想办法吧。」
「啊!」沈拓苦下了一张脸,急急追上去想拉住他,「涉,你怎么可以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上街吃东西。」
「你不是说你已经完全康复了?」程涉斜眼冷睨他。
「啊!」沈拓没想到近日来为能让程涉放心让他工作的理由,今日会成为他不做饭给他吃的借口。
「我上班去了。」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程涉走出房间并掩上门——
「涉啊——」沈拓「悲痛」的咆哮。
门开了,露出了程涉故意板起的一张脸。「早餐在书桌上,午餐我做好了放在餐桌上,你饿了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晚上我要加班,如果你不想出去吃,就等到我八点半下班后回来煮吧……」
「涉!」沈拓的顿时眼亮了起来。
程涉不敢再看沈拓,碰地关上门。这次,他真的离开了。
留下的沈拓笑得抱着肚子蹿在地上,笑了好久好久。
久到眼角都流出了泪。
伸手揩了下脸上的泪,放在嘴里尝了下,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偌大的房间,白色的卷宗覆盖的地板,孤单地坐着的沈拓,任由一种叫寂寞的气氛把自己淹没。
下雨了。
窗外,雨珠滴在玻璃上,再一条一条滑下。
无聊的人,就坐在窗前,数着窗上的水痕,消磨时间,等待什么。
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沈拓的助手,得力的助手,跟了他有将近三年的时间。
「沈律师。」助手轻唤了声,想引起看着窗外的雨景沉思的人的注意。
声音落下片刻,沈拓才慢悠悠地转动椅子,面对他。
「事情办得怎么样?」沈拓的声音平静,却深具慑服力。
他的助手咽了咽口水,「一个星期前,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在网上找寻三年前目击车祸事件的人,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与我们联系……」
「那我们委托的侦探社那边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助手呆了一下,随后摇头。「没有。」
沉默,沈拓不语,他的助手不敢言。
稍过—段时间,沈拓对他的助手说:「小雷,你出去办我交代给你的事吧。」
「是。」应了声,正想要离开,却看到沈拓站了起来,准备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
「沈律师,您要出去?」
「嗯。」沈拓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回答:「我还是亲自到车祸现场查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可是它在邻市,离我们这里那么远,况且现在还在下雨……」
他的助手面露担心地说着。
「下雨……」沈拓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的雨,自言自语般念道,「下雨又怎么样……或许让雨淋湿冲刷后,遮掩真相的污垢才能被清洗干净,让事实呈现。」
***
开了近三个钟头的车,接近下午五点时,沈拓才来到了三年前的那起车祸的现场。
这个时间接近那起事故的案发时间,来到这里,沈拓找了个地方停车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站着。
这时,雨已经停了,而时间,恰恰好是上班族下班、学生放学的时间。
站在街道角落的他静静地注视着湍流的人群,视线,往往更多停留在天真烂漫的小学生身上。
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跟小伙伴一路打闹嘻笑玩耍。
可爱的,纯真的,没有经历人世波折的童颜,顽皮的,稚气的,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言语,令人羡摹的,甚至嫉妒的天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五点、五点半、六点、六点半——
人们,慢慢少了起来。
三五成群、三三两两,一个两个——
站在角落的人,心情越发沉重。
什么都得不到,驱车前来的目的落空。
雨后的天空依旧沉重。暗示雨的持续,雨冲刷后的世间清爽干净,表明雨的来意。
移动了下身子,才发觉久站的脚已经僵硬发涩,在心底苦笑,沈拓有些失落地离开。
尽管做好了什么也得不到的准备,但真的什么也得不到时,失落难免。
「你去哪里呀,路不对啊!」
耳边,一个女声突兀的惊响起。
抬头探视过去,才知道是一对情侣在对话。
可能是意见不合吧,女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你没去过,所以不知道,这条路是近路。」男人小声地诉说。
「近路?」怀疑地,「你来过?」
「没有……」
「没有?那你还这么肯定这条路是近路!」
「我是听朋友说的……」
「朋友说的又怎么样,要是走错了呢?我们可没时间耽搁了——」
听到这儿,沈拓蓦地想起了什么,转念想了一会,他随即跑到自己停车的地方。
坐到车上后,沈拓取出他放在车上的手机,给他的助手打了一个电话。
「小雷,你帮我查找一下明峰市的地图。」
「——你再帮我找出莫氏公司与其分公司的位置——接着,是东上翎家里的位置——」
「最后,是车祸现场的位置。」
「结果——」
根据助手的描述,沈拓用笔在纸上慢慢地描绘出一张地图,当结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笑了——
「没事。我只是发现了一个疑点,一个东上翎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疑点。」
「好了,小雷,我挂电话了,有事我会再联系你的。」
挂上电话,沈拓想了想,又打了一个电话。
「涉,是我——我今天会晚些回去,你不用等我——对,是关于官司的事情——好的,我会小心,你放心。记得不要等我,也不用给我留饭菜了,我在外面吃——好,拜拜——」
对方先挂断电话之后,沈拓关了手机,然后,驶车往城市的另一方前进。
开着车子在莫颖的总公司与分公司里转了一圈后,沈拓得到了一个令他兴奋的结论。
这个结论,让莫颖向警方提供的完美的证据露出了一个缺口,也让他更有了把官司打赢的信心。
满意地开车往自己居住的城市驶去,在路过。一个夜晚喧嚣的街道时,一个出现在不远处的身影让沈拓的脸色乍变。
什么也顾不上,沈拓倏地停下车后从车里冲下来,疯狂地朝那个渐渐远去的人影追去。
冲破一个又一个的人群。当手放在白色的身子削弱的肩上时,沈拓内心竟然充斥着令他费解的激动。
总算盼到了、等到了的激动。
「我总算找到你——」
脱口而出的话在看清白色人儿的长相时生生止住。
不是,不是他。
刹那,满腔的涩然与失落席卷了原本的激动,高涨的情绪冷却。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向对方道歉后,沈拓压抑心中的苦闷转头离开。
雨后的一阵冷风吹来,夜晚灯火辉煌的街头,茫茫人海中,沈拓感觉,自己竟然这么格格不入。
抬了看了下不远处的钟塔,知道,现在,时间是十点。
***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的行驶着,开着车的沈拓专注地望着的前方,静静开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拓开始感到不对。
望了下后车镜,沈拓加大油门,结果,跟在后面的车子同样跟了上来。
冷笑,沈拓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
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谁跟踪了他,但他知道一定跟少华、莫颖脱不了关系。
望着车后方亦步亦趋跟住自己的车子,思忖了片刻后,沈拓转车驶向慢行道。
跟在他车后的车子同样跟了上来。
当沈拓把车停在停车坪上时,后头的车子也停了下来。
面容森冷的沈拓推开车门下了车,却在看到同样从另一辆车里走出来的人时,深色的眸子闪过一缕惊讶。
从一直跟着他的白色车子里出来的是两名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子,光看她们的外表,一点他不像是追踪者。
「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沈拓先声夺人。
「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沈拓的表情太过严酷还是别的什么,这两名女子显得战战兢兢。
「我、我们刚才好、好像看到……」
沈拓拧着眉看着她们畏缩的样子,耐心听她们断断续续的话。
「是、是这样子——我们看到你的车门外面好像挂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总算,一个看起来比较冷静的女子说完了她们跟着他的原因。
奇怪的东西?
沈拓的眉皱得更深。
另一名女子用力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就好像——好像一条手臂——」
透过沈拓的身体看向他的身后。看到什么了吗?
站在沈拓面前的两名女子的眼睛瞪到最大,快要突出——
「啊——」
脸色铁青的她们尖叫着,逃窜般回到车上后飞速离开。
她们的反应让沈拓不能理解地站在原地。
突然,他肩膀上好像被压上了什么东西,重了些……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一个人手的触感顿时从他手中传导过来,冰冷地,令人浑身打颤——
倏地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自己的手压上的不过是自己的肩。
但,手中,那冰冷的触感依旧存在。
冷风这时吹过,沈拓不禁浑身发颤。
深夜下,昏暗的路灯,模糊的车灯,漆黑的环境,静得没有任何声响的空间,一阵冷风又一阵冷风吹过的地方,沈拓的心渐渐发寒……
冷汗由鬓间落下——
迈开有些软的脚,沈拓压抑心中的人性本能的恐惧,脚步有些快地走回车上。
车里较高的温度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尽量加快速度开车离开没有一辆车驶过,气氛诡异到极点的地方。
总算,开着车的沈拓回到了家里。在他面前时,他笑了——
当他从屋外看到卧房里那透过窗帘微弱的发出的灯光时,一直绷在心头的紧张恐惧顿时松懈了下来。
望着柔和的灯光,沈拓不禁温柔的笑了。
说过不要等他的,可他,没有哪一次会做到。
每一次他去查找线索时,他都会在见到他安然无恙回到家时,才会安下心。
让他,似乎也习惯了晚归时他的等待。
奢侈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