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半歌声
孙淼对自己说,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人们自己在吓自己,实际去做便会现根本没想象中可怕。比如这鬼宅吧,你瞧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一切如常平安无事。不过就是心慌踩到青苔滑了一跤,给一半路跳出的夜猫子吓得一哆嗦,以及临进正厅时又让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孙淼讪笑着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点燃火把。“李兄,萧萧姑娘,走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吧。我们在这里歇会儿。”其实休息是假,没胆子继续在这阴森可怖的宅子里转悠下去才是真的。好像老有人在你后脖颈吹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萧萧环顾四周道:“听小二哥说,那个梁家少夫人就是在这厅堂里撞墙死的。”
孙淼闻言惊得火把险些拿不稳,连吞几口唾沫方才缓过劲来,忙从怀里掏出根一尺来长的锈铁棍,不晓得是安慰萧萧还是安慰自己,“萧萧姑娘莫怕,我有法宝在手,谅那恶鬼今夜不敢出来作祟。”
李溱张口结舌,“啊?孙师兄,这就是你的法宝?”
孙淼得意洋洋地将那根棍一直杵到李溱的眼皮子底下,好像生怕他看不清楚上面有几个锈点。“此宝名曰乾坤尺,暗含天地乾坤三十六种变化。驾驭此宝,可日行千里……”
萧萧不像李溱懂得顾及他人颜面,心直口快地插嘴道:“原来孙大哥,你就是骑着这根棍子上天的,难怪会从上面掉下来。”
牛皮破得太快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咳咳,萧萧姑娘,那个,我从上面掉下来和这根棍子――不是,和乾坤尺无关。那件事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记得当时飞得好好的,突然心里面一慌,然后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孙淼迷惑不解地频频摇头,“怪事,真是怪事。”
这几句无心之言却提醒了李溱,他猛然记起孙淼恰恰在萧萧指向天空之后才摔到地面。莫非――他是被萧萧那一指给指下来的?这个想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李溱自己也不能接受。不可能!横看竖着,一派天真的萧萧怎么看都不像身怀高深法术、善于掩饰作假之人。可是她的出现却又是那么不可思议,完全无法解释。
正胡思乱想着,窗外忽然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心中蓦然一紧,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当年金屋在,转眼空悠悠。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稍通诗词的人便知此歌名唤《长门赋》,乃才子司马相如为陈阿娇皇后所作。当年陈皇后被汉武帝打入冷宫,为重获恩宠,以一字千金的重酬求得此赋。因其居住的冷宫叫做长门宫,故而得名。唱歌的女子似乎有着和陈皇后相同的境遇,凄柔哀婉的歌喉将妻子被丈夫遗弃后的满腹幽怨悲苦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一字,每一句,如泣如诉,肝肠寸断。然而在这样一个月光惨淡、阴风恻恻的深夜,满目蛛网密结、潦落残败之象,总让人觉得那悠长缠绵的尾音中竟似隐藏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恨意,仿佛丝棉里的针、琼浆里的毒,穿过耳膜,刺入五脏六腑,一股凉意嗖嗖地从脚底板一直延伸到后脊梁。
萧萧凑近李溱悄声道:“溱哥哥,是不是那个鬼来了?”
李溱紧张得忘了回答,下意识地拦在萧萧身前向墙角退去。忽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侧挨挨擦擦,悚然一惊。转头一看,原来是孙淼一脸骇怕地使劲朝自己背后缩。又好气又好笑,将他一把拉过推到最前面。
“孙兄,现在正是你大显神通的好时机。”
孙淼猝不及防,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了李溱的挡箭牌。此时的他哪里还记得什么降妖伏魔的豪言壮语,仅剩的一点勇气早被女鬼碜人的哭腔吓飞了。只感觉头皮麻,腿肚子打软,一手火把、一手乾坤尺,神经质地左指指、右指指。本想大喝几句“何方野鬼?还不不离去,否则休怪道爷手下无情!”来虚张声势,无奈喉咙紧,口舌干,一时之间愣是出不来声。
歌声仍在继续。
“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最应害怕的萧萧却是三人里神情最轻松的一个,唯恐天下不乱地脆声道:“唱歌的姐姐,外面风大,进屋来坐坐吧。”
话音刚落,那女鬼反倒住了声。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冷汗,顺着面颊滴落,落进尘土。
接着,“噗――”,火把灭了。
黑暗中,谁的喘息声?“呵――呼――呵――呼――”
“救命啊――鬼啊――”孙淼狂叫着扔掉火把拔腿就往外跑,李溱拽着萧萧紧随其后。
“嘣――”撞到墙,转弯再跑。“啊――啊――”
再“嘣――”撞到柱子,甩甩满头满脑的星星,好不容易找准了门的方向,“啊――啊――快跑啊――”
萧萧在后头喊道:“孙大哥,快停住!你再跑,就要撞到那个姐姐身上啦。”
猛抬头,跟前一个披头散的女人背对着他站着,之间仅半尺的距离。孙淼硬生生刹住脚步,惊惧万分地往后退,没留神又和后面的李溱撞了个满怀。顺势死死抓住李溱的胳膊,瑟瑟直抖。分不清楚是抓住胳膊的手在抖,抑或是被抓住了的胳膊在抖,还是两者一起在抖。总而言之,一个脸色青,一个面如土色,惊魂未定之时,耳边听见萧萧仍不怕死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让我们看看你的脸?”敢情她还惦记着想知道鬼的模样。
李溱、孙淼暗暗叫苦,心知肚明女鬼一转过脸就是他们几个上阴曹地府去坐坐的时候到了。这一回,真让萧萧的好奇心给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