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书阁琅环
孙淼记得三水道人临上天之际,自己曾经问过他最后一个问题――玄门正道貌合神离各怀私心,即便三水道人从中挑拨帖示警,他们也未必都肯揽祸上身团结一致出征魔界。
三水道人答道:“只要四大掌门认定了魔尊乃魔劫星,就一定会走这一遭。无论玄门中人如何想明哲保身,他们都不会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现下看来,恰如三水道人所说,玄门四派果然齐聚雁归联合对敌。只不过在出师阵容上,却是不约而同地有所保留。天城派少了朝阳殿主李观之,上清观不见仅次于观主不了道人的三鼎真人,仙罗谷缺席二谷主铁埙子,青龙隐来的人最少,除了宗主农劲,大多是些生面孔小角色。天火中幸免于难的副门主还有不慎摔下法器差点葬身黑水沼泽、农劲最钟爱的徒弟均不在其列。
孙淼暗叹一口气,想是玉纯真人等亦知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不得不为各自门派安排下退路。作为三水道人的嫡传弟子,深谱君子不立危墙之理,之所以甘冒奇险赶来,主要是因为他也听到了那个“血祭魔尊”的传言,尽管尚未想透破解天闲印之法如何由师父口中的“至阳至刚之物”变成了白魔扬言的“纯阴之血”,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其中定然另藏玄机。更何况君子不应立于危墙之下,却没说君子不能站在危墙外边瞧瞧热闹长长见识,或者还可以趁乱捡些便宜、来个顺道的英雄救美,嘿嘿。
于是,打下一肚子如意算盘的孙淼便小心翼翼尾随天城四派进了万枯山。一路上犹自频频回,因着始终未曾现李溱身影略感失望,继而迷惑不解。依着李溱的性子以及他对萧萧的感情,萧萧有难他绝无可能会坐视不理。难道李溱已然先行一步走到前头去了?
孙淼又哪里知道,李溱便在他眼皮底下,不过换了一张脸,成了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混在青龙隐那班小角色中间。至于神剑无焱,亦给加了伪装,用一块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就为这事,李溱落了无焱好一阵埋怨,甚至唾沫横飞义正辞严地抗议带威胁,言道李溱若然拿那又脏又臭又破的玩意靠近它一尺以内,它便要怎样怎样。然而时至今日,无焱的威胁已然对李溱不起任何作用。到最后还得委委屈屈地憋在破黑布里,叽哩咕噜个没完。可惜李溱充耳不闻,无焱亦无可奈何。此为闲话,一笔带过。
比起妖界的洱苍三险,万枯山算是太平了许多。沿途花红草绿,正是春光灿烂三月时。可孙淼心里老也不踏实,总瞅着哪儿哪儿不顺眼,那花红得不地道,草又绿得太邪门,似乎随时随地会从里面冒出个把妖魔鬼怪来。再看看前方远处浩浩荡荡的一群,顿觉形单影只。不禁想起自己的师父三水道人,抬头望天,不晓得师父在天上怎样了,仙主有没继续刁难他,师父要是知道他自己歪打正着魔尊确然破印出山在即,又会作何反应呢?
再提到三水道人,早在十来天以前,他已然上了仙主的金阶玉殿,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罪仙三水参见仙主,罪仙携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之物特向仙主复命。”
仙主琅琊漫不经心地稍一抬手,“罢了,起来回话。”
三水道人站起身,仙主淡淡地道:“三水,此刻距一月限期已经晚了几个时辰,你好像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三水道人猛一哆嗦,刚伸直的膝盖又打了弯,眨眨眼睛道:“仙主容禀,其实小仙早已寻到此物,只因下界突生异变,小仙前去查探,这才――这才――延误了归天时日。”
“哦?究竟是何异变?还不详实奏来。”
琅琊嘴里虽问着话,却并无任何惊讶表现,一贯嘲讽的口吻。他只道三水道人生造由头借机脱罪,不料对方竟真的说出了一件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仙主明鉴,人间昨夜魔劫星忽现当空。”
“什么?魔劫星?”琅琊脸色微变,接着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怒,“那个时辰是谁当值?此等大事为何没有及时上奏?”
三水道人垂不语,心中幸灾乐祸。一入天门他便打听清楚了,昨夜轮到赤脚金仙当值,这老东西准保又擅离职守,跑到什么地方灌黄汤去了。该!也是时候让那个不仗义的家伙吃吃苦头。
他这里正盘算着如何再尽谗言狠踹落水狗,冷不防仙主问他:“三水,你在下界多年,以你之见,此次魔劫当是应在哪路魔头身上?”
三水道人理所当然答不上来,却因了解仙主的脾气,不敢实话实说,索性拉魔尊当替死鬼,“小仙查到,万枯山的白魔最近蠢蠢欲动,欲救魔尊重见天日。”
然仙主是何等样人,岂容他三水随便唬弄,“魔尊?百年前封在魔窟的那个?不会是他,他并非魔道,纵使脱困而出,也不应当应在魔劫。”
三水道人装聋充哑不搭腔,所幸仙主也没纠住他不放,微作沉吟随即释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是哪一路魔星,本主都不会放在眼里。”忽地忧容微现,“现在,我担心的是――”
三水道人一时口快,“未知何事劳仙主如此挂心?”
琅琊陡然一震,跟着双目如炬,直视三水,冷声道:“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
三水道人心下剧颤,暗道不妙,能令仙主琅琊如此担忧,势必非同小可,牵一而动全身。此等天机经由他口点破,传扬开来,说不定就三界不稳人心惶惶。所以一旦他不幸言中,仙主也绝不会承认,相反还会治他一个“无中生有、惑乱人心”之罪。可是如果他随便找个芝麻绿豆的小事搪塞,仙主依旧会斥他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依旧逃不了乱言惑众的罪名。总之,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怪只怪自己多了一句嘴,引来仙主见疑,以为自己有窥伺圣意之叵测居心。
情急之中,忽地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左顾而言他,“启奏仙主,关于魔尊小仙尚有下情禀报。”
不等仙主话,便急急地续道:“仙主可能有所不知,一百年前封印魔尊的乃是――天闲印。”
琅琊终于如他所愿,转移了注意力,愕然一惊,失声道:“天闲印?你是说师妹的天闲印?”
“正是仙后娘娘的天闲印。”
三水道人险险过关,暗松一口气,亦有些奇怪仙主并未如往常般称“仙后”为“娘娘”,而是沿用成亲之前的称呼唤作“师妹”。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听见仙主自语道:“奇怪,从来凡间事凡间了,除非万不得已,我仙族绝不插手。师妹缘何要强出头,管这等闲事?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三水道人本想告诉仙主,封印魔尊的虽是仙后的天闲印,但封印者却非仙后本人,但眼珠子转了转,终究忍住没说。
自此一向精明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仙主陡然变得心不在焉,当三水道人献情讨好奉上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非石非金之匾,请仙主为先机阁题名时,那位可倒好,就见他大笔一挥,金光连闪,深深刻下的两个大字却是――“琅环”。
估计琅琊也是写完了才醒过神来,愣愣地瞧着匾上二字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亏得三水道人应变快,“多谢仙主为仙界书阁更名,‘先机’二字确然流于俗套,改作‘琅环’,亦见证了仙主仙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实是我仙族之福三界之幸也。”
琅琊也不否认,似意兴阑珊,朝三水道人一挥手,“你下去吧,把匾挂上。即日恢复原职,继续掌管先――”顿了顿,改口道,“不对,是继续掌管仙界书阁――琅环。”于最后二字刻意加重语气,却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
三水道人领命退出殿外,方始擦了把冷汗。要不是他就坡下驴将错就错,自己上哪儿再去找块非金非铁之物给仙主再题一回字。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想怎么觉着仙主仙后之间不对劲,否则仙主为何宁可自己胡乱揣测,也不肯直接去问仙后有关天闲印之事?
蓦然一个可能跃上心头,莫非――是为了玄梦录?莫非――仙后尚未悟出幻心结法诀?
擦掉的冷汗又顺着脖子流了一身,隐隐猜出仙主那句未完的话,那“担心”之后接的应该是――天劫,万年天劫!
(ps:查过资料,天帝的藏书地方就是叫琅环,不过不是这个环,而是“缳”字去“纟”换成“女”字旁,因为打不出来这个字,所以才用“环”来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