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刻邵琴殊的脑中只有那支舞,还有眼前的偶像,但敖天仙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依旧绷着脸。
“没听到我的问话吗?”’
想到自己的行径有些不光明磊落,邵琴殊这才不好意思地吐着粉色小舌。
“我……方才偷看到的,就在大厅里……”
她爹邵新是个乐工,因在“天水堂”当差的好友胡师傅临时生病无法才让他爹今晚前来代班。拗不过独生女的撒娇,身为鳏夫的邵新也放不下小女娃夜晚独自在家,只好带着邵琴殊同行。
他一进大宅院便将女儿托给门房,还千叮万嘱绝对不可乱跑,但好奇的邵琴殊怎能错过这个大开眼界的机会?趁门房忙着迎宾时便一溜烟不见人影。
她在宅院里四处乱晃,机伶地避开他人,一靠近宴会厅就听到美妙的乐声,接着就像磁石般自然地被吸引。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请飞仙姐姐原谅……”邵琴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似乎得罪了眼前如天仙般的姐姐,随即露出恳求的表情。
她虽然没了娘,但爹亲有教她做人不能说谎,明知可能被责罚,她还是说出实情,但她绝不后悔这么做……邵琴殊瞪大眼眸,勇敢地等待接下来的责骂。
敖天仙瞬间变了脸色,同样诧异的还有被冷落的水雁楼。
这“飞仙胡旋舞”舞谱极为复杂,但方才这小女娃的动作虽然极不纯熟,倒也有八成像。敖天仙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学会这支西域传来的舞,这是水雁楼特地搜罗来赏赐她的。
敖天仙不发一语,脸上尽是难堪和耻辱之情,水雁楼却开怀大笑。“你说,你只看了一遍,就记得这么多舞步?”他走近邵琴殊身边,越发肯定这小女娃的天分。
邵琴殊不知水雁楼的身份,但他的笑声让她稍稍减轻了愧疚。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只是随便跳跳……”
“随便跳跳都有几分的韵味……”水雁楼看向敖天仙,带着几分嘲弄,“天仙,还好这女娃还小,否则她将是你最大的劲敌。”
“爷儿……”敖天仙不依地回应,心里却对邵琴殊妒恨不己。
哼!爷儿竟将她和这没几两肉的小鬼相比……她撒娇地偎进水雁楼怀中,眼底的嫉妒之火却射向邵琴殊。
“咱们快回房嘛!别为这乳臭末干的小鬼辜负良宵……”
水雁楼却没有出手揽住敖天仙,迳自从怀里掏出一串项链递给邵琴殊。
“这是爷儿赏你的,为你方才所跳的‘飞仙胡旋舞’。”
那是一串南洋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看那色泽便知是上等货,邵琴殊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在月光下散发柔和光泽的圆珠子,好像天上的圆月那么皎洁明亮……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会将这么漂亮的珠子送她,迟疑地不敢接手。
“爷儿,这对一个小女娃而言会不会太贵重了?”本该赏给自己的缠头即将落入小女娃手中,敖天仙虽恨得扼腕,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爷儿赏你的缠头够多了,不差这一项吧?”水雁楼当然明了敖天仙的心思,一句话随即堵了她的嘴。
“天仙不敢。”敖天仙悻悻然地说,瞪向邵琴殊的眼神更加带着胁迫。
“我……不能收……爹爹会骂……”邵琴殊被敖天仙瞪得有些胆怯,想起爹亲说过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但这串珠子……真的好美乌黑的瞳孔辉映着珍珠柔光,贝齿为难地轻咬着润的双唇,水雁楼当然知道邵琴殊有多么挣扎。
他为她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你跳的舞取悦了爷儿,打赏也是应该的,收下吧!”
他接着弯下腰,在邵琴殊耳边说着悄悄话;“把它藏好,别让你爹娘发现,就当作我们两人的秘密。”
对于人心的掌握。水雁楼从未不错判断,蛊惑的语调果然让邵琴殊更加动心。这么诱人的秘密,对一个十岁小女娃来说简直无法抗拒邵琴殊伸出手接过珠串,欣喜地放在手中把玩,对水雁楼露出甜美的笑容。
“谢谢爷儿!”
真诚的笑容让水雁楼更为喜爱这小女娃,他忍不住伸手触摸柔嫩的粉颊,没有手足的他只当她像妹妹般疼爱。
“明儿个午时在这里等爷儿,可好?”水雁楼以为她是宅子里的人,打算明儿个再好好问出她的身份。
他有预感自己发掘了一块璞玉,只要加以琢磨,假以时日,她必将大放异彩,比她手中的珍珠更为耀眼“嗯!”邵琴殊想也没想就点头,她的心思已被手中的珍珠给迷惑了,浑然忘了这“天水堂”不是她说来就能来的地方。
“爷儿,天仙好冷,咱们快回房嘛……”敖天仙再次出声转移水雁楼的心思,这次换成弱不禁风的可怜样。
笑看了兀自沉醉的邵琴殊一眼,水雁楼这才揽着敖天仙的纤腰离开。
邵琴殊掌心握着温润的珠子,望着两人走向湖心一栋雅致的八角楼阁,脸上不禁流露着痴迷。
好俊朗的爷儿,好美的天仙,好华丽的楼阁,这一切都如此地不真实……她,是在作梦吗邵琴殊悄悄跟在两人身后,来到通往楼阁的栈桥入口处,上头写着“水天一色”四个字,恰好是她识得的成语。夫子说那是形容水天连成一气,浑然天成的意思。
水天一色,好美的名字……邵琴殊站在湖边,忍不住发出羡慕的叹息。
她着迷地看着水雁楼搂着敖天仙步向湖心的楼阁,眼前如画一般的美景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让她心底突然泛起莫名的渴求,想成为那画中的一部分。
此时,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是爹亲的声音,该是唤着她回家了……邵琴殊脸色一沉,也因此梦醒。她赶紧将珠串揣入怀中,细心地藏妥。
“殊儿!你怎跑这儿来了?”邵新气急败坏地朝女儿奔来,“你这孩子!不是要你别乱跑?”
邵琴殊对爹亲甜甜一笑,并指着湖心的楼阁问着:“爹,那栋漂亮的大屋子是谁住的?”
“应该是这里的主子住的吧?”邵新被转移注意力,也不再责骂女儿,牵着她的手便往回走,“走吧!我们好像闯进不该来的地方。”
“主子?”邵琴殊任由爹亲牵着,仍有数不清的疑问。
“就是‘天水庄’的主人,水雁楼水老板,他可是京城里最有钱……不!该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邵新诉说着离自己很遥远的故事。
“水老板……”邵琴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随即开心地说:“那我长大后要当‘天水庄’的舞伎!”
她决定了!她长大后要住在这梦一般的地方,每天为水老板跳着那曲“飞仙胡旋舞”,像仙女姐姐那样,这样她就可以得到好多奖赏,就像怀里的珍珠……这样爹爹也不用辛苦赚钱了而且,她要住在“水天一色”里,和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水老板在一起……小女娃兀自作着美梦,却被爹亲不留情地打断。“不成!我邵家的女儿清清白白,绝不能当舞伎!知道吗?”
“哦……”知道爹亲的脾气,邵琴殊也不再争辩什么,只能任由他牵着走向回家的路,走回属于平民百姓的现实社会。
隔日,水雁楼午时当真来到同样的地方,他所发掘的璞玉却坐在她家门口,为着无法赴约而暗自垂泪。
几个月后,邵新得了急病骤逝,顿失依靠的邵琴殊被亲戚们当人球推来踢去,最后被卖进了“驭奴馆”,改名盈光。
但是,属于邵琴殊的小小心愿,仍然没有改变。
“驭奴馆”,一个怎么看都不平凡的地方,无人知道它的来历,只知道里头收容一些身世堪怜的女孩,透过严格的训练,及笄之后将她们卖身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
这些“驭奴馆”出品的顶级奴仆,无论琴棋书画、记帐管事、厨艺针黹或武艺舞技都各有专精;除了出众的才艺,有些还长得花容月貌,最讨喜的是她们个性温驯,而且善体人意,深深获得主人的喜爱,因此抢手程度不亚于青楼的花魁竞标。
既为奴仆,就必须面对身不由己的命运,但神奇的是,这些女孩竟然能凭本事摆脱奴仆的命运,最终都能成为主人倚重的左右手,甚至能跃上枝头成为豪门当家主母。
而她们也将“驭奴馆”当成唯一的娘家,成为台面上最有力的靠山。因此,“驭奴馆”的传奇故事越来越精采,大家对它除了好奇,自然也多了份敬重。
今年,“驭奴馆”除了举办一年一度的寻奴大会,还破例推出四大金钗竞标会,将“驭奴馆”的名声炒至沸腾。
这四大金钗无人知其名,据闻她们艳冠群伦,各自擅长的技艺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外界鲜少有人见过她们的真面目,传说是被养在深闺里的旷世绝品。
“驭奴馆”的故作玄虚更让大家对四大金钗感兴趣,每位金钗的下标者都逾百人,难分轩轾。
三个月前,歌声令夜莺也失色的第一位金钗金丝以五十万两标出;隔一个月,武艺高强的冷香以四十万两啵买定;再隔一个月,也就是几天前,有着“厨仙”美誉的轻怜以八十万两高价出售。
最后,只剩下第四位金钗,据说是金钗里头最美艳动人的一位,有“舞仙”雅称的盈光。
虽无人见过她的舞艺,但关于她的故事却像个传奇般,在京畿的上流社会里造成一股风潮。
这是拥有四大金钗的最后机会,豪门巨富莫不摩拳擦掌,谁都不想输了这场代表财富和身份的竞赛。
“唉!轻怜这丫头不知怎么了……”
刚送走第三位金钗轻怜,燕嬷嬷终日就这么哀声叹气,语气里饱含浓浓的愧疚。
因为轻怜生性胆小如鼠,标走她的又是长得像江洋大盗的不知名男子,为了让轻怜顺利跟那个男人离开,燕嬷嬷只能让那名男子半夜偷偷将轻怜掳走。
所以,她感觉自己像个狠毒的后母,将如花似玉的女儿推入火坑。
“可能把那个人家里哭成一条河了吧……”服侍燕嬷嬷多年的许妈拭去眼角泪水,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所谓的四大金钗,也就是“驭奴馆”创馆以来的四大败笔。
来自异邦的金丝脾气太过火爆,专爱欺负馆里的妹妹们,是“驭奴馆”的小霸王;冷香从小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但就爱武成痴;轻怜正巧相反,胆小如鼠的她动不动就掉眼泪,厨艺却是一流,每天将自己关在灶房,不肯和他人接触;而最美艳动人的盈光,专精舞蹈音律,但她一切都要最好的享受,最讨人喜欢,却也最懂得算计。
为了将这四个脾气古怪、空有美丽外表却快成为“宅女”的丫头销出去,燕嬷嬷特地对外放话,为她们塑造完美又神秘的形象。这招果然奏效,毕竟人性是好奇的,越是遮遮掩掩搞神秘,越引人注目。
随着金钗们一一被送走,燕嬷嬷的心情由庆幸到不舍,可说百感交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急着想将这些丫头送出去,但她的师父天机老人精通命理,前阵子算出这四个丫头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不能让她们继续赖在“驭奴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