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秋水心刚刚来到客厅,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念着这首诗,定晴一看,原来是欧钧辰正背着双手规规矩矩的站在正中央背诵着。
欧竟辰端坐在白色的真皮沙发里,身着一套昂贵的纯白色休闲装,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手中端着一杯正在冒热气的咖啡轻啜。
“用英文说一遍。”当欧钧天背完诗后,他接着吩咐道。
欧钧天不敢怠慢,很快说出了一串流利的英文。
“法文。”命令声再次下达。
欧钧天的脸色变得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吞吞吐吐的将诗翻成了法文说出来。
“日文。”欧竟辰的表情就像一个正在考核下属表现的严厉上司。
欧钧天紧张的咬住下唇,慢吞吞的说了几个日文的单词后,白嫩的小脸上渐渐涨红。
欧竟辰朝儿子挑了挑眉,“继续。”
欧钧天垂下头,“对不起,爸爸,我…我不会了。”他瑟缩的回答。
气氛有片刻凝滞,欧钧天大气不敢喘一个,只见欧竟辰姿态优雅地喝完杯中的咖啡后说:“你的日文老师没教过你吗?”
他气虚的回道:“教过。”
“那为什么不会了?”问话的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潜藏着几分吓人的严厉。
“我…”他不安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对不起…”
“一百遍。”欧竟辰将咖啡杯放到桌上,“晚上的时候将罚写的功课送到我的书房。”
欧钧天小脸沮丧,但不是因为处罚,而是自己让父亲失望了。
秋水心看到这里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才年仅六岁的孩子竟然被他爸爸逼到这种地步,一首诗干么莫名其妙的要会那么多国语言,他是想把儿子训练成翻译机喔!
她拄着拐杖走到父子两人面前,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道:“欧先生,你不觉得这样管教一个小孩子有点过份吗?”
欧竟辰掀了掀眼皮,很冷的看着她,“你在跟我讲话?”
“我当然是在跟你讲话。”这男人很机车耶,她忍住气的说:“你让一个这么大点的孩子学习那么多国语言,如果背不出来还要罚写一百遍,这么做是在拔苗助长吧!”
“噢?”他似笑非笑的轻瞟着她,“Angel,你的行为我可以解读为你在发挥母性的光辉吗?”
听到母性光辉这几个字,她脸蛋不禁红了起来,“我…我只是有点看不过去,还有,请你称呼我为秋小姐或是秋水心,我不叫Angel。”
他更觉好笑了,“Angel,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和你玩一些无聊的失忆游戏,如果你想用这种幼稚的把戏来引起我注意,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最好不要。”
他冷不防的起身,近距离的和她面对面站着,秋水心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身材真是傲人的高人一等与挺拔。
“你以前就不是个好母亲,现在也不必在这边惺惺作态。”
再冷冷的凝视了她一眼后,他对儿子丢下话--“别忘了,一百遍。”说完,迳自转身向楼梯走去。
被冷嘲热讽一番的秋水心真是气怒极了,活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性格欠扁的男人。
“你真想被罚写一百遍?”她看向欧钧天。
对方哀怨的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跟他老子一个样,冷冷的说完,也转身离开。
“喂!”秋水心真是觉得自己好心被雷亲,“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这么没感情的父子啊?喂…”
发现周围的佣人纷纷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真是觉得够了!干么要留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啊?
带着一股不满,她拄着拐杖吃力的走向楼梯,打算找欧竟辰谈一谈。
来到他书房门口,房门并没有关紧,她从门缝中看过去,见到他坐在办公桌前,双手忙碌的在键盘上移动。
“对不起打扰一下。”她象徵性的敲了敲房门,“请问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不可以。”他蹙起眉头,头连抬都没抬。
“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沟通一下。”她不理他的冷漠拒绝,迳自走进书房内,“我不会耽误你太久。”
他抬眼睨着她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眼中的厌恶也越来越强烈。
“五分钟。”他将档案存档,“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敢情他还要开始计时咧,有没有这么嚣张啊!
秋水心的怒火又被他勾了起来,她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开口道:“欧先生,既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那么我就长话短说,有关于你说我就是你的妻子Angel这件事其实是一个误会,我的名字叫秋水心,经营网路宠物服装店。”
“前段时间由于我跟客户约见面的餐厅发生爆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后就变成你太太,刚好我自己一个人在台北,发生这种事也需要人照顾,所以才…反正,我很谢谢这段时间里你和忠伯他们对我的关照…”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到他的俊脸始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忍不住皱起眉头,“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欧竟辰表情莫测高深,好像是在看她想玩什么把戏似的,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继续,你还有两分钟。”
“你…”这男人真让人火大,“你都是用这种态度和别人讲话的吗?
”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争吵上。”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要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我欠你的医药费你列个清单给我,我会想办法慢慢还给你,不打扰欧先生你工作了。”
她恼火的拿起他办公桌上的小时钟,砰一声摆到他的面前,“不多不少正好五分钟。”她挑衅的瞪了他一眼,“后会无期!”
抓起拐杖,她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欧竟辰优雅地将后背靠向真皮椅内,修长的双臂叠在一起,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勾起嘲弄的讽笑,“Angel,看来你似乎越来越热中失忆游戏了。”
“我不是Angel!”她转过脸,凶巴巴的瞪着他,“最后重申一次,我叫秋水心!”
欧竟辰深思的问:“你该不会是想用离家出走这招来引起我对你的注意力吧?”
“我干么要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力?你觉得我像是那么无聊的女人吗?”
这男人怎么可以自大到这种可恶的地步?
“Angel,别再耍花样了,心机用了七年,难道你从来没感觉到厌烦过?”他冷笑一声,“要不然你也玩一些更高明的把戏出来,这样我至少还会褒奖一下你的智商终于升级了。”
被他冷讽的秋水心气急败坏的又冲回他的办公桌前,“我没有!”
“噢?”他挑了挑眉头,“没有什么?”
“没有想要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力!”他也太自恋了吧,虽然是长得很帅啦,但又不是没见过帅哥,电视机里一堆啊!“既然你认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引起你的注意,那么大家离婚!这样子总可以了吧?”
他想将她当成妻子就随便他,反正她又不是他正牌妻子,离一百遍也无所谓啦!
听到离婚两个字,欧竟辰露出一记冷笑,“你确定你拿得出两亿现金赔偿给我?”
“两亿现金?”她被这庞大的数字吓到了。
“你的记性该不会这么差吧,当初这个条件可是你亲口提出来的--谁先提出结束这段婚姻,谁就要付给对方两亿现金,另外还要让出儿子的抚养权。”
“这不可能…”她傻眼,“你老婆怎么可能提出这种变态条件,这根本是在坑人…”天哪!她到底被卷进怎样一个奇怪的家庭中来?
“我也很佩服你奇怪的逻辑思维。”他不无嘲弄的冷哼一声。
难道从今以后我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和你们这些性格有问题的人过完一辈子吗?
别傻了,腿长在她身上--虽然现在是不太方便啦,但等她伤好了,她想上哪就上哪,谁拦得了她?
懒得跟这男人再多说,她转身想走,却不意碰到什么,重心不稳的向后倒退几步,失去了平衡。
“咚--”
她狼狈的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眼内在瞬间聚满了泪水,“吼,一天到晚跌倒,欺负我现在脚残就对了!”
欧竟辰闻言奇怪的看着她,这女人又在搞什么鬼?谁欺负她?明明是她自己跌倒的好不好。
自从爆炸事件之后,她的性格的确变了很多,可过往的记录,让他又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演技。
但她也演得太像了吧,这一下似乎摔得不轻,Angel这个自私又怕死的女人,有可能忍受皮肉痛使出苦肉计吗?
最奇怪的是自己,怎么看到她摔倒的瞬间,心底感到一股心疼…见鬼!他竟然会对一个自己十分憎恨的女人产生这种该死的感觉,他以前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别被她骗了,这个女人可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冷下脸,“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故意忽略掉她此刻可怜的样子,这个女人不值得他为她心软,会有今天的局面,全是她自找来的苦果。
秋水心边拿着拐杖边吃力地扶着桌角慢慢站起身,虽然腿痛得让她直想流泪,可是天性里的倔强让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出脆弱。
她如拖牛步般走出书房,欧竟辰看着她狼狈又坚强的背影,心底浮起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子Angel吗?
他不否认,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得知妻子人在爆炸案现场,他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这个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女人,刁钻任性、虚荣自私,徒有一张漂亮面孔,可内心却犹如蛇蝎一般。
如果她死了,这个家或许会平静一点…可是现在,她性情大变,甚至连两人之间多年的恩怨都不记得了,一时间,他也陷入了困惑之中…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秋水心总算对欧家有了一个粗略的认识。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整天上财经版头条的欧氏集团现任总裁,便是欧竟辰。
据说欧竟辰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身为独生子的他是被他爷爷抚养长大的,几年前,欧老爷子因病与世长辞后,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欧竟辰就得担负起整个集团的重责大任。
自从那天在书房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她有一段时间都没看到欧竟辰出现在家里了,听佣人说,他好像去了国外出差。
她本来想就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而转念一想,这样没交代清楚就走人好吗?会不会等欧竟辰回来就刊登报纸广告“警告逃妻”之类,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现在她不必靠拐杖就能行动自如,把整个欧家大宅也摸得熟透,只是大宅里虽然人丁兴旺,可从上到下却没有一个人肯用和善的面孔来对待自己。
像往常一样,她在闲闲无事之际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看到艾美正在刷洗楼梯扶手,她示好的凑过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艾美,要不要帮忙,我帮你拧抹布好吗?”
艾美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表情中带着几丝畏怯,她不懂从前专横跋扈得令人讨厌的少奶奶最近犯了什么疯,走起亲民路线,不过不管她在想什么,还是少惹她为妙。“不必了少奶奶,这是我份内的职责。”
秋水心失望的耸耸肩,“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无所事事的走向厨房,看到福嫂正忙着,不知要做什么好料的。
她探头探脑的问:“福嫂,你在做面点吗?”看着一颗颗白嫩嫩的面团,她觉得那些形状真是好可爱。
她的突然出现让福嫂吓了一跳,脸色惶恐。“啊!少奶奶,你怎么来这里?”
“我好无聊,想说有没有忙可以帮…”她露出讨好的笑脸,“福嫂,你是要做包子还是馒头啊?”
福嫂很为难,“少奶奶,这里太脏了,会弄脏你的衣服的,如果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立刻为你准备,你要不要先去客厅等一下呢?”
“可是,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不必了,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那…那好吧!”秋水心也不好强人所难,她百无聊赖的选择往外走,来到后花园。
不知道欧竟辰的老婆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怎么会不得人心到这种地步?
走累了,她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把玩着旁边的花花草草,想到正牌的欧夫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该不会已经在那起爆炸中丧生了吧?
想到死亡,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若是她臆测成真,欧竟辰岂不是会遭遇丧妻之痛?还有小天…他才六岁而已,难道从此以后就要失去妈妈了?
虽然说从那父子对待她的态度上来看,他们不像是会痛苦的样子就是了…就在她想得出神之际,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狗吠声,咦?这里有养狗吗?
她看到一只深棕色的哈巴狗来到她的脚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小脑袋扭来扭去,两只耳朵软绵绵的垂在两过,样子可爱极了。
她弯下腰摸着它可爱的小脑袋,“哈啰,狗狗…哇!你的毛好软哦,让我来猜猜你叫什么名字好吗?乐乐?皮皮?妞妞?东东?毛毛?”
“不要碰我的小波!”
一道细尖的怒吼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欧钧天摆着臭脸跑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套笔挺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黑色的软发垂在额际,一张可以去做童星的小脸依旧是没有半点笑容。
“小波,过来…”
欧钧天死死盯着秋水心脚边的哈巴狗,可是它却仍在她身边转来转去,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时不时的还用它毛茸茸的脑袋磨蹭她的裤管。
“小波!”她见状更不高兴了,有种吃醋的成份在。“快点过来!”
可惜他的命令小波并没有乖乖服从,反而还气人的趴到秋水心身边,小脑袋搭在她腿边。
欧钧天气得嘴巴都嘟起来了,没好气的瞪着她,“把我的小波还给我!
”
秋水心忍住偷笑,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又没有绑架你的小波,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是它自己靠过来的。”
她是干么的?可是个宠物服装设计师啊,自然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动物天性知道谁可以亲近,遇到她这个“衣”食父母,当然想讨好一番。
她疼宠的摸着小波的头,“原来你叫小波啊,这个名字很可爱唷,是不是你的主人帮你取的名字?不过小波中了,看得出来你主人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呢…”
欧钧天不满的冲过来,一把抱起小狗,“小波是我的,我不准你碰它!
”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孩子,问了一句,“小天,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
他防备的见她抬起手,不知她只是想摸摸他的头发,还以为她要打自己,连忙倒退好几步。
秋水心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畏惧,这不是一个才年仅六岁的孩子该表现出来的,她是他妈妈耶,他这么怕她对吗?原来那个当妈的人到底是怎么对待孩子的?
“我不会伤害你…”忍不住为他心疼,她放下手,柔了声音道。
面对她温柔的表情,欧钧天有点愣住了。有一个困惑他放在心底已经好一阵子了,就是自从母亲出事之后,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会动不动对他又打又骂,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有妈妈的样子喔…他原本冰冷的目光开始闪烁不定,闷不吭声的盯着她,见她再度但出手,他也只是瑟缩了一下,忍住想闪躲的冲动。
秋水心蹲跪到他的面前,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小天,你知道吗?一个人的肚子里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如果不说出来,那么那些不开心的事就会越积越多,最后会变成一个超级无敌大的皮球,然后将你的肚皮砰地一声…”
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给炸破!”
他被她后面三个字给吓得微微一愣,她失笑的继续说道:“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让自己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大,免得将来有一天肚子真的被炸破了…”
小家伙想了想,毕竟是打小受精英教育长大的,这种哄小孩的话骗不到他。“骗人!”
“如果我骗你我就是小波!”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小波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汪地叫了一声。“不如这样吧小天,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你是母亲。”她很困惑。
“当人家母亲的难道就不可以做朋友了吗?”
“母亲就是母亲,当然不可以做朋友。”他一板一眼的说道。
“那么你告诉我,母亲的定义是什么?”
他冷冷的看着她,“去美容沙龙做脸、做SPA、去高级俱乐部和那些阿姨打麻将,拿着金卡去百货公司Shopping。”
她不着痕迹的挣脱她的手,又退离了她两步,“还有,母亲是会经常打我耳光,罚我跪地板,不给我饭吃的人。”
听到这里,秋水心感到自己的胸口一下子缩紧了起来,这孩子在说什么?
挨耳光?跪地板?不给他饭吃?
老天!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妈妈?
“小天…”她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正常人的妈妈不会这样的。
欧钧天考虑了下才继续说:“他们都说你失忆了,我问过爸爸,他说失忆的人会忘掉从前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你不记得我了。”
她眼中包含怜惜的看着他,“那么你想过有一天,妈妈可以变得可爱一些,温柔一些、对你疼爱一些、关心你一些,甚至会将你当成至宝的抱在怀中吗?”
他直觉的点了点头,随即马上意识到什么不该做的事般迅速摇头。“不要,我才不希罕!”
他抱着小波,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后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语气不善的说:“我警告你,不许将看到小波的事情告诉爸爸,否则--”他抿抿嘴,撂下一句很孩子气的威胁,“我会更加讨厌你。”
秋水心看着孩子越跑越远的背影,满脸苦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