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是当严士扬亲口告诉她,必须出庭与唐荣「当面」对质时,她还是吓得脸都白了──虽然这次开庭并不公开,谢绝閒杂人等旁听。
其实小君有很大一部分内情似乎一直不愿跟他说──他為了调查此事,问过许多人,包括当年那对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小君的父母。
可是小君的父母也说,他们是真的弄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麼事,他们一直以為唐荣跟小君就是未婚夫妻……
当年也是唐荣带著小君回家说要跟小君在一起、要娶小君,要小君别再唸书,嫁给他吧……他们也不知怎会发生这种事……
可如果真是这样,小君為何会伤痕累累……小君什麼都不肯说……像是不能说似的,她什麼都不说……
坐在审判席,沉佩璿看著四周,发现了那片暗色玻璃,玻璃后方就是小房间,小君应该就在裡面。
「好!被害人已经到了对不泙?」看向严士扬,他点头。
依照惯例,证人出庭应该先确认证人身分,但沉佩璿打算跳过这个程序──既然阿扬已经确认身分,她就不麻烦了。
「审判长,我们要怎麼知道后头房间的人就是汪映君小姐?」
「那你有什麼意见?」
「起码要确认身分啊!」律师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能否让我与她说说话呢?」
「妈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检方。」沉佩璿制止严士扬,看著律师,「你想跟她说什麼?」
「為了要确定小房间裡的那个人是汪映君小姐,是认识我的当事人,我想请她指出现场谁是唐荣先生。」律师对著那片玻璃说著,「请妳告诉我,唐荣先生今天穿著什麼顏色的西装外套?」
「……」
唐荣突然转过身,表面上看起来是要让小房间裡的人看清楚,但在看清楚穿什麼顏色的外套同时,自然也可看见唐荣上的表情,看见他眼裡的警告!
麦克风已经开啟,可是却是一片沉默。
严士扬很心急,他当然注意到唐荣故意转过身──这明显就是要吓人!
沉佩璿突然说话了,「停!被告坐正,不要浪费时间了,等一下开始对质,问话内容说得正不正确,自然可以确定是不是被害人,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可是……」
「肃静!现在开始进行审理。」
唐荣被迫坐回原位,严士扬则是鬆了一口气──幸好小璿帮忙,没让唐荣一开始就把小君吓住。
「检方对於起诉的立场已经表明,这次开庭是针对被告认為起诉不合法一事,所以由被告开始对质,被告律师,你可以开始了,注意你的言词。」
律师站起身,一时间还不知走到谁的面前去对质,只好站在位置上,看著审判席上的沉佩璿。「首先,我方要问,房间裡的那个人知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以什麼身分而来?」
现场一片沉默,隐约可以从麦克风裡听到小小的声音,「我……他们说,我是证人……」
「他们说,他们是谁?谁跟妳这麼说的?」
「阿扬……不是,是检察官……」
「检方说妳是证人?所以妳不觉得自己是被害人囉?妳认為自己只是证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
「回答我!」
「抗议,」严士扬怒声吼著,「你兇什麼?你他妈的兇什麼?」
沉佩璿迅速处理,「抗议有理,被告律师注意音量,检方也注意立词。」
「好!所以妳是不是曾经跟我的当事人唐荣上床做爱?」
「……是……」
这个回答让严士扬吓了一跳,连原本在看卷宗的沉佩璿起头来,两人眼神顿时对望。
小君怎会说「是」?!说是,那是代表她是自愿的吗?
她说是,她说她曾跟唐荣上床做爱……不是被强暴吗?如果是被强暴,她应该会否认「做爱」的说法……
「在哪裡发生过?」
「……」
「不能太大声,不然会吓到证人。」律师嘲讽一笑,「请妳告诉我,在哪裡发生过?」
「在他家裡……」
「妳曾经在我的当事人家裡跟我的当事人上床做爱,然后妳今天以证人的身分来,不是被害人,自然也不是告发人。」看向沉佩璿,「审判长,我要问的问题问完了。」
沉佩璿一阵沉默,「所以辩方认為……」
「辩方还是请求法院针对检方之起诉諭知不受理,因為汪映君小姐既然不觉得自己是被害人,又承认她与我的当事人只是发生了性行為,这显见被害人不认為自己遭到强制性交!」
「至於汪小姐受伤一事确有其事,但我方认為那是加工自伤,就算要追诉,也应该由汪小姐提出告诉。」
严士扬深呼吸,站起身,「被害人接受讯问的笔录证明她是受到强制性交,身上遭到刻字一事就是凌虐,审判长……」
「审判长,那份自白,我方强烈质疑其真实性,请庭上排除证据。」律师补充,「我方还是一句话,检方起诉不合法。要就应该由被告提出告诉,罪名也不应该是强制性交,最多就是伤害罪。」
唐荣面带笑容,眼前的局势显见检方几乎没有胜算,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律师真是请对
「就看要不要告嘛!」唐荣说者,「小君,妳要告我吗?妳想告,妳就告啊!我没关係的,小君……」
「……」
「妳敢告妳就告啊!」
麦克风那头传来颤抖的吸气声,严士扬更是愤怒到几乎要发飆了,可就在他站起来飆脏话前,竟然是沉佩璿先说话了──
「被告,你刚刚说什麼?『妳敢告妳就告』?!你在我的法庭上,当著我的面,这样恫吓被害人?你当我们这三个法官都死了吗?」
很难得再度看到沉佩璿发飆怒吼,连严士扬都愣住了,可能连坐在小房间裡的汪映君也愣住了。
被告律师深觉不妙,才想站起来缓颊,沉佩璿完全不给他机会──她跟左右的法官交换意见,其他两位法官都赞同。
她收拾卷宗,「今天的庭到这裡结束,休息十分鐘后,我们开羈押庭;被告如此张狂,当庭恫吓被害人,已经有羈押之必要。」
严士扬精神為之一振,握拳,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到高兴,老天!小璿终於有动作了。
相较之下,唐荣脸色都变了,他的律师脸色也变了,只见律师不断的劝诫唐荣,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麼。
严士扬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只差没喊出个爽字,才想替小璿加油打气,发现她已和其他法官步出法庭了。
干得好耶!
这才是沉佩璿,嘿嘿……
不过,沉佩璿还是没把人押起来!
但唐荣也没很好过──在羈押庭中,他的律师费尽唇舌、好说歹说还是无法说服沉佩璿,让她相信唐荣绝对不会对小君怎麼样。
就连「唐荣如果遭到羈押,唐氏企业股价会下跌」这种话都搬出来了,显见有这种爱乱放话的被告,确实让律师很难做。
沉佩璿想了许久,将近三个小时,都在听检方与被告的说法。
严士扬当然主张将人羈押,主攻火力都放在刚才唐荣那句「妳敢告妳就告」,力陈放这废物出去绝对会对被害人不利……废物两字确实是严士扬当庭使用的词。
最后沉佩璿裁定,「被告唐荣以三仟万元交保,并且附条件,只要被告出现在被害人周围一百公尺内,立刻羈押,不需要再开羈押庭。」
好说歹说,至少换来可以走出法庭,唐荣急忙凑钱,所幸家裡有钱,三仟万不算多,但这次走出法庭,脸上可是一点光彩都没有。
他知道这一失言,当庭恫吓被害人,要再说服法官相信他无罪,相信这只是普通的性行為,可就难了。
汪映君继续接受警方与检方的密切保护,安置在一个唐荣绝对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好好休息、恢復健康。
只是身体的健康容易恢復,心裡的伤却很难。
其实严士扬也有点迷糊了,他不是故意要让自己陷入迷糊,只是小君回来得太突然,她带著满满的伤回来,让他不自觉得心痛。
他迷糊,迷糊自己的心到底怎麼了。
学姊问得没错,他是可怜小君?心疼小君?还是爱小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带著小君出门散心,事实上,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釐清、想问她──待在地检署的侦查庭,小君不愿意说,她心裡有压力,很恐惧,所以她不愿意说。
在地检署旁边的公园裡,小君坐在铁椅上,严士扬站著,高大的身躯一如以往,小君看著他,心裡恍如隔世。
严士扬蹲下身凝视著她──这女孩一如当年,还是那个乖巧温柔的女孩。
曾经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他身边,他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他不想再等了,等到他的心都变了,飞向了另一个女孩;可是小君又回来了……「小君,我觉得妳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她一瑟缩,整个人害怕了起来,脑海裡彷彿又想起了这些年来的遭遇。
「这些事牵涉到这个案子,或许也牵涉到……当年妳為什麼会离开我……小君,可以老实告诉我吗?」
她颤抖著身子,咬著下唇,眼涙瞬间流出。
那恐怖的记忆不断涌出,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绑住了……不!更恐怖,她像是被用钉子钉死在地上,血流不止、全身赤裸,甚至五马分尸。
从十多年前离开严士扬的那一刻起,她的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逃、一直逃,以為悲剧可以远离她;但没有,悲剧如影随行,那恶魔的身影始终在身侧。「我……」
「小君,这裡不是地检署,告诉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麼事?」
恐惧──那个男人的脸又浮上了她的心头,瞬间攫住了她;恶魔──她怎麼甩得开?她怎麼逃得开?
严士扬摇摇头,眼眶一湿,「妳知道吗?当年妳离开我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司令台后面边哭边喝酒,我心想,妈的!我有这麼差劲吗?為什麼要离开我?為什麼?」
「对不起……」她只能说对不起。
「可是……」努力擦掉泪水,「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想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妳应该很幸福、很快乐,找一个爱妳的男人在一起,就算不是我也没关係,小璿说过了,喜欢一个人,只要她幸福就好……」
她捂著嘴,不停哭著。
「我不要妳变成这样啊!」严士扬低吼著,「小君,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麼事?这些年妳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妳要那麼害怕那个唐荣?那傢伙到底做了什麼?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她用力摇头──不想说,更不敢说!
恐惧太深、心魔太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要说,别逼她……汪映君哭泣著,泪水不断掉落。
严士扬也很痛苦,不知该怎麼安慰她,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又把她弄成这样。
他真糟糕……怎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别哭,对不起、对不起……」他蹲著身子,拍拍她的背,甚至揽住她的肩安慰她──他不擅长说安慰的话,没说两句就开始骂唐荣,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慰。
动作很亲密,但夜已深,会看到的人应该也不多,可还是有人看到了──正好,那人就是沉佩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