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认识这麼多年,他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冲突?
她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他的心真的还掛念著小君,这麼多年来,他真的為曾放下过。
那他那一夜说的喜欢到底算什麼?欺骗她?安慰她?捉弄她?
「妳刚刚去见谁?」他沉声问著,若非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她会是这样的人,一向自詡公正,誓言维护正义的她会是这样的人!
「我去见谁?」她哪有去见谁……难道他说的是那个律师?
「妳怎麼可以跟被告的律师见面?」严士扬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的指责著。
那每一个字,一开始毫无感觉,但在脑海裡反覆咀嚼,发现每一字都是如此的烫、如此的刺,就这样统统烙在她的心上。
「那是他自己来找我的!」她想解释,虽然这不是她习惯的姿态,她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别人的批评指教,她总用一声谢谢来接招,但他的批评却让她出乎本能般著急的想要回应,想要為自己辩驳。
「不要说谎!我都看到了。」严士扬指责,「你们两个坐在咖啡厅裡,聊得可开心。他自己去找妳?他会知道妳在咖啡厅裡吗?你们有心电感应啊?妈的,妳骗谁?」
「我没有骗你。」最后一句,為自己解释。
「妳……妳怎麼可以私下和被告律师见面?你们说了什麼?他要妳做什麼?妳说!统统说清楚。」
「……」
「為什麼不说话?妳作贼心虚吗?说啊!」他比谁都痛──亲眼见到她这般!
她深呼吸,再张开眼睛时,眼裡却是一片湿润──够了!真是够了,為了小君的案子,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坏人;只要不顺他意的都是坏人。「你真的很爱小君对不对?」
「不要扯开话题,妳……」
「如果小君没出现,你还会这样对我吗?」涙水缓缓流出,她凝望著他,像是想看棈楚他,然后让自己死心。
「妳……」
擦掉泪水,真的该死心了;够了,她不要再受辱了……「你去告发我吧!找个检察官调查我、要约谈、要讯问;要逮捕、要羈押都可以,不然你去监察院弹劾我!都可以、随便你,我不在乎!」
「……」
「我问心无愧,到死我都是那句话,是被告律师自己来找我的,与我无关!你想要怎样误会我,随你便,我心安理得。」沉佩璿转头与他错开身,走回法院,将所有剩餘的感情收拾乾净。
此时此刻,她没有私人感情了!
严士扬转过身,看著她离去的身影,心裡突然一痛──奇怪?跟被告律师见面的明明是她,这明明是不对的,怎麼搞到后来错的竟然是他?
他在心裡暗骂一声,整个人竟然痛到不能自己,望著小璿那离去的背影,他是真的心痛。
他到底该怎麼办?
一边是小君,一边是小璿,他怎会让自己陷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到底该选谁?
一个是身心受创,需要他為她带来正义的女人;一个则是在他心中扎下如此深的根,深到他几乎不可能忽视的女人,他不想抉择,但他每一个举动却都是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做取捨。
好难……
「今天到此為止,退庭。」
又是一次毫无实益的开庭──检、辩双方辩论的主题还是在这究竟是加重强制性交,还是普通未婚夫妻之间的性行為。
可小君怕到不愿再来对质,也不敢提告;而被告就咬死这一点,认為这代表被害人无提告之意。
……或者应该说,此案哪裡有被害人?
但严士扬还是坚称,这跟被害人的意思无关,这是加重强制性交,是公诉罪,被告只是在打迷糊仗。
沉佩璿嘆息──开了几次庭,双方提出一些证据,但都是绕在这个问题上;连另外两名陪审法官都觉得这样拖太久了,应该尽快处理。
但沉佩璿不愿这麼快就做出不受理起诉的决定,是因為她的心证认為唐荣有问题!
不过现在连她都无法说服另外两名法官,因為那两位法官已经认為──如果小君不愿意出面大声辩驳,便可推论小君是自愿与唐荣发生关係。
换句话说,就算在被害人身上採集到被告的精液,只要被害人不出面说她遭到性侵,反而在对质上接受了被告方面含混的说词,便很难定罪。
所以,重点还是在小君到底是在怕什麼?為什麼小君要这麼怕唐荣?
回到办公室,沉佩璿将法官袍脱下;学姊急忙帮她接过,掛回衣帽架,然后赶回来观察著她的表情。
「学姊,帮我打电话到地检署,我想跟士扬说话。」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学姊拨著电话,「我早就说过,妳一定要有所动作,这样才能把人抢回来啊……」
不想多说,现在她的心已经沉淀了──她不是為了自己!
电话一拨通,立刻交给沉佩璿,她接过,「喂!是我。」
严士扬很讶异──两人之间还瀰漫著一点尷尬,她不想花时间在两人的情绪上,立刻切入主题,「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我想跟小君见一面。」
学姊听著,感到讶异极了,老天,这三角恋情的主角终於要摊牌了吗?天啊……她可以亲眼目睹吗?
严士扬在电话那一头,「……妳要怎麼做?」他有点讶异,因為法官私下见被害人,确实有点奇怪。
「见到面见说吧!」说完就掛断,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
学姊看著,「怎麼这样就掛掉了?」
「不然呢?我跟士扬又没别的事。」
「你们不是……」
「不是!就算曾经是,以后也不是了。」她很篤定,声音冰冷,虽说不上无情,但至少超脱了。
她不想捲入其中,不想让自己為难,不想让士扬為难──小君比她更需要士扬。
「你好傻。」
「也许吧……」其实她还是那句话──喜欢一个人,不一定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只要他能幸福快乐就好……
这麼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一句话。
严士扬本来要开车载她去,但沉佩璿拒绝;她自己搭了计程车过去──或许她也不想跟检方走太近。
到了严士扬指定的地点,那男人等在那裡看著她,「為什麼不搭我的车?」
「……我可不想等一下被告跳出来指责我私下跟检察官见面。」
深呼吸,「那天的事,对不起。」
「不要说了,我不在意。」她真的不想多谈,或许是因為现在是要处理公事,更或许她确实气他。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是多年的好友,他就那样指责她,一点都不怕她伤心。
「就在这裡吗?」
点头,「妳要怎麼做?」
「能怎麼做?劝她啊……那个唐荣,我也认為他有问题,可是小君的态度也是关键。」
严士扬点头,事实上,他也是因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只好让她来;他心裡也盼望著小璿可以劝劝小君,可以开导她。
他拿出钥匙,在沉佩璿面前打开门──这是检方和警方特别找的地方,固定都会有员警驻守,保护小君的安全。
「你很用心,把被害人保护得很好。」
「我……」苦笑,他什麼都不是。
走进屋裡,不等严士扬帮她将门推开,她的脚步很快,也不等他──此时此刻,她的心是真的放下了、不在乎了!
严士扬将门关上,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嘆息,他是真的话错话了──现在的小璿就好像当年他还在读大学时,他交女朋友,而小璿不再理他。
打开铝门走进去,一进去就可以看见汪映君坐在裡面的沙发上,听到开门声还有点吓到。
沉佩璿走进去,汪映君就这样看著她,两人互相对望。
她在汪映君身旁的位置坐下。「小君,对不起,这麼晚才来看妳。」
汪映君擦著眼泪,看见了小璿,看见了这个很多年的好友,好像也看见了希望一样。
沉佩璿伸出手抱住她,两人彼此安慰,给彼此温暖。
小君像是崩溃一样,不停放声哭泣;她的哭声连沉佩璿都心酸,边安慰她,边擦著自己的泪水。
「小璿……呜呜──」
「我在这裡,一切都没事了……」
严士扬在一旁看著,表情也是痛苦的──他想起当年,想起那最快乐的学生生涯,他们现在都已长大了,他过得很好,可小君没有,她就这样跌落痛苦深渊,怎麼爬也爬不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沉佩璿先开口,「小尹,只有妳自己可以帮妳爬出来,我知道妳很痛苦,可是现在,除了妳之外,没人能帮妳!」
「我……我好怕……」
抱著她,没有放手,沉佩璿眼眶裡的泪也是满满的。「妳怕谁?」
「怕……我怕他……」
「唐荣吗?」
听到那个名字,整个人像是被电流通过似的,浑身发抖。
「小君,妳当年為什麼会突然离开?到底是怎麼了?」
她发抖,浑身不断发抖──这十年,她简直就像是活在地狱裡,那恶魔紧紧纠缠著她,不放过她,在她身上烙下痛苦的烙印。
沉佩璿还是抱著小君不放,给小君温暖,给小君说出来的力量。
她知道,检方问问题时一定是一个问题接著一个问题的问;但其实在面对这样的受害者时是不能这麼急的。
终於,小君开口了……「那时候我就被他……被他……」她没办法继续说,只用放声哭泣来说明一切。
而他们,全都懂了!
「他十年前就伤害妳了吗?」看到小君点了头,沉佩璿再问:「那妳為什麼不来找我们?不来跟我们说?」
「不行!他有拍下来来……」
「什麼拍下来?」
小君浑身发抖,眼神涣散,涙水直落,「他有把强暴我的画面拍下来……他说,只要我敢说,就把画面拿给大家看……」
严士扬怒吼,「妈的!真是畜生。」
「妳连妳父母都没有说吗?」
「他们不会信的,他好恐怖,他是偽君子……他还带我回去见爸妈,说要娶我……我爸妈就相信了……他说如果我敢跟我爸妈说,就要把影片给我爸妈看……」小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
「所以妳并不愿意嫁给唐荣?」
用力摇头,「……我不知道跟谁说,我不敢说!我逃过好多次,但都被抓回去,然后……他……又伤害我……」她终於把话统统说了出来。
沉佩璿听著,边安慰边在脑海裡组织著,心裡更是确定;严士扬也是,他更激动,握紧拳头,几乎无法控制。
「不只我,还有别人……他还有伤害别人……他好变态,他都会拍下来……」汪映君痛哭著。
所以其实都有证据……
沉佩璿对著她说:「小君,听我说,妳必须站出来。」
「我不敢……他会杀了我的……」想起某天晚上逃跑那次,唐荣拿起刀在她身上乱划,还刻上贱货两个字,已成為她一辈子的烙印。
「听我说,没有人有资格伤害妳!小君,妳必须站出来,这样才能救妳自己。」沉佩璿也哭了,「该死的是那个畜生,凭什麼要你一辈子活在地狱?该下地狱的人是他,妳没有任何错!」
「我……我不知道……」
「小君,站出来指控他,帮妳自己也帮那些受害的人,让她们也能站出来,小君,不要怕,我会保护妳,士扬也会,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妳!小君,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