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没有死人的葬礼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没有钟鼓,没有馔玉,没有酒,也没有醉,但是邪神却也不愿醒。
小屋是紫衣姑娘收拾过的,明亮,干净,舒服。
那张破旧的书桌被搬了出去,一张床就摆在了那里,床很小,却舒服。
邪神从来没有如此舒服的睡过觉,踏实。
紫衣姑娘就在旁边,一双眼睛,情人的眼睛看着邪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清邪神的脸。
那是一张成熟的脸,不英俊,不潇洒,却令人无法拒绝,紫衣姑娘看的似乎有些痴了。
邪神本不该在这时候醒的,却偏偏在这时候醒了。
邪神醒过来时候就看见了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也是吃了一惊,她也没有想到邪神醒的如此快。
她是很矛盾的,既希望邪神醒,又希望邪神不要醒。
她的脸红了,像红叶,没有一个女孩子的脸是不红的。
她就羞答答的跑了出去。
邪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还是很白,惨白。
应文师父正在对弈,自己跟自己对弈,那是一种情趣。
应文师父开口道:“你终于醒了。”
邪神却笑笑,笑的很痛苦,道:“我没有死,当然要醒。”
应文师父道:“邪神真的是比神还要神。”
这句话不是假话,邪神身上全是剑伤,而且中毒很深,又接住了修罗那千钧一掌,居然还能活过来,人是不可能做到,邪神做到了,也许只有神才能做到,邪神比神还要神。
应文师父道:“你的刀伤,剑伤我已经给你上了药,包扎过了。”
邪神看看手上的纱带,道:“云南白药?”
应文师父道:“他说身上没有其他更好的药。”——
他,当然就是邱陵,但是邱陵不在小屋——
云南白药,是云南著名的中成药,它以云南特产三七为主要成分。云南白药是外科成药,具有止血镇痛、消炎散肿、防腐生肌的功能,广泛用于刀、枪、创伤出血和跌打损伤、血肿疼痛等——
哀牢山五虎就是云南人——
邱陵当然有云南白药,那是他们出门的必备品。
邱陵却不在,他去了什么地方?
应文师父道:“他去收尸了,冯啸的尸。”
应文师父当然是已经知道了将军府发生的事情了,当然也是邱陵告诉他的。
邪神没有说话,就走了出去,冯啸是死在他手上的,他也想去看看。
应文师父道:“如果你要去,总应该把药喝完。那是玉玲珑亲手熬制的。”
药就在屋里,邪神没有喝,他不喝药,只因为他已经喝的太多。
那是玉玲珑亲手熬制的,玉玲珑当然就是那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就站在门外,她的脸已经不发红也不发烫了。
紫衣姑娘道:“你要出去?”
邪神道:“是。”
紫衣姑娘道:“你现在受了伤,又中了毒。”
邪神道:“我知道。”
紫衣姑娘道:“你不喝我熬的药。”
邪神道:“谁熬的药我都不喝。”
紫衣姑娘眼睛已经红了,道:“我能陪你吗?”
话很简单,意思更明了。
邪神却道:“不能。”
邪神是不喜欢拒绝别人的,但这次却拒绝了人,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紫衣姑娘。
邪神就走了,走的很慢,他根本不可能走快。
紫衣姑娘就站在那里,傻傻的,眼眶中已经有了泪,情人的泪。
“阿弥陀佛。”应文师父放下手中棋子,道:“女施主,他不让你去,是怕你有危险。”
紫衣姑娘看看应文师父,应文师父点点头。
紫衣姑娘就顺着邪神走的路赶了上去,她不怕危险。
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危险又算什么呢?
幸福就在一瞬间,幸福也就在自己手中。
“阿弥陀佛。”应文师父自语道:“邪神啊邪神,你总该找个人来照顾你一下。”
邪神不知道邱陵到什么地方收尸,但他知道收的绝对是冯啸的尸。
出了客栈,邪神就听到了哭声,哭声很大,哭得很凄凉,像狼嚎像鬼哭。
邪神就看见了几个人,几个人穿着丧服,眼睛红肿。邪神见过这几个人,他们是小镇上的人,就住在客栈的邻居。
他们站的地方不特别,但很熟,那是杂货铺,何寡妇的杂货铺。
杂货铺全部刷成了白色,搭着白绫。
走过杂货铺就是何寡妇家的后院,后院很大。
那间房子也很大,邪神还记得里面有十个人,五个男人和五个女人。
五个不能称之为孩子的孩子,五个**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全是死人。
那间小屋里,也有一个人,死人,真正入了地狱的“阎王爷”。
难道是他们的葬礼?
邪神感觉很有意思,他就决定去看看,看个究竟。
灵堂就是那间房子,那里有邪神的五个不听话的孩子。
棺材,当然有棺材,棺材很大,三尺宽、五尺深、七尺长的棺材,上好的楠木制作的。
那是血娘子的棺材。
邪神亲手将血娘子放进棺材的,亲手挖的坑,亲手埋的葬,但现在,那具棺材却出现在这里,那一幕木还在邪神脑子里,那是血娘子用的棺材。
邪神不相信,但必须相信,棺材就在那里,棺材不会说谎。
他们居然刨了人家的坟,动了人家的棺材。
棺材本应该是平放的,但这具棺材却是竖着的,定在了墙上。
没有棺材盖,棺材是空的,棺材里少了一个人,棺材里应该有一个人,死人。
棺材里贴了一张纸,纸上有四个字——“邪神之棺”。
原来棺材是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里少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字很简单,明了,傻瓜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邪神是见过的。
棺材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杀了自己丈夫的寡妇,何寡妇,何寡妇现在却是**着身子。
每个人,尤其是男人,都会多看几眼,**很滑很光,令人犯罪。
何寡妇没有哭,却在笑,笑得很灿烂,就像今天的太阳。
她就被一个人搂在怀里。此人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面无表情,两眼却有神,直直的瞪着邪神,就像一把刀,脑袋上扎着一只小辫,一双木屐在脚上。
两柄刀。一柄短刀,略弯,一尺三寸,斜插在腰间,一柄长刀,略弯,五尺七寸,就握在手里。
杀气,很重,邪神无法去形容这股杀气,比修罗身上的杀气还冷,沁入骨髓,仿佛把你整个身子都要冻结。
屋里还有十二个人,十二个黑衣人,头带面罩,没有人见到他们的脸,左右两边分开,一边六个。
十二个人都跪在地上,木屐,每人一双木屐整齐的摆放在自己的身旁。
十二把刀,很长,略弯,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伊贺忍者,来自东洋的伊贺忍着。
十二个人,十二把刀,他们仿佛随时都准备出手,随时都可能将人剁成肉酱。
邪神当然不想被人剁成肉酱,做了人肉包子。
邪神就转身要走,他必须走,他要去看看血娘子。
门却关了起来,邪神就不走了,别人不让他走了。
“这么急着要走?”那是何寡妇的话,很甜美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像蛇一样的毒。
“你不想让我走?”邪神就停住了脚步,转身对着何寡妇。
何寡妇道:“你不心动?”
邪神心动,任何人都会心动,但是谁都不想抱一条蛇,毒蛇在自己的怀里。
何寡妇道:“你看他,比你如何?”
邪神道:“至少你现在他怀里,不是在我怀里。”
何寡妇道:“如果你愿意,我还是会回到你怀里的。”
何寡妇道:“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一件小事。”
邪神道:“什么事?”
何寡妇道:“杀了鬼冢小太郎。”
鬼冢小太郎,伊贺最出名的忍者。
邪神道:“杀人的买卖,我已经很久没有做了。”
何寡妇道:“至少你还是杀了五毒童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居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五个儿子。”
邪神没有否认。五毒童子确实是他的儿子,五毒童子也确实是死在他手上。
邪神道:“现在我连只鸡都杀不了。”
邪神也没有说谎话,双手缠着纱带,身上还有剑伤,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幸好两条腿还是好的,还能走路。
邪神道:“鬼冢也不错,你至少可以跟他回东洋。”
何寡妇道:“我可受不了他。”
邪神道:“是吗?”
何寡妇道:“他简直不是人,他就是一头禽兽,一个畜生,他连畜生都不如。他那里当然是很强的,但是他也能折腾你一晚上,他却不知道累。”
邪神道:“至少他已经给了你快乐。”
何寡妇道:“快乐个屁。他除了会杀人,就只知道做那种事,每次都猴急,还不给钱。”邪神道:“他不是嫖客,你又不是窑姐。”
邪神又道:“你自己要找他,周瑜打黄盖,别人有什麽办法?”
何寡妇道:“你这个挨千刀没良心的东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女怕嫁错郎,难怕入错行。”
邪神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邪神是想走,但却没有动,因为一把刀就在他咽喉处,刀很亮很快。
邪神都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刀就到了他面前。
鬼冢就在他旁边,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着他,就像一个色狼专注着漂亮的姑娘。
邪神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的,邪神的家伙,快剑的家伙。”鬼冢一口并不流利的口音,邪神觉得那是一种无尽的折磨。
何寡妇笑了,笑得很甜很甜,就算将杂货铺的糖全部搬过来,都没有那么甜。
“男人用双手征服世界,女人则用自己征服男人,从而去征服世界。”
何寡妇当然有笑得资本,她征服了一个男人,还要用这个男人去征服另一个男人。
她要报仇,何寡妇对邪神说过“我不会放过你”,她真的没有放过他。
她要看着邪神死,死的越难堪越好。
孔子在《论语》中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女人和小人。
邪神却偏偏得罪了一个女人,一个面似菩萨,心如蛇蝎的女人,何寡妇。
鬼冢道:“你的,跟我比剑的,你的,明白。”
邪神不是聋子,当然更不是傻瓜笨蛋。
他现在后悔当然是没有用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就像是木偶一样,被人操纵。
他手中没有剑,他也很久没有用剑了。
现在就算有剑,他的双手也不能用剑。
鬼冢没有说话,就出手,刀很快,更狠,每一招都要致人于死地。
邪神只有躲,躲得并不快,只是比鬼冢的刀快一点。
快一点,那就已足够。
邪神很快,鬼冢也不慢,邪神向左,刀就向左,邪神向右,刀就跟着向右,不管你如何躲,躲到什么地方,刀就像鬼魅一样尾随。
邪神的每一步都在鬼冢的掌握中。
七十三招一过,鬼冢的剑还是没有伤到邪神。
但是邪神的体力却渐渐支持不住了。
邪神自己也知道,如果在继续跟他纠缠下去,自己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
没有人来救他,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一切都要靠自己。
刀还是没有停,一刀一刀,又一刀。
邪神翻身,转身,轻轻就避开了几刀。
邪神临空翻身避开一刀,就到了何寡妇的身旁,何寡妇就呆在那里。
邪神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就将何寡妇抱在胸前当成了挡箭牌,去挡鬼冢那一刀。
鬼冢的刀是要劈邪神的,但面前却出现的是何寡妇,**的身子。
鬼冢就愣在那里,刀就停了,停在半空,没有劈下去。
一个超一流的剑客就是要能做到收发自如。
邪神都没有把握能做到收发自如,但是鬼冢做到了。
邪神就破窗走了,他不承认自己这是逃,只是不想玩了。
鬼冢没有去追邪神,就将刀抛在地上,一把将何寡妇抬起,扛在肩头向里屋走去,寻找安乐乡了。
何寡妇想反抗却没有反抗。
“邪神,你个小王八蛋,我不会放过你。”
这是何寡妇的叫嚣,邪神听到了,却没有回头就走出了杂货铺。
邪神走出了杂货铺,就看到了紫衣姑娘,玉玲珑。
玉玲珑一直都是跟着他的。
邪神道:“你看到了?”
玉玲珑道:“我的眼睛不瞎。”
邪神道:“你也听到了?”
玉玲珑道:“我的耳朵不聋。”
邪神道:“你有什么感觉?”
玉玲珑道:“我只想给你两个耳光。”
玉玲珑竟真的动手了,没有耳光,手轻轻的落在了邪神的脸上。
邪神没有生气,道:“你舍不得下手?”
玉玲珑没有说话,低下了头,脸有些发红。
邪神道:“如果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很乐意去做。
玉玲珑只是在听,在听邪神要她做的事。
邪神道:“你会不会煲粥。”
煲粥,一听煲粥她就会想到土长老用那蛇,蟾蜍,蝎子煲粥。
玉玲珑是不会煲粥的,也不喜欢煲粥,这次却是邪神要煲的粥,就算不会也要去学。
邪神道:“如果不会就算了。”
“会,当然会。”玉玲珑当然不能回答说自己不会。
邪神道:“你就回客栈给我煲份粥,我有点饿了。”
“你呢?不回客栈吗?”玉玲珑问道。
邪神道:“你煲好了粥,我自然就会回去的。”
玉玲珑就走了,回客栈煲粥,煲一锅好粥,那是邪神要的粥。
她是不是会煲粥,又有什麽关系呢?
邪神也走了,他去找血娘子,他必须去找血娘子。
他就站在那里,那是他亲手埋葬血娘子的地方。
土堆还是土堆,没有动过的痕迹,邪神就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了。
挖还是不挖?——
挖,血娘子尸骨未寒,就要挖她的坟墓,似乎有点不合理,对死人有些不尊重——
不挖,邪神却又不敢保证血娘子的尸身还在不在。
挖还是不挖就真的成了一个问题。
邪神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他就挖了起来,他要亲自看看血娘子还在不在才能安心。
他生前欠血娘子太多,就不能在让她死后还不安宁。
没有工具,他就用手挖,那双受了伤的手。
纱带破了,他不在意。手又流血了,他不在乎,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早点看到血娘子的尸身。
果然有死人,三个死人。
鲍命,鲍死,路不通,三个死人。血娘子的尸身却不在了。
邪神全身都在颤抖,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那是血娘子的尸身。
“这全乌龟王八鳖儿子”,邪神开口骂人了,这是他第一次骂人。
他决定去找回血娘子的尸身。
要找回血娘子的尸体就要到杂货铺,当然是杂货铺,因为血娘子的棺材在那里。
那里有唯一的线索。
他就又回到了何寡妇的杂货铺。
还是那间大屋。
屋子很大,没有人,鬼冢不在,就连跪在地上的十二个忍者也都不在了。
那具棺材也不见了。
里屋,那是何寡妇的房间,“阎王爷”就是死在那间屋里。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死人,何寡妇,何寡妇就平躺在床上。
很安静,死人都是很安静的。
何寡妇胸口处就插着一把刀,短刀,略弯,一尺三寸。
那是鬼冢小太郎的刀。
何寡妇睁大了两只眼间,脸已经被扭曲变了行,她不相信鬼冢会出手,会向她出手。
血娘子在什麽地方?
鬼冢又在什么地方?
何寡妇死了,没有人能再给他答案。
邪神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鬼冢,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血娘子。
他发誓“一定要找回血娘子的尸身,让她入土为安。”
但他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找。
火起,狼烟,邪神一把火就将何寡妇的杂货铺烧着了。
火很旺,何寡妇陪着她的杂货铺就消失了,从此就没有了何寡妇这个人,也不会再有何寡妇的杂货铺。
镇上所有人都出来了,都在看着火,也都在看着邪神。
邪神没有看别人,他也无需去看别人。
邪神没有动,就站在那里,他把自己的一切愤怒都投入到了火里。
火烧了很长很长时间。
火终于还是灭了,火当然是要灭的。
邪神才转身走了,回客栈,那里有他要的粥,他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他的身子太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