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镇上的来客
夜已经黑下来,狂风卷着飞沙呼啸而过。
小镇就坐落在这里。
关外。
太平集。
太平集当然不是摆地摊做买卖的集市,而是小镇的名字。
小镇就叫太平集,叫太平的地方却往往都不太平。
朦胧中,一辆破旧的牛车踏着青石板路慢慢驶进小镇,就停在这家客栈门前。
牛车很破,车上搭着间破草棚,一件破旧的僧袍搭在那里,就像穷人家的一幅破门帘。
牛是老的,车是破的,草棚是简陋的,僧袍也是旧的。
就连龙云聪的衣裳都已经磨破了几个洞。
这件衣服到现在也已经穿了有一个月,没有换过,更没有洗过。
衣服很脏,而且很臭——汗臭。
龙云聪就坐在车辕上驾着这辆破牛车。
龙云聪。
江湖上不认识龙云聪的恐怕没有几个人。
谁都知道,龙云聪是玄心正宗青龙阁的少堂主。
龙云聪是江湖后起之辈的佼佼者,三岁开始练剑,十三岁时就杀了狼山双煞而成名,十七岁就成了江湖十剑客之一。
他也是玄心正宗宗主接班人。
在江湖上,能让龙云聪出手帮忙的人本就不多。
而且能令龙云聪亲自当马夫,驾车的却连一个也找不到。
但,此时这个龙大少爷却驾着一辆随时都可能坏掉的牛车赶到关外的小镇——太平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就连龙云聪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牛车就停在客栈门前。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这家客栈,客栈也很破,一块破旧的匾额悬挂在门楣,匾额上没有字,不知是没有刻上字,还是时间长久脱落了。
店无名,人却有名。
夜已深,但是客栈没有关门,就就像是知道他们要来。
里面当然还有人喝酒,只要你有钱,随便你喝到什么时候,客栈都是不会关门送客的。
客栈里当然不是一个人,有钱的人本就太多,酒鬼也不太少。
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找到有钱人,你也能找到酒鬼。
这是太平集上唯一一家客栈,里面不仅有最好的厨子,当然还有最好的酒。
龙云聪转头,对着简陋的草棚,轻轻的道:“应文师父,我们已经到了”。
没有人知道车里面是什么人。
一只手轻轻撩开破僧衣帘。
应文师父探出头,瞧了瞧这件破旧的客栈。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清瘦的和尚。
应文师父看看这间破旧的客栈,笑笑说:“大隐要隐于市,小隐则隐于林。这里不是市也不是林,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呆那么长时间。”
他?她?是谁?没有人知道。
龙云聪不知道,却没有问。
他不是多嘴的人,有些事虽有疑惑,但是他从来不会开口问。
他清楚,是你知道的事,早晚会知道,是你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人会告诉你。
他还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却不如不知道的好。
有些事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他是个聪明的人。
龙云聪跳下车辕,搀扶者应文师父下了牛车。
龙云聪陪着应文师父踏进客栈,就像是一个称职的保镖。
所有人都没有看他们,还是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
好像这两个人就没有来过。
应文师父自然也没有看他们,因为他自己认为他不是江湖人,也从不想去过问江湖事。
他知道——江湖是非多。
在江湖上能让龙云聪看顺眼的人本就不多。
他也是不想看的。
但是,他还是看了,他只想知道,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也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一眼。
一眼就已足够,这一看却将他吓出一身汗。
冷汗。
从来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如此心惊。
他本不是小胆子的人。
胆子小的人是不会深夜驾着个破旧的牛车跑到关外这种荒凉的鬼地方的。
客栈中的人至少有五个人他是认识的。
东山薛神刀。
五十年前,薛神刀就已成名,和剑神雪鹰子号称“江湖双神”。
一柄金丝大环刀纵横江湖。
九九八十一式连环刀法冠绝武林。
剑神雪鹰子早以隐匿天山,不问江湖事。
薛神刀十几年前也已封刀,归隐于田园。
没有人知道,归隐十几年的薛神刀怎么会出现在荒凉的塞外小镇。
“催人死,要人命”的鲍氏兄弟。
鲍氏兄弟是江湖要钱最多,出手最利索的杀手。
招招催人死,剑剑要人命。
哥哥“催人死”鲍死,落到他手上的人,保证只有一条路——死。
弟弟“要人命”鲍命,保得了自己的命确保不了别人的命。
兄弟两个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要有灾难。
没有人知道这兄弟两个到这种地方来杀什么人。
“小财神”路不通。
家财万贯,见钱眼开,认钱不要爹。
冷血财神,一毛不拔,只保财富入棺材的路不通。
还有一个人,是最令龙云聪想不到的。
“杀人不流血,迷死人不赔命”的血娘子。
血娘子是美女,却也是玄天宗的煞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血娘子杀的人全是新郎。
血娘子是在别人大婚之日,洞房花烛夜杀人——杀的是新郎。
没有人知道血娘子为什么会杀那么多新郎。
龙云聪感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人气息。
但是,他不知道这么多江湖人士怎么聚集到这里。
他不知道会发什么事。
他还在思索。
但,应文师父没有在意,他也不会去在意。
他不认识这些江湖人,这些江湖人也不认识他。
他就是一个和尚,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和尚。
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
没有人理睬应文师父和龙云聪,就像从来没有这两个人出现。
应文师父双手合十,对客栈中正在对帐的中年人道:“阿弥陀佛。小僧有礼了。请问掌柜?”
对账的中年人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道:“师父误会了。我杜松还没有当掌柜的命,我们掌柜也不在这里,我只是个管账的账房先生。”
杜松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几天没有吃饭的垂死之人发出的声音。
杜松当然不是垂死之人。
杜松。
好熟的名字,龙云聪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应文师父轻轻一笑,道:“对不起,施主。”
应文师父又道:“施主,我们来这里是要找一个人。”
龙云聪很奇怪,应文师父出关难行,不远千里到这个荒凉的塞外小镇,就是找人。
杜松声音还是很轻很轻,道:“我们这里好像没有你要找的人。”
别人没有说,他就先否决了别人,就像没有审判就判了他人死刑。
应文师父没有生气,还是笑笑,道:“我在找我的一个朋友。”
应文师父还有朋友会生活在这种地方。
龙云聪想不到。
他突然觉得,在这一个多月和应文师父在一起,对他却一点都不相识。
龙云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一天,龙云聪忽然想要出去走走,闯闯江湖,见见世面。
他就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家。
他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应文师父。
应文师父也只给他说了一句话“关外,太平集。”
太平集,龙云聪是听过的。
他感觉是很有意思,就答应了下来。
他用自己的衣服换了一辆破旧的牛车,找了些稻草搭了个草棚。
他就驾着车来到了太平集。
应文师父没有告诉他什么会来这里。
他也没有问什么。
杜松却不耐烦的道:“你要找谁?谁?”
声音虽清,但言语中有了严厉之色。
应文师父却道:“邪神”。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
邪神。
龙云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邪神”这两个字是从应文师父口中说出的。
邪神。
那个具有无限魔力的名字。
那个将整个江湖搞到鸡犬不宁的邪神。
那个令整个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邪神。
那个在巅峰时期却又销声匿迹的邪神。
邪神。
怎么会生活在这个荒凉的塞外小镇。
邪神,那就是应文师父要找的人。
他的朋友。
邪神是应文师父的朋友。
邪神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是他的朋友。
但是,应文师父却将他当作朋友。
邪神是不是真的将应文师父当朋友呢?
说不尽的疑惑呈现在龙云聪的脸上。
他更加看不清现在的应文师父,他只是觉得应文师父变成了一个神秘的人物。
神秘的不可思议,神秘的令人害怕。
客栈中的人,该喝酒的不喝酒了,该吃肉的不吃肉了。
他们就成了一尊泥塑定格在那里,是吃惊?是恐惧?
没有人知道。
连杜松的脸也瞬间成了白色,惨白。
但应文师父却没有在意,他也不必在意。
邪神确实是他的朋友,没有人会相信。
应文师父早就知道了会是这种情况。
杜松应该是说不话来的,但偏偏还是说出了一句“我们这里没有邪神”。
“我们这里没有邪神。”
杜松那惨白的脸早已经出卖了他。
应文师父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
应文师父还是笑笑,道:“是他叫我到这里找他。”
他也并不着急,他又在包袱里轻轻的取出了一柄箫。
紫竹箫
邪神的紫竹箫。
没有人说话,杜松还是疑惑的看着应文师父。
他也不相信邪神的紫竹箫会在这个落魄的和尚身上。
没有人会相信。
但又不能不相信。
邪神的紫竹箫。
没有什么比邪神的紫竹箫更能更好的说明问题了。
“是他叫我到这里找他。”
当然是邪神叫他到这里来的。
没有人能拿到邪神的紫竹箫。
能拿到紫竹箫的人只有一种——朋友。
邪神的朋友,好朋友。
杜松虽是疑惑,还是轻轻的说:“瘸子,带和尚小师父到后院。”
声音很轻很轻,连站在他面前的龙云聪都几乎听不清楚。
但是,端盘子的瘸子小二却一瘸一拐的到了龙云聪和应文面前。
龙云聪感到压抑,原来这里却还是个藏着龙,卧着虎的风云之地。
“请”。
瘸子小二把手一挥,来了个“请”的姿势。
应文师父和龙云聪就跟着穿过大厅到后院去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融化,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前行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应文师父和龙云聪消失在大厅。
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吃肉的也继续吃肉。
刚才的事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也许真的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是,门外的那辆破牛车却还真的在门外。